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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靳以,因为昭彦的缘故,来芳满庭的次数也多了不少。偶尔,他会在芳满庭用饭。 餐桌上,昭彦坐中间,傅明和靳以坐在他两边,时不时给他夹些菜,督促他多吃饭。昭彦头一回和两人一起吃饭,他吃着吃着忽然放下碗筷,左瞧瞧,右看看,双眼竟渐渐湿润了。 “怎么了,是吃到过辣的了?”傅明拿手帕为他擦泪,柔声问道。 昭彦摇摇头,吸吸鼻子,低声道:“彦儿不是难受,是,是太开心了。” 虽然长辈们待他一直很好,老太太更是呵护着他长大,但自小失恃,他心中并非没有缺憾。今日,这缺憾似乎得到了奇异的补偿,他尚稚嫩而无比敏感的心灵变得既酸涩又柔软,轻轻地动一动,便忍不住哭泣。 傅明最先反应过来,他摸摸昭彦的脑袋,没多说什么,只是又夹了一筷子昭彦爱吃的蒸鱼,仔细地剔干净刺,蘸了酱料,放入昭彦碗中。 也许是因为自己自小失去了双亲的缘故,傅明尤能理解昭彦的这种感受。他忽然想起,岂止是他,连靳以也是如此。他们在亲情的缺憾上,倒是毫无差别。 既然自己必须带着遗憾过一生,何不让身边这个小家伙更圆满些呢? 也许靳以也有这般心思,于是每隔一两日,他都会在芳满庭与傅明和昭彦一道用晚饭。而芳满庭厨娘的手艺的确比他自己院中的厨娘要更出色些,近来他胃口好了不少。 如今正逢多事之秋,衙门里事务繁忙,即便从前较为闲散的武官也开始早出晚归。靳以回靳府的时辰往后延迟了一些,即便如此,昭彦还是愿意等自己父亲回来再用饭。傅明便让厨娘每日午后炖一盅汤,昭彦喝过汤后,便无须饿着肚子等人用饭了。老太太病中听新月说了这事,点头欣慰道:“虽是个男子,倒也心细。” 新月笑道:“老太太看人眼光再不错的。” 老太太拍拍新月的手,叹息一声:“你也是个好孩子,只是长藉他太执拗,劝不动,委屈你了。” 新月摇摇头,“能留在靳府,已经是奴婢莫大的造化了。先夫人信任奴婢,让奴婢跟着爷,其实奴婢知道,先夫人是放心不下奴婢,也放心不下少爷。奴婢不需要什么名分,能够在这府里看着少爷长大成人,不负先夫人所托,便心满意足了。” 老太太咳嗽几声,也流露出笑意来:“你能自己想明白,心里也好受些。你放心,长藉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靳府不会亏待你。” 新月点点头,替老太太摩梭着脊背,温声问她今日想吃什么…… 而芳满庭内,靳以虽一身疲倦,却仍打起精神,陪着昭彦下了一局棋。近来,昭彦跟着傅明学下棋,刚熟悉了棋枰和规矩,便兴致勃勃地要和自己父亲切磋。靳以不善棋艺,但比起一个新手孩童,还是要高明许多,很快便让昭彦落败了。 昭彦不高兴地扔了棋子道:“不玩了,和爹爹下棋还不如和明叔下棋呢!”至少傅明会一步步地教导他,也会让着他。 靳以却冷着脸道:“是你先发出的挑战,输了就要输得起,气急败坏,哪有丝毫男子汉风度?” 昭彦闻言,更生气了,又有些心虚,便噤声不语。 傅明走过来,半搂着昭彦说道:“彦儿先随奶娘回去歇息吧,今天很晚了,再不睡明日该起不来了。回去沐浴的时候想一想现在的事,想通了,明日咱们再来说说这事儿,好吗?” 昭彦点点头,告了退,乳母连忙上前带着昭彦离开。 难得的,靳以竟没有要一起走的意思。 傅明也不送客,简单地沏了一盏安神的茶放在他座椅边的桌面上,又问:“介意我弹一支曲子么?” 靳以摇头,“你自便。” 傅明便走到琴案边坐下,绿菲上来在香炉中蒸上以果木及鲜花制成的香饼,清香方溢,便有潺潺琴音自弦上流出。琴声化作泉水,从溪涧而来,一叶红枫漂流其上,随着水流漫过滑溜的山石……水势渐趋平缓,似乎来到了林中,月色融融,几声鸟啭亦溅落水中,余音被微风轻轻吹散…… 靳以不知不觉支额睡去,再醒来时,傅明仍在弹奏,却是换了一支曲子,有些欢快,将他从梦境中唤醒。 见他起了身,傅明亦不再弹奏,说道:“夜里凉,爷还是回房睡吧。” 靳以问:“你最初弹的曲子是哪一首?” 傅明笑容清浅,“即兴弹的。可见是不好,爷听着都睡着了。” 靳以摇摇头,“曲是好曲,若想好了名字,便告诉我。” 傅明颔首应允。 靳以难得多言,竟又道:“那我先走了,你也早些休息。” “嗯。爷慢走。”傅明回,又对绿菲道,“去拿两个提灯来,一前一后,送爷回去。” 傅明本想说,外头月色够明亮,无须再提灯照路,但他又忽然不想拂了傅明这一番好意,便默然应许了。临走时,还从傅明那里顺了几个香饼回去,即是方才傅明弹琴时旁边香架上蒸着的香饼,气味不似往日他闻过的那些,可见不是府里的份例。但傅明未说,这香是他带着府上丫鬟一道研制的,也许,在堂堂靳大人眼中,这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吧。 夜已清凉,靳以沿着提灯里烛光照亮的道路不紧不慢地走着,走至半路,猛抬头,天心月明。明,是那个人的名,也与他的双眸一般,清亮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