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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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腿搭在圆凳上,后背倚靠着软塌,明眸皓齿,反倒比京城时候气色更佳。 “姐,我想吃蜜煎藕,想吃城南大肘子,还想吃竹荪闷蹄髈,我要烤羊腿,烤羊脖还要滋啦冒油那种..”他摸着扁透的肚子,长长叹了口气,愁眉苦脸的盯着那碗清汤寡水的汤羹。 “我不想喝,喝了还想吐。我要吃rou,要吃肥而不腻的白rou,片成一片片蘸着蒜泥吃..”他愈说愈饿,忍不住爬起来给自己倒了一大盏冷茶,一口闷进肚里。 “不行。”陈怀柔捡了个葡萄丢进嘴里,薄衫被风吹出层层涟漪,衬得她肤白似雪,光滑如玉。 “爹娘来信了,”她抖开信笺,还没读,便被陈睢一把抢了过去,皱着眉头小声读起来。 “姐,那个爹的过客竟然是南诏公主,亡国公主,她处心积虑勾搭本朝官员,原是为着复国!想什么不好,便是复国,当初的其余五诏亦会联手将其剿灭。 她的复国梦,根本就是镜花水月,不切实际。” 陈睢抬手将信回给陈怀柔,嗤笑道,“真想不到,堂堂礼部尚书的夫人,竟是个弄权下毒的高手,想必方鸿卓还蒙在鼓里吧。” “李清绮若不是为了复国,而只是为了搅乱朝局呢?”陈怀柔吐掉葡萄皮,勾了勾手指,陈睢便犹疑着上前。 “她没有组织兵力,更没有再回南诏旧国,而只是盘桓在京都,设陷阱,抛诱饵,残害忠良的同时,又在暗地贿赂各方官员,致其腐败。 哪怕女儿疯傻,她都置之不理,可见其复仇心切,委实难判。” “阿柔分析的,亦是我心中所想。”江元白从外头回来,白净的鞋上沾了污脏,南地潮湿,泥泞难走,往往巡查一圈,鞋子就要重新换掉。 江元白又是个亲力亲为的,初到此地,他披星戴月,宵衣旰食,半月时日,竟也瘦了一圈,显得身形越发颀长。 “那日方凝怂恿母亲在我茶水里下毒,里面的药便是能叫人听之任之的毒/物,若我喝了那盏茶,亦会被她钳制利用。 她们母女二人,苦心经营,眼看就要形成一张复杂的人际网,可惜,岳丈岳母神通广大,发现了她们的巢xue,将后期计划悉数捣毁。” 他呷了口茶,额头上浮起细密的汗珠。 南地炎热,尤其接近初夏,晨起的时候太阳便是刺目的白,更别提到了晌午,简直又憋又闷,连丝风都透不过。 一场雨,来得急,走的也快,将将松散些,身上又黏湿起来。 “你这岳丈岳母叫的愈发熟练了。”陈睢啧啧,又看着陈怀柔媚眼含春的漂亮样子,忍不住笑道,“我姐就是个见色起意的主。” 三人碰面,将京中形势照旧捋了一遍,建元帝与杜兴平之间因为靖国公孙子的事起了嫌隙,也不复往昔那般牢固。 凡是利益垒成的逞城墙,多半也会因为利益而土崩瓦解。 江南的势力被铲除,李清绮回京时自然也没什么好心情,与方鸿卓三言两句拌起嘴来,吵到半夜竟然开始摔盘子砸碗。 听响的婢女小厮战战兢兢听着里头熄了叱骂,起先嗓门最高的方鸿卓,竟然哀求似的抱着李清绮,外头人见了,只以为方大人疼爱夫人,可房内的方鸿卓,简直是痛不欲生,浑身如蚂蚁啃噬一般。 这感觉一来,他哪里还敢与李清绮拌嘴,忙跪下抱住她的腰身,这才得了丸药,舒缓下来。 江元白尚未就寝,书房中只留了江松在旁侍奉烛火茶水,门一响,江松迷蒙的眼睛兀的睁大,待看清来人后,又咧嘴高兴的迎上去,接过温好的汤羹。 “乡君又给大人炖补品了。” “不是,是陈睢吃了犯吐的,这才拿过来给他。” 陈怀柔照例转了一圈,江松给江元白盛了一碗,那人已经站起来,与陈怀柔对侧站着。 “有事?” 他问,同时看见陈怀柔拿起书架上最外侧的一本典籍,目光一扫,人将陈怀柔圈在怀里,门咔哒一声,江松识趣的反手掩上。 “你不觉得进度有点太快?”陈怀柔用典籍隔开他的桎梏,绕到一旁,随意翻了两页,抬眼,明眸对上他幽深的瞳孔,他生的委实好看,尤其这般深情望着你的时候。 那一双眸子,仿佛星辰灿烂,叫人怦然心动。 “若我明日就死了,这兴许就算不得快。”江元白笑,薄唇轻启,贴着她的耳垂擦过。 “为什么?”陈怀柔竟觉得对转过身子,脊背贴在书架上,仰面看他。 江元白从她手中抽回典籍,放回原处,以巾帕拭手后,捧着她的腮颊,两人鼻梁相接,一丝一丝的温热喷吐到面上,房中的气氛霎时变得有些诡异。 陈怀柔咳了声,江元白移开脸,却未松手。 “知道我为什么选陈景林吗?” 对于建元帝的几个儿子,从前在齐州有所耳闻,陈承弼也偶尔评判几分,大皇子依傍皇后极其雄厚的外祖父一家,自小养的金贵,更有甚者,许多人已经将其当做未来东宫的主子,对其格外恭敬。 二皇子是沈贵妃的长子,自贵妃得势之后,地位跟着水涨船高,后来贵妃娘家人受到建元帝的抬举,兵力逐渐与皇后娘家抗衡,最近几年,更是长期呈压制性姿态,于是朝中对二皇子的呼声也越来越强烈。 其余的几个皇子,母妃大都奉行中庸之道,不争不抢,安分守己。 陈景林母妃是贤妃,小宫女爬上来的妃子,母凭子贵好容易熬到妃位,更懂得察言观色,明哲保身。 陈怀柔自然想不明白,为什么江元白偏偏会选陈景林。 “我跟他在入京之前,已经见过。” 陈怀柔一惊,下意识的立刻反问,“何时,为何事?” “当时被人囚禁在京郊废院,不见天日,与我一同被抓的人里,有一个是四皇子陈景林,”说起当年旧事,江元白面不改色,眉眼间却有种疏离感。 “知道是谁对我们下的毒手吗?”江元白粲然一笑,心情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陈怀柔摇了摇头,“你现下身上的余毒,不会就是那个时候留的吧,是李清绮?她怎么可能,怎么会...” 不可思议,即便李清绮会制毒,她为什么会对江元白动手,还有陈景林?! “我跟方凝的婚约,是父亲生前与方鸿卓定下的,多年不联系,她得知我要进京春闱的消息,恐我身份低微,糟蹋了她女儿的好姻缘,便下了狠手,加了腌臜的药。 而陈景林,原因更简单,李清绮早就投在二皇子门下,以往藏而不显,今岁方鸿卓便露了马脚,公然对二皇子示好。 李清绮只不过先选了个在她看来最弱的皇子下手,偏偏陈景林倒霉...” 想起那些年那些日子的囚禁,以及险些沦为有着特殊癖好贵胄的玩/物经历,江元白如今倒有些释然。 陈怀柔没想到,两人竟然有此渊源。 “我起初不知是李清绮下的手,后来做了两年官,也渐渐查清父亲当年死因,从而慢慢开始注意李清绮。 方鸿卓这个礼部尚书,大部分时间都听李清绮的摆布,包括升官结交。” “你跟方凝...” “我不喜欢她。” “那倒是,见过我以后,你哪能轻易喜欢旁人。”陈怀柔绞着胸前的两绺头发,忽然问,“你当年惧怕被扯进沛国公的浑水,怎么现在不怕了?” 官做大了,人也自信了? 第48章 这个问题, 江元白也想不明白。 一来他自小受到的教育,是不会喜欢上一个文墨不通,嚣张跋扈的贵小姐, 二来他每每看见她都会做的噩梦, 无疑预示了沛国公府日后的劫难,既知国公府难逃灭门, 他自是不会与之过分交往。 是以,当年陈怀柔献出的金银珠宝,官场关系, 对他而言,远不如保命重要。 哪怕那个人如此鲜活的跃入自己的脑海中, 皆不足以让他失去理智来为之搏命。 如果硬要找一个理由,也许是现在的他, 足够强大,也自信能将沛国公和她护在羽翼之下。 