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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不似(一)

    初夏的清晨席卷着丝丝凉意,眼底乌青出卖了一宿未眠的疲态。殊羽掬了一捧清水净脸,才堪堪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再往前几公里便是清越的住所烟水月,殊羽还是第一次来这儿,他想了一宿,不管荼离存的什么心思,他都不可能迎娶清越,他不爱她,更不能耽误她。当面对一个女子,尤其是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说出“我不能娶你”这话还是挺伤人的,若不是实在没法子,殊羽也不想将清越牵扯进来。他无法让天帝巫王改变主意,那便只能从清越下手。

    一望无垠的竹林郁郁葱葱,春笋已长成新竹,殊羽复行数百步,于阴影深处看见一人。那人身量高挑,容颜清秀,他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娇气的梨涡,身后似乎藏了什么东西。

    殊羽皱了皱眉:“灵均殿下。”

    怕是来者不善,哦不对,自己才是那个来者。

    灵均信步走过来,依旧是一贯的温文尔雅:“太子殿下,我这没等一会儿你就到了,真是心急。”

    “等我?”此事怕是要生变故,“你等我做什么?”

    “自然是为我jiejie的亲事。”灵均并不打算迂回,“上回在天宫清越可是受了好大的委屈,心心念念想着嫁给你,殿下却是不肯,怎么,殿下还要再伤清越一回?”

    “我此行一是陈情二是请罪,至于公主如何责怪处置,我不会有二话。”

    “陈情?”灵均笑道,“陈谁的情?与荼离阿殿的情吗?”

    他果然知道了。

    “前几日我闲来无事去了千机之谷一趟,本想着讨一把称手的武器,结果我瞧见了什么?”灵均连连啧了几声,摆出一副不可言说的模样,“真是好一场干柴烈火,听得我直脸红心跳。”

    真闲来无事也好,假闲来无事也罢,殊羽联想起之前的事情,直接问他:“方丈山上救沉桑的人是你?”

    灵均并不觉得意外,只点点头道:“不单如此,助沉桑登上鬼王之位的是我,嫁祸思齐一门是我,追杀地狱犬毁尸灭迹更是我,就连将龙筋丢下瑶崖引得鼓复生,最后将荼离鲜血滴在神树上引得封印松动的还是我。”

    堂堂巫族殿下,年少持重,颇得巫王赏识,享三界盛誉,为何要做这般有损巫族有损三界之事。

    殊羽冷哼一声道:“你与沉桑结盟,想来是为了巫族太子之位。你既知我此行为何,又何必现身拦我,我不娶清越则神族、巫族无法联姻,于清越母妃一脉而言自然失了助力,于你却是大有助益。”

    “那多没意思。”灵均道,“我偏要你娶清越,而且要风风光光迎娶。”

    “不必拐弯抹角,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昭告三界,邀四海观礼。”灵均眉眼一凛,“我还要你在大婚之日,诸神之前,再毁婚约。”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先给清越无上瞩目,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跌落泥潭。巫族颜面尽失,自此与神族结下梁子,两族离心,百鬼族趁虚而入,灵均扶摇直上。

    殊羽心下了然,冷冰冰道:“你是打算用荼离之事来要挟我?”

    “这如何能算是要挟?殿下本就不欲迎娶清越,可天命难违,我不过是帮你想个釜底抽薪的法子。”灵均从身后抽出一卷画轴,画卷倾泻而下,明明应该在大荒汤谷的烈焰火山图凭空出现在他手里,难道是荼离出了什么事?

    神思回转间,殊羽猛然瞥见多出来的那一行小字,分明就是荼离的笔迹,他脑中顿时轰鸣一声。

    见殊羽这副神色,灵均颇为得意,他收起画卷又道:“想不到荼离阿殿于丹青绘画一事也颇有建树,如此佳作实在该叫三界各族开开眼,将来可莫再诋毁阿殿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

    殊羽脸色差到了极点,灵均仍觉不够,又下了剂猛药:“你二人情深意笃想来也不在乎三界如何评判。可偏偏不凑巧,那夜我听了你们墙根没多久,就见着荼离状似癫狂,紧接着就被你匆匆带离了千机之谷。”

    “荼离如今的情况,你敢让三界知道吗?”灵均下了最后通牒,“太子殿下,这烟水月,你还去不去?”

    殊羽自嘲一笑,灵均不过赌一把他对荼离的情谊,可明明他连一点风险都敢去冒。

    堂堂太子殿下头一回尝到了孤立无援的滋味,他自小就有主见,凡事也无需与人商量,但这回却感异常孤独,因为他连荼离都失去了——原本不管开心难过都一道分担、出生入死的心上人。

    也不知是心之所向还是鬼使神差,等殊羽再回过神来时,已经立在了兔妖洞xue外。溯风族弟子来来往往,见到他倒也不觉得新奇,只交头接耳几句,有个胆大的搓着手上前询问,问他是否见到了左旌小仙君。

    “今早起来就不见左旌,阿殿为此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我们猜他是去找伴月书神官玩耍了,可先前都没有不告而别过。”

    殊羽昨日离开大荒汤谷后就没回天宫,伴月也不在身侧,自然也没见到,他猛然省起那副画卷来。殊羽问:“左旌何时不见的人影?”

