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我十岁那年,老天又想起了我。 埼玉是临近东京的一座不大不小的城市,由于东京过于繁华,古老而落后的埼玉渐渐被统治者遗忘,再加上这些年地震洪灾不断,很多人纷纷迁往东京,这里逐渐变得冷清。 父亲的典当铺生意越来越萧条,他考虑把家也搬到东京中野区的亲戚那里,和母亲一起谋划着搬家的日子。 这年的六月,天气异常地热,从月中的一天开始,整个城市走进了一场连绵大雨。 这场雨在埼玉下来整整半个月。 一开始大家觉得很欢欣,期待着秋日的丰收,可是雨势一天天地大起来,惶恐也一天天地加剧。 终于有一天,噩梦成真了。 我跟义勇从店里刚出门,后脚便听到城外一声巨响,接着地上的积水越来越多。即使我们家在高处,可是水面还是蔓延到了我的脚踝,义勇背着我回了家。 “可能是泄洪了。”他说。 尽管形势很不乐观,父亲还是在这段时间把店开着,在积水蔓到我的小腿时,天晴了。我们躲在家里不清楚外面的情况,当义勇牵着我艰难走过潮气蔓延的街道时,不经意间总会看到泡得肿胀的尸体。 “别看。”下一秒,义勇便盖住了我的眼睛。 我本来以为这一场灾难已经过去,可是过了几天,家里传来邻居中有人突然死去的消息。那人死的很突然,身上充满了灰白色的斑点,接着高烧不退,没撑过两天就死了。 只是没想到,过了两天,那家邻居和他们雇来埋葬他的几个人也相继死去了,他们有着同样的症状,浑身布满了灰白色的斑点,高烧不退。 埼玉爆发了瘟疫。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每个人,父亲和母亲勒令茑子jiejie,我和义勇躲在家里不要出去,可是家中的粮食很快就吃光了,当父亲从城里回家痛骂统治者时,我才知道埼玉被士兵围了起来。饥饿的灾民跑到城墙上哭嚎,得来的只有这样一句话: “天皇下令,瘟疫没有结束不得出城。” 越来越多的人死去,却不是死于瘟疫,而是饥饿,甚至有人跑到城墙上一跃而下,赌个生死逃出。父亲在乡里的一块无人问津的农地里挖出了些红薯,我们得以再坚持一段时间。终于在有一天,母亲在父亲的脖颈上,发现了一块灰白色的斑。 那天晚上,母亲喊来了我们三个孩子,用压抑的声音说: “旦那恐怕也染病了,但是你们必须活下去。” 我连续紧绷的情绪终于崩溃,可我看到紧咬嘴唇的茑子jiejie和低头不发一言的义勇,我的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握住了义勇紧紧握拳的手。 母亲准备好了一些剩下的红薯和昂贵的珠宝盘缠,她说,明天她和父亲会和一些染上瘟疫的人去城门口闹事,嘱咐我们几个还有别家的孩子趁机逃出去。 那天晚上,我忍不住悄悄走出了房间,轻轻推开了义勇的房门,发现他坐在纸窗前夜没有睡。他回头看到我,我发现他的眼睛,是红的。 我的心更疼了,走了进去悄悄地关上门,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说: “义勇,父亲和母亲会离开我们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抱住了我。我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着: “我好舍不得……父亲和母亲……义勇你,为什么当时不说话呢……” 义勇紧紧地抱住了我,低沉地说:“不要辜负父亲和母亲的心,虽然不想承认……我们只能这样活下去。” “……活下去,就要失去很重要的人吗?”我泪眼朦胧地在义勇的怀里喃喃。 义勇没有再说话,我想他一定也沉浸在深深的悲伤中,于是我回抱住了义勇,定定地发誓: “我要活下去,但我再也不想失去重要的人了……不想再失去义勇……茑子jiejie……”缘一先生…… 我靠着暖源沉沉地睡了过去,没有听到义勇的呢喃: “不会再失去的。” 第二天夜里,茑子jiejie背着装满行囊的箱子,义勇背着被布料包起来的我,跟在母亲的后面,父亲已经去和其他人汇合了。 城门依然紧锁着,将士们已经沉睡,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士兵拿着枪在巡逻。 那天我伏在义勇的背上,眼睛里看不到一物,只听到越来越大的吵闹声,还有可怕的枪声,更多的,是满耳义勇气喘吁吁奔逃的呼气声。 我的心里仿佛被挖了一个大洞,在一阵颠簸间,我不敢发出声音,只是无声地流泪,可是我的嘴像被绳子勒住一般咧开着,我想哭喊,可我必须忍住,因为我不能失去更多重要的人。 我的眼泪透过一层又一层布料,烫在了义勇的背上。 他难得地懂得了我的心情,沉默着加快了脚步。 等那场噩梦彻底结束,已经是一年之后了。 我们逃到了东京的中野区野方村,得知我们是从埼玉逃出来的,这里的村民很不待见我们,茑子jiejie带着我们在父亲早早买好的一间小屋里安顿了下来。 茑子jiejie才十六岁,义勇十四岁,我十二岁,没有人愿意收留我们干活,我们只有靠母亲留下的金银珠宝勉强度日。 茑子jiejie在附近姓星野的人家找到了一份针线活,有了些微薄收入,jiejie似乎和他们相处得不错,经常会带一些好吃的回家。 我和义勇因为无父无母,和村子里的孩子们格格不入,在一次我走在路上被卖猪rou家的小子调戏,结果那小子被义勇揍得半死不活之后,我彻底打消了和他们友好相处的念头。 “义勇,你下手太重了,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回去的路上,我有些后怕地回头了眼倒在地上的男孩,问道。 “有什么不太好?”义勇疑惑地看着我,淡淡地说,“以后不买他家猪rou就是。” “……”我无语,努力忽略心底的一丝丝小欣喜,努力平静地说,“难道你不想交朋友吗?” “朋友?”他细细咀嚼了一下这个词,后来转头看向前方继续走着, “我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人了。” 后来,我再也没有刻意去和村里的小小姐们套近乎了。 亲近也好,疏远也罢,我也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人。 就算全世界都与我为敌,我也会和义勇在一起。 ——开始我以为,只有我和义勇是怪胎。结果有一天我发现,原来村子里新来的怪胎不止我们俩。 直到我看见一个白发背影一边用脚踩着那个不知好歹到处惹事的猪rou小子,一边用手高举着砖头大声喊道:“你再给老子说一遍!?”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没有朋友也许只是时间未到的原因。 那个猪rou小子叫仗次,因为父亲的生意大家境好,经常带着几个小弟在村子里闹事,村民为了关系和睦很多时候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一些像我和义勇一样家境不好的孩子成为了他欺负的对象,好在义勇教训了他一顿之后,他不敢再来惹我了。 今天他似乎又惹了不该惹的人,我一边走近他们一边想着,又可以看热闹了。 但我的举动好像被误会了,我看到那个白发背影听到我的脚步声,回头看我,脸上凶狠的表情还没有褪去。 呜哇好吓人!我被他脸上深深浅浅的疤纹吓了一跳,他的头发是罕见的白色,连眼睛都有淡淡的银色,不过眼神好凶。他脸上的疤痕是怎么弄的呢?除此之外,他长得好帅好有型哦……织姬,你怎么又犯花痴了,淡定淡定! 我后退了一步,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下一秒,我听到这个白发少年低沉地问我: “怎么,你是来为他求饶的吗?为这种人?”他的语气带着隐隐的怒气。 “唔……织姬?织姬!快救救我!这个人他——”仗次趴在地上,抬头看到我连忙喊我帮忙,结果话还没说完,少年恶狠狠地在他脸上踩了一脚。 “?啊啊啊不是的!”我赶紧摆摆手,有些兴奋地说: “大侠,请您揍得更狠一些吧!” 他愣愣地看着我,随即嘴角一扬,露出一个很狂的邪笑: “当——然。” “诶?你是来这个村子旅行的吗?” 仗次很快被前来帮忙的小弟们拖走了,我看完了一整出他被暴揍的好戏,心情大好。回家的路上我发现他跟我顺路,于是我好奇地问起他的事情,发现他不是村子里的人,怪不得我觉得他不眼熟。 “旅行?才不是那么轻松,”他双手交叉靠在头后面走着,“我一直在杀——修行,正好路过这个村子,结果那个臭小子一脸无耻地说这里是他的地盘,抓着我交保护费。”想起仗次,他的脸上又出现了恶狠狠的表情。 “修行?听起来好厉害,”我眼睛亮了亮,凑近他好奇地问,“是怎么样的修行呢?” “额!你离我远点!”他好像很不习惯我靠近他的举动,看着我突然凑近的脸,身体一僵,突然反射性地向后靠,头转向一边凶我道。 什么嘛!原来是个和义勇一样不可爱的家伙!我心里腹诽,头扭到一边,不打算再理他,难道现在长得帅的家伙都跟歌剧里男主角性格完全相反吗? “嗯……”他看到我赌气的举动,纠结了一下说, “是不太令人开心的修行,或者说,是充满恨意的修行。” 充满恨意的……修行? 我转头看他,发现他的头低了下来,夕阳下他的脸背着光,看不清脸色。气氛好像不太好,是我提了不该提的话题吗?我这样想着,突然看见他的脖子上有些血迹,是刚才打仗次的时候溅到的吗? “给!” “什么?……” 我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个随身带着的手帕,洁白的手帕上有我亲手绣的樱花,散发着皂粉的清香,我递到他的面前。 他扭头,呆呆地看着手帕,我连忙说: “你的脖子上溅到血了,不擦一下吗?”我又把手帕往他面前递了递,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 拜托,不要像义勇一样老是让我尴尬啊,我居然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下一秒,他的手轻轻地从我手上拿走了手帕。 “……谢谢,”他一边擦着脖子上和脸上的一些血渍和伤口一边闷闷地说, “我会洗干净还给你的。” “啊,没关系的,只是一条手帕而已。”我摇头,身为织姬怎么能够不会绣活儿呢,以后我还指望着用这个手艺谋生呢。 “我到家啦,再见啦。”很快我走到了家门口,我和他挥手道别。 突然想到一件事,我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不死川实弥,”他打量了一下我的家和四周,似乎是要记住我家的位置,接着他又说, “注意安全,最近这一片不大太平,会有……怪物出现,晚上不要出门了。” “额……好的,不死川君。”我有些疑惑地答应下来,怪物……是什么?是跟缘一先生那样的吗?说起来,好久没有看到缘一先生了呢,他最近太忙了吗? “嗯,”他应声,“我走了,再见。” “再见,不死川君。” 天一下子黑了下来,东京即便是郊野的夜晚都很繁华,只是看不见埼玉那样多的星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