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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温若什和他道侣,他们的最后一面,彼此心知肚明,也心满意足。 大多数人与人的最后一面,总是要过去了,才会意识到,原来就是那个时刻,原来就是那一面。 有一天,江随澜停住了。 躺在雪里,神识在天玄林徘徊,任由风雪将他掩埋。那时他已经分辨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这座雪山上攀爬了多久,不知道出路在哪,不知道活下来为何。 雪落在他的睫毛上,江随澜眨了眨眼,雪就被他眼中滚出的热气融化了。雪水和泪水一起往外流,他伸出冻僵的手盖在眼睛上,呼吸渐渐沉下去。 直到他感觉到了疼,肚子疼。 江随澜睁开眼,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他的神识也从天玄林中收了回来。最后在天玄林看见的,是属于他的那棵树,茂盛的苍绿色,树叶在微风中摇曳,看起来是个很普通的树,却是属于他的。他看到那上面刻着他的名字“江随澜”,还有“破雪”。 江随澜忍耐着疼痛,低声安慰宝宝,让他再等一等。 他耳边回荡着兰湘子的那句话。 江随澜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顶走,想着树上铭刻的那个名字,想到他刚和殷淮梦在一起时,还对未来充满美好想象,想着自己到了化境,要取什么尊号。兴致勃勃想了许多,和师尊说起来,殷淮梦不置可否,最后在床上,替他顺着发,告诉他:“到时候天玄林会给你一个名字,你会喜欢的。” 刚得知殷淮梦是因为喜欢楼冰才和他在一起时,回想到这一段,江随澜觉得那时师尊原来是在敷衍自己。 这时候想起来,江随澜却拼命掉眼泪。 师尊说的没错,他的确喜欢,喜欢这个天玄林给他的名字。 破雪。 蹇洲的雪,尖芷河谷的雪。 他终究要走过它们,破雪向前。 第48章 雪是从河水里来的。 水面如镜,但映出的却是不一样的景色。水面之上,天空灰蓝,雪花飞舞,紫色的尖芷盛放蔓延;水面之下,却只见雪,无穷无尽的白色。 狂扬伸手拨弄水面,那雪色便被尽数搅碎。他跳进水里,一直沉进河中,然而直到触碰到了水底淤泥,也没找到雪从何而来。 而且,跳进河后,那雪色幻象反倒消失了,只有浑浊河水裹着泥沙荡漾。 狂扬浮出水面,回到岸上,盯着水镜里的景色,陷入沉思。 雪越下越大了。 河谷中的寒气也越来越重,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雪中蕴含的魔气似乎却在越来越少。寒冷不再像之前一样能侵入丹田,运用魔气,就可以抵御这冷。 水镜里的景象也越来越清晰。 狂扬忽然笑了。 他看见了江随澜。 江随澜身上已经不再冷,反而成了guntang。他呼出的白气把自己的视线氤氲到模糊,闷头走了很久,一抬头才遽然发现,山顶就在眼前。 他几乎手脚并用地爬上去,肚子疼得更厉害了。江随澜喃喃道:“宝宝,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这里太冷了。 踏上山头,江随澜直起腰,入目是一片繁荣的尖芷,围着中间一口小潭。潭水是温热的,冒着气,江随澜的手放进去试了试,是正合适的温度。只是这温暖,就足够他喟叹。 他把冻僵的阿玄放进潭水里,阿玄尾巴动了一下,突然消失了。 江随澜愣了愣,这才注意到潭面倒影的异常。 这里是出口! 他在倒影中看到了阿玄,还看到了……狂扬! 狂扬也没想到,他虽然迟迟没有发现进入水影的办法,但江随澜一步步朝着水影之外走来,他只要等着就行。只是第一个等来的,不是江随澜,而是那条龙。 阿玄被水一温,已然恢复了知觉。 见到狂扬,他瞳孔一竖,龙吟出口,身形膨胀,尾巴就甩了过去。 龙吟传到水影之下,在山谷间来回震荡,平静在须臾间被打破。 山晃了起来。 雪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江随澜的肚子不疼了,取而代之的是丹田与经脉的剧烈疼痛,磅礴魔气疯狂往他体内涌,简直要撑爆他。他在地上蜷缩了片刻,意识到了什么,艰难坐起身,摆出打坐修炼的姿势。他整个人的意识沉进自己的灵台识海,隔绝了身体的感受,获得了平静与温暖。 就是此时,尖芷河谷外的战场,殷淮梦挣开了锁链,天玄林中有了新的原野与灵树。 江随澜没有看到,他还没有看到的是,以他为中心,形成了风暴。裹着雪,风暴先撕碎了尖芷,日升月落,它成长为难以形容的庞然大物,撕碎了这座雪山,江随澜自己没有意识到,但若以旁人目光看过去,他现在就是悬在了空中。最后,风暴撕碎了小小水潭的水面。 尖芷河谷的河水倒灌进此地,所有幻象崩裂,江随澜在顷刻间被水淹没。 他睁开眼,奋力向上一游。 呼吸通畅的刹那,水流也静止了。 风暴跟随着他从影子里狂啸而出,雪片暴涌,一直往外溢,直到神府之外的尖芷河谷也开始飘雪。 “我要杀了狂扬。”殷淮梦一字一句地说完,雪便落在了他的眉梢肩头。 他愣了一下,松开手,往天上看。 那原先被他抓在手里的魔修连滚带爬地跑了,殷淮梦也没有追。看到了雪,他就想到了蹇洲,想到了雁歧山,想到了师父,师兄,想到了江随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