    “大概是昨日夜里。”溯风族弟子回道,“听阿殿说是叫他烧什么东西,好像是烧一幅画,便再没见过他了。”

    烈焰火山图。

    殊羽眉骨一跳,他捏了一道通灵咒,不多时,伴月神色匆匆地出现。

    “见到左旌了吗?”殊羽问,伴月愣了愣,道:“不曾见到。”

    出事了。

    “带几个信得过的,去巫族灵均殿下处偷偷打探一番,”殊羽皱了皱眉,“左旌可能被他们绑了,小心些,切勿打草惊蛇。”

    “什么?!”伴月瞪大眼睛,在问了一连串问题后终于被殊羽打发走了。

    左旌应该暂无性命之忧,他活着,比死了对灵均有用处。

    “太子殿下!”殊羽正焦头烂额进退维谷,山上又下来一弟子,“福德真仙正要寻您呢!”

    夏日的夜晚来得晚些,福德真仙正沐浴着晚霞在神树下闭目养神,殊羽屏退众人,与他师父行了一礼。正犹豫着是否要将灵均之事一并托出,云中子睁开了眼,将一杯放凉的茶水递给了他。

    殊羽从扶桑神树离开的时候,已是银汉迢迢。

    前往枫林青的路他少时走过无数遭,从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沉重又无畏。荼离的福德真仙说的话又一字字灌进了他的耳朵里,福德真仙同他讲,一切为了三界为了大义,荼离,留不得。

    做出这个决定,没有任何人会轻松。

    心情不畅的荼离用完晚膳便洗洗歇下了,所以当殊羽推开他房门的时候,他愣了好一会儿,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

    “你来做什么?”荼离从床上坐起,“话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对你……”

    荼离一句话没说完,唇便被封住了。殊羽力气极大,也许是在生气,箍着他的后颈死死按着他,荼离硬撑着不肯就范,一转眼,唇瓣就被咬出了血,跟惩罚似的。

    “怎么还咬上了!”荼离破口大骂,就这么个间隙,殊羽彻底占领了他的唇舌。

    一室旖旎暧昧,初夏的夜风尤其撩人,吹动着床幔也吹动着人心。

    良久,气喘吁吁的两人才在朦胧月色中勉强分开,他们额头相抵,沉醉餍足。

    “何苦还来招惹我?”荼离闭了闭眼,认命似的,“我们就逆一回天理伦常好不好?”

    就一回,你只是殊羽,我只是荼离。不是什么神族太子,不是什么溯风族阿殿,没有什么狗屁天帝,也没有什么神女阿荼,没有那些纠葛恩怨,只是你我。

    殊羽小心点在他鼻尖,又吻在他唇角,最后落在耳畔,他轻轻嗯了一声,砸在心上却重如惊雷。

    他们就着荼离方才的睡姿倒下,亲吻爱抚,情到深处什么都是本能,原本轻飘飘的灵魂终于在殊羽进入时回了神,荼离倒抽了口冷气,却又抱得更紧。

    明明与所爱之人做着最亲密无间的事,却仿佛隔了一条浩瀚星河,各怀鬼胎,同床异梦。

    “哥哥。”荼离伏在他身上,恢复了往日的乖巧黏腻,手指在白皙起伏的胸膛上懒洋洋画着圈,他一遍一遍地唤着,“哥哥……”好像一眨眼就都成了镜花水月。

    殊羽牵过他捣乱的右手,十指紧扣,郑重地放在心口。荼离贴着他guntang的肌肤,也不知是谁烫的谁,从脚趾到耳尖,都火烧火燎。他眯缝着眼,怔怔地看着眼前交握的双手,一条极细的红线从相抵的手心溢出,一路蜿蜒流转,绕着二人瓷白的手腕缠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打了一个同心结,须臾,红线便消失不见了。

    荼离发出一声轻笑,他说:“我与你结了骨契,生生世世不能再分开了,我就是死,也拉着你陪我!”

    “你会长生不灭。”殊羽翻身压住他,在荼离喉结处咬了一口,他觉着自己快溺死了,却又只想在欲海浮沉,他抬起荼离的腿卡在腰间,笑道,“再给我。”

    一夜荒唐。

    殊羽离开大荒汤谷的时候荼离正睡得酣甜,不知是在做噩梦还是身子不适,眉头一直蹙着。他先去了一趟扶桑神树,紧接着就回了天宫。

    天帝天后在北辰宫外等他,殊羽没有丝毫躲闪,他紧紧攥着一双玲珑骰子,龙骨咯得手心疼,也咯得他心如刀绞。

    殊羽道:“我愿迎娶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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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