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做了一个漫长、安静、温暖的梦。 我梦见很久很久以前,炎热的夏天,我在大学的三百人教室里无聊地刷着手机,旁边的女生们在激动地讨论着时下的小鲜rou。我不置可否,却顺手打开了那部漫画。看着那个人出生、长大、丧姐、丧友、迷惘、自责、宽恕、温和、坚定、战斗、一次又一次丧友、绝望、死斗、断臂…… 后来我去了那个人的故乡留学,远东的岛屿,难懂的语言。我挤在一室厅的公寓里一遍遍背着单词,改着论文,那本原版漫画却被我扔在了不为人知的角落。 再后来,我遇到了他,他告诉我,故事的结局不该是这样的。 最后,我醒了。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在颠簸的车上,窗帘遮住了郊外的nongnong月光。 我又从无言的梦里醒了过来。我们已经离开了爱知好几天了。 马车晃晃悠悠,缘一在身边睡得很熟。 我们准备到静冈歇脚。 椿寿郎那天的话在我的脑海盘旋。 没有了我就没有了缘一,没有缘一就没有了我。这个事情,在我漫长的哑巴时期早已明白。当我再回忆起和缘一的初次见面时,却发现他的青春也丢到了不为人知的角落。 少年时光痛苦而漫长,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差点丧尸荒野。这几年我陪陪缘一,陪陪村田叔叔,陪陪绮罗,陪陪阿步,如果严胜哥叫我,我便和他聊一些缘一的逸事,很平静,也很充实。 我从没谈过恋爱,大学里学的是充满铜臭味的商,如果我还在那个世界的话,应该也会找缘一这样的男人厮守到老。 我已经来到这里十余年了,从一个手无寸铁毫无生活技能的孤女成长为了饱经风霜的早婚妇女,只有一点没变,不管在任何时候我都不想被别人左右。 缘一是个心思极其细腻的人,跟我恰好相反。在爱知时邻居濑户家的叔叔身患重疾,濑户家的小子银介才十六岁,却整天受他无休止的管教和打骂,有时银介会躲到我们家来,一边吃着阿步准备的点心一边痛骂他的父亲。每次喜欢小孩子的缘一都会板着脸纠正他的错误。 濑户叔叔没能熬过那个暗无天日的冬天。 他走得很平静,没有痛苦,没有挣扎。濑户阿姨紧紧握着我的手,银介受不了气还在外面没有回来,我想是阿姨故意支他出去的,不想在他弥留之际显露悲伤。 回来时我说:“银介现在都还不肯回来,他已经够固执了,没想到叔叔比他固执一万倍,这时候还要招银介生气。” 没想到缘一却说:“他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就是招银介生气。这样,在死之后,银介就没那么伤心。银介还小,还有太多其他事要做。”他轻轻地说道。 我愣在那里。 就是这样的缘一,让我珍惜又心疼的缘一。 我想自己终于有了清晰的答案,我抱紧了缘一,埋在他的怀里,等着入梦。 来日方长呀。我对自己说。 已经拥有了很多,不再是当初那个对着书哭泣的孩子了。我一定能找到那个人,然后大声对他说: “我很幸福,很高兴遇见你。” 我们继续前行,在干净的、明亮的、空空如也的荒原上。缘一白天在前面骑着马,我一直悄悄看他,有几次他回过头来,触到我的目光便对我笑。 在路上的日子,我经常和阿步聊天。离开了本家,阿步总会情不自禁地聊到她的严胜大人,她的眼睛闪烁着最耀眼的光,如同初春含苞待放的花朵,纯粹得令人憧憬。严胜大人第一次骑马,第一次与家主大论剑,直到他娶妻,阿步的话总是戛然而止。她说,绮罗夫人很好,他们很般配。 我竟然在阿步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some people,some things,i do not uand, just do not want to say.”有一天,阿步突然对我说,脸上有着“初长成”的洋洋自得。 我哑然失笑,说: “that is it.” 我推门走下马车,清晨的风扑面而来。明明是夏天,风中却有了几丝秋意。 我捏紧了衣领子在风中走,一直走到一条河边,才看见一个活人。 而远处,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一座灰色的矗立的城。 静冈到了。 越往关东的地区越繁华,我们找了一个澡堂好好地洗了个澡,换了新衣,挽了发,准备找家旅舍歇息。当我们路过一座门前挂了几束紫藤花的房子时,几只乌鸦如同黑色的云雾,缓缓降在我们周围。 我忽然想起来一句词句: ——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继国缘一!继国缘一!主公有请!主公有请!” 我的心轻轻抖了抖。 然后我们穿过紫藤花的院子走进屋内,进屋的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目眩,仿佛月亮掉了下来,满屋流淌着白色的光,我眯起眼睛,发现屋内坐着两个面容精致的小童,所有美丽如月的光,是从他们中间那个人身上流淌出来的。那位年轻男子穿着白色的锦衣,长长的黑发垂下来,微微遮住了如画般的眉目。 “我终于见到你了。呼吸法武士。”含着笑,他说道。 我疑惑,为什么书中极其隐蔽的产屋敷家,特别是生命安全尤为重要的产屋敷家主会出现在静冈一家不知名的紫藤花之家里。 “初次见面,我叫产屋敷世哉,是鬼杀队的管理者。”他说。 听到他好像有要事要跟缘一商谈,我行礼默默退了出去。 紫藤花之家的主人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我回到安排的房间,发现屋里已经摆好了精美的吃食和碗筷。 当产屋敷夫人来找我时,我正在靠着窗子无聊地唱着英文歌。 产屋敷夫人是位非常美丽的女人,她站在门口安静地听了很久,然后说:“继国夫人唱歌真好听。” 我只是微笑,心想你若能听懂我唱的叫什么才叫奇怪。 她并没有什么架子,很不拘谨地坐在了榻榻米上,给自己倒了茶,然后说: “我一直好奇,继国君是何方神圣,连炼狱家都没能把你们请过来。” 我淡淡地笑了,问道: “椿寿郎怎么样了?” 她说:“椿寿郎比他父亲当年的风范更甚,已经成为炎柱的有力竞争者了,过几年炼狱君全身而退后他就会当上炎柱了吧。” 我说:“他过的开心吗?” 她笑了:“亲手斩杀仇恨之人,哪会有开心的光景。” 我缓缓摇头。 她又说:“这里比关西冷,你应该多穿件衣服。” 我说:“冷一点也不怕的。” “你是不怕,”她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你没有遇到过鬼,当然不怕。” 我缓缓低下头,轻道:“缘一是不会成为猎鬼人的,愿夫人谅解。” 她突然走过来,用几只手指生硬地托起我的下巴,让我的目光正对她的目光。看到她的眼睛时我吓了一跳,我还从未见过一个女人眼里有如此复杂的感情:像是悲伤,又很顽强;像是愤怒,又显得冷清。 我看着她惨淡地笑了笑,然后将手搭在我手上。许久,她叹一口气,说: “我的五个孩子,有三个都已夭折了。” “因为那个鬼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