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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这一早上就送走了不少客人,见她们要走,也只是礼貌地道了声珍重,没再多说其他的。 迟暮先收拾好了,背着包袱在甲板上等周绮,过了好一会才见她拎着箱笼过来。 阳光有些刺眼,她眯着眼睛看过去,视线落在周绮手中那只箱笼上。 周绮不是多讲究的人,衣服也只有换洗的几套,除了随手削的木簪子,就没再有其他首饰,她带一只箱笼出门,难道不嫌麻烦吗? 这疑问转瞬即逝,因为周绮已经走到近前,说:“走吧。” 走下甲板时,她回头望了一眼,有些遗憾:“可惜秦子轩不在,本想和他道个别的。” 迟暮闻言,停下脚步:“秦公子和你关系不错,要不要等他回来,道了别再走?” “不用了,”周绮摇头道,“不过相识几日,有些投缘而已,留下来等他反倒显得刻意。反正都在长安,日后兴许还有机会见面。” 两人离开渡口,挥别了这座奢靡华丽的楼船,走上了西关城的街道。 === 西关城不如长安那般繁华,但比起瑶县就要大上许多。城内不像长安那样住着权贵家眷,来往的都是些衣着朴素的平民百姓,街道狭窄,街边的铺面也都是些装潢简单的小店,虽不算富饶,但胜在悠闲宁静。 找到间客栈住下之后,迟暮先向掌柜问了路,然后独自去了城西郊外的墓园。 她给了守墓人一些钱,让他帮忙立了块墓碑,刻上恩师祝明山的名字。 师父早已埋骨江南,这坟茔底下空有黄土,连个衣冠冢都算不上,说是让他落叶归根,实际上也只是寄托一个遥远的念想而已。 待墓碑立好,时间已经接近傍晚。斜阳归山,夜寒风起,迟暮穿得单薄,被这山林间的风吹得有些凉,她往掌心呵了口气,然后抱着手臂,在墓碑前坐下了。 以前她还能跑能跳,在武林大会上接连挑战同辈,一剑刺出时如同风雷闪电,赢得满堂喝彩。 只可惜岁月终不饶人,下午忙活这么一会,她就觉得格外疲倦,整个人都无精打采,提不起什么力气。她知道那是因为时日越久,藏在骨血里的毒就陷得越深,等到未来的某一天,她会渐渐虚弱到走不动路,会一直缠绵病榻,然后无声无息地走向永恒的黑暗。 歇一会再走吧。 迟暮这样想着,双眼不受控制地缓缓闭起,斜斜靠着墓碑,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惊醒过来。寒风扑面,眼前有一盏摇晃的灯火,灯光融在漆黑的夜色间,莹润而温暖。 “睡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问她。 这声音很好听,清亮柔和,尾音总是微微上扬,语气却分外平淡。 迟暮一只手抵住额角,缓缓睁开眼睛:“……有点累,不小心睡过去了,你怎么来了?” 黑夜笼罩着这座无人的墓园,夜风掠过,草叶间卷起窸窸窣窣的声响。周绮坐在她对面,身边放了盏风灯,明灭的灯火映在灯罩上,流转出温润暖融的光。 周绮拨转了一下灯罩,说:“你下午出门我就看见了,见你到傍晚还没回来,就去问了掌柜,他说你问了去墓园的路。” 迟暮直起身,轻声问:“你不是不想来墓园吗?” 周绮抬眼看她,讥诮道:“不仅不想来,我还不想死呢——” “想不想和做不做是两回事,我只是不想,不是害怕。” 迟暮沉默了好一会:“……你别这么说。” “生死是常事,没什么好避讳的,其实你可以看开一些。”周绮平静地说,“常人活到七老八十会死,你再活两三年会死,我也许下一刻就会死,它们之间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时间的长短不同而已。” 她还是那么平静、淡漠,即使是谈起人人忌讳的生死之事,也平淡得像在说“明天太阳还会升起”这样简单的一件事。 迟暮垂下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墓碑粗糙而冰冷的石料。月色很暗,墓园夜间不会有人来,也没有照明的灯光,唯一的光线就来自于周绮手边那盏的风灯。 也许是因为那盏灯太暗,她总觉得她有些看不清周绮的面容,即使对方离她不过两步的距离。她今年惊蛰过后才认识周绮,到如今甚至连一个春日都没过完,她们之间,除了某种无法言说的惺惺相惜之外,什么也没有。 她不了解周绮,她不知道周绮的那两个朋友叫什么名字、死在了什么地方,她也不知道她“想忘、不能忘”的事是什么。她从没看清过周绮,是因为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年轻人——长久的时光侵蚀了她的轮廓,将她的骨血都碾磨了尘埃,消散在那些再也望不见的岁月里。 周绮一直都这么平静,可谁知道平静的背后又藏着什么?她理智又冷静,很少有情绪起伏,和这个世界好像总是隔着一道帘幕,所有的悲欢苦痛都与她无关。 她说“生死是常事”那并不是一蓑烟雨任平生那般的乐观豁达,而是突遭变故、风霜历遍之后的沉寂无声。 迟暮笑了笑,轻声说:“你自己都看不开,还劝我看开点?在这件事上,你大概比我更执着吧。” 她声音轻缓,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我劝不了你,因为我自己也深陷其中,生死也许可以成为常事,但我现在还勘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