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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不动了,好像跟整个世界隔绝开了;可又缓慢而迟钝地想起,那手机里有他俩的照片。他们很少拍照,但那手机里有……还有他们在云城的,他心血来潮,那天趁着衍之睡着的时候,偷拍过一张。 他站起身来,撑着腿,坐得太久,身子整个木掉了,居然连这个动作也变得极其艰难。手机掉在下头防火门的角落里,他慢慢地挪过去捡,突然听见门后有人在说话。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对,这事我可以跟你说,但是你懂的……我肯定不能出面。我也很心痛、很难过……但是这是事实啊!掩盖它有什么作用呢?我也不是为我自己,对吧……” 声音听上去隐约有些耳熟。这时候谁在这里打电话呢?周围都有军警封锁,他自己刚带来的那群人都离不开大厅。大家是认得他樊澍,所以没人拦他,可这是什么人? “……我也没有想到会在网上闹得这么大啊……”那声音变得焦急,“可我说的是真的!……你看到照片了?……我现在没法再凑近了去拍了,但我拍到了共享的监控仪,那上面有给药的流程,懂行的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你不信给专业的人看看!” “……我也……草,我这完全是出于义愤,你知道吧?……都他妈抢救两个小时了!看不下去,胸腔按得跟窟窿似的了!遭罪!!” “……对呀!……我能对谁说?……还不是你们非要……我看朋友的面子才透给你,冒多大风险,你以为我好过吗?……我跟你说,要是闹到最后信源被发现了……之前谈好的价钱可得……” 樊澍猛地推开防火门。厚重的门扇倒撞在另一侧的墙壁上,轴承发出了一声厉响,里面的人完全没反应过来,吓了一大跳,几乎原地蹦起来;还没叫出一声,被樊澍一把揪住衣领,狠狠一拳捣在他脸上,牙齿带血崩出,人几乎腾空飞了出去几米远。 “……张晨晖!”他的声音听起来像从胸腔到牙缝里挤出来,“你卖衍之的信息……?” “我不——”他刚发出两个音,又一拳重重地揍下来,脸上登时皮开rou绽鲜血横流,狼狈地滚向另一边。 樊澍跟上去,用一条腿压住他的身子,劈手夺过了他的手机,调开相册,果然看到还没有来得及删除的照片:有一张模糊地拍摄了监视屏上的数据,一组组波形和不断重复的给药仿佛死循环。再往前,有很多自动设定的模糊定时拍照,大部分都是混乱不清的,但有一张几乎被红色的血迹占满了,血迹从实验室门口一直拖曳向手术室,再被来往的人踏出无数的脚印。紧接着是一张隔着ICU的偷拍,透过拥挤混乱的场景,隐约能看见凌衍之毫无生气地躺在那儿,头颅歪向一边,像个破损的玩偶,任由急救的护士掰开口腔,向里插管。 “……你把这个卖了……?”樊澍气到了顶,反倒看上去极为平静,把手机翻过来对着他,“……你拿衍之的生死……卖给别人当爆料……?……” 张晨晖脸上冷汗混着血珠往下滚,求生欲让他急忙拼命摇头:“不……不是……不是!……” “那这是什么?!啊!!??” 张晨晖张了张嘴,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樊澍,满眼里全是血丝,像一尊罗刹。 “……我……我没有办法……但是……、我就在这里啊、我一直都在……我看了全程!你没有看到……我看到了……”他语无伦次、口齿囫囵地含着血沫、忍痛解释,“你还没明白吗?衍之已经……他已经死了啊!” 樊澍定定地看着他,像完全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心停到现在已经抢救了多久……你清楚吗?已经抢救了三个多小时了……主治医生几次想要宣布停止抢救……但是都被上面驳回去了!…………樊澍……你醒醒!看看现实吧!现在的抢救全是做样子给外面看的……不能让人觉得是他是因为发了信息和论文被逼死的——这时间太巧了,虞涟是故意的——” “……你闭嘴……”他脸上、手上青筋暴起,五指牢牢攥紧成钵,“……你闭嘴!” “我偏要说!我难道……我难道不想他活吗?”张晨晖抢过手机,调开最近的一个社交平台,“你看,你看啊!——” 无数祈愿的符号,像潮水褪去后的贝壳,齐刷刷地罗列在屏幕上。 太好了,刚才是假消息,听说还在抢救…… 拜托了,一定要救回来啊! 对不起,我以前骂过你……今天才知道,你为我们做了多少…… 请一定要坚持啊,我们会一直替你祈祷到好起来的! 到底是什么情况?不是说已经心停了吗? 谢谢你,给了我们选择的权利……你也要为自己再争取一把啊! 最好的医生、最好的团队在全力抢救,还有希望! 我今年什么都不要了,请让凌老师活过来吧! 对不起,凌先生,请一定要活下来! 能换的话,我愿意拿我自己的命跟他换…… 他不该遭受这一切,之前的也都被证明了全是污蔑! 为什么总是他?到底是为什么? 如果凌衍之没有活下来的话,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要求一个真相!谁该承担责任? …… 我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但他救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