当年的他,什么都不是。 “我也不知道。”他笑,拇指擦着陈怀柔的鼻尖,慢慢移到唇上, “见色起意?” “鬼才信,那你这反射弧未免太长了些,本小姐当年美貌更甚今日。”陈怀柔推开他, 又特意寻了别的话题。 “我哥的来信你看了吗?” 她指的是陈旌与司徒宏北上的事, 司徒宏率军从密林中暗自行军, 意图很是明显。 “恐岳丈岳母大人会紧随其后,与他们汇合共同举事..” “不是举事,是复仇,让该死的死, 该惩的惩,让真相大白天下,让建元帝和太后为他们所做之事付出代价。” 陈怀柔纠正了他的说法,殷红的唇因为慷慨激昂而变得水盈盈,江元白不置可否。 “自四皇子代行祭祀之礼后,大皇子与二皇子屡次与他示意拉拢,据暗线消息,二皇子有夺权篡位之心。” 江元白叹了口气,捏着手负在身后。 自他答应出任节度使之后,便对朝局计划有了改观。 今日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他只觉得京城乃是非之地,无论何等人踏入,都会被拽进那一滩浑水之中,就连最初入京的企图,也都变得无可厚非。 “杜兴平也要跟着造/反?”陈怀柔忍不住吸了口气,又道,“大皇子呢?他不会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吧?” “起先是不知道的,后来我们着人透了些给他,他已经跟左相联合了兵力,只等二皇子与杜兴平起兵之时,来个殿前救驾,届时二皇子必然失去入主东宫的机会,满朝上下,也无人能与之抗衡势力。” 若果真这般简单,江元白今日也不会愁眉紧锁。 此其中,必然还有纠缠不清的暗线。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四皇子呢? “正如你想的那般,四皇子要看着他们两人争斗,”江元白顿住,回头,若有所思的似自语一般,“我虽不知他具体想如何行事,可无非结果有二。 其一,在大皇子二皇子打的火热之际,挺身对建元帝相护,得其重用后,与二位皇子残存下来的那位再去争夺入住东宫的机会。 其二,借两皇子之乱,杀建元帝,将罪名安在那两人头上,借圣旨昭告天下,他才是建元帝名正言顺立下的储君..” “他会仿写建元帝的笔迹?” 江元白笑而不语,点了点头,陈怀柔便有些惊诧过度了。 原四皇子城府如此之深,竟然早早想好了退路。 模仿一个人的笔迹,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绝非一朝一夕之笔力。 “你会回去?”陈怀柔慢慢沉静下来,对上他深沉的眸子,功成名就,高官傍身,这不就是他最初考取功名的目的吗? 江元白并没有立刻回答她,他只是凝眉深思,继而回头冲着陈怀柔轻笑,“你觉得四皇子会选哪条路?” 若按稳妥,自是第一条,若论捷径,没有比第二条更为便利的了。 尤其是经过今岁春闱之后,四皇子借机笼络了不少新贵,如今正遍布在京畿之地,为其效力。 想到这里,陈怀柔难免想起那个清隽的少年,周昀。他得中状元后,没有按部就班到翰林院入职,反而去了京畿府,上手办的就是盐司案。 当时的巡盐史是大皇子的人,被二皇子找到他把柄后,上报朝廷,刑部主理,大理寺监察,左相哪里沉得住气,当即挥挥手,启用了御史台的眼线,一路从中阻挠,直到春闱过后。 周昀竟不知艰险的冲了上去,他跟的官员是朝廷里有名的不怕死,在朝二十多年,得罪了不少同僚,虽刚正不阿,官位却很难爬升。 建元帝特意让他主审巡盐史的事,想必也是对左相恼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