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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沈观咬了咬下唇,不敢说自己是因为怕。 江岭心看了眼外面忽明忽暗的雷电,又低头看了眼黑暗里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孩子,苛责他过于软弱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师尊,你衣裳都湿了。”小沈观伸手轻轻拉住江岭心的衣袖道。 江岭心一路冒雨而归,衣衫沾水。他伸手解了外衣,担心衣裳沾湿了孩子的床榻。 小沈观忍不住靠近了一些,犹犹豫豫道:“师尊……你冷吗?要不要躺进来一些?”小手掀开被褥,悄悄偷看着师尊。 江岭心知道,这个孩子是害怕雷雨天,想要人陪着。他觉得胆怯是件非常糟糕的事情,该训斥。可能是夜色太深,那处在黑暗里的小脸就显得格外可怜,看得人心头发软。 等江岭心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小沈观的身边了。 小沈观有些忐忑地挨着师尊躺下,想靠近一些,又很害怕。他不停地蹭过来蹭过去,忽然嗅到一丝血腥气,猛地爬起来道:“师尊?您受伤了吗?” “没有。”江岭心伸手按了按肩头,或许是连夜赶路让本就未愈的伤口又裂开了。 小沈观还想问什么,江岭心有些不耐烦地用被子把小家伙儿一裹,按到了怀里。小沈观费力地钻出个毛烘烘的脑袋瓜,正窝在江岭心的胸口。 “快睡。”江岭心有些疲倦地合上眼。怀里乱动的小东西瞎蹭了一会儿,呼吸渐渐均匀。 小沈观睡去前迷迷糊糊想,原来师尊这样冷的人,怀里也是暖的。就像是……像是…… “娘……” 软糯糯的呓语让江岭心顿时没了睡意,于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睛。 小沈观第二天醒来身边空无一人,被褥上甚至连个褶皱都没有,他歪着小脑袋想了许久,也未能确定昨夜是否只是一场梦。 窗外清晨雨歇,檐下雨滴打落青砖,桌上正摆着一篮清甜的菱角。 很多年后,沈观仍能想起那个雨夜里有人将他不耐烦地抱在怀里,让他从此无惧窗外滚滚雷鸣。 那年之后沈观渐渐长大,自请去武靖王府做线人,离开了天衣府便再无和江岭心亲近的日子。 江岭心没想到,他的观儿一去不回了。 第72章 成大事者,不拘于小节,不耽于私情,不意气行事,最重要的是当断则断。江岭心教了沈观文才武略,阴谋阳谋,却独独未教出一颗冷硬心肠。动了心的沈观,连刀都握不稳。 武靖王落马,意图谋逆之罪证据确凿,沈观亲自押解武靖王一干人等入了诏狱,可偏偏掩人耳目私自放走了武靖王家的小世子。 后来江岭心眼睁睁看着他唯一的徒儿为了私情欺上瞒下,叛离天衣府,甚至三番五次命也不顾。那孤注一掷的劲头,当真像极了一个人。 括州永嘉郡,江岭心最后一次见沈观。他远远看着江南小巷青石阶,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已到而立之年,青衫素衣,眉眼温柔,眼底水光流转像极了江南连绵的细雨。谢家那小子仍是摆着一副冷冰冰的臭脸,把御寒的外衣披在沈观肩头时皱着眉头训斥了一句什么,手上却熟练地将衣襟给他裹得密不透风。沈观弯眸一笑,抱起了地上踉踉跄跄学走路的小丫头。 夕阳落时,屋顶升起袅袅炊烟,天边暮色也跟着温柔。 江岭心把玄色的披风重系肩头,翻身策马离去,小镇渡口,周焰倚着一株垂柳喝着酒。 两人擦肩而过,谁都没有说话。 轻舟悠悠,江岭心回头,渡口人影已经模糊,却始终未走。 第二年开春,羁押在诏狱的邪教头目窜逃,一路向西北而去。当年邪教白莲道由此人所创,打着佛子的旗号广收信徒在各地挑起战乱,倘若此人重见天日,难保不会卷土重来。 江岭心奉命追查此人下落,见则格杀。那人狡猾多端,这一路几次险些抓到又被他逃脱。最后玉门关外,江岭心一行人将那头目围困住,三日围剿,斩其在剑下。熟料那人何等狡猾,又极熟悉地形,将他们诱入一地下城窟,临死前摆了一道。 江岭心损失了三十多名影卫,最后一支求援的明箭发出,支援的侍卫不知何时才能到。这座城窟里机关重重,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身边的人远来越少,玄衣染血,透出更深重的黑色。走到最后,只剩下江岭心自己了。 黑暗的石径里,远处有一抹光。 江岭心嗅到一股诡异的奇香,闭气已然来不及,香入肺腑,身上层层伤口竟渐渐不痛了。接着他开始看到很多人…… 很多早就死透了的人,这些人多数是死在他手上,有些记得起名字,有些连脸都很陌生。是幻觉,江岭心顿时明白方才的奇香是什么路数。 不足为惧。江岭心缓缓抽剑,闭上眼睛,听着四周声音挥出剑锋。 当年我能杀你们一次,如今我就能杀你们第二次,第三次……刀锋砍下去,发出入骨的闷响,甚至有血溅一脸的触感。 “小师弟。”戏谑的低唤。江岭心睁开眼,二师兄带着似笑非笑的模样。 江岭心挑眉。 二师兄笑得邪气:“有没有想师兄。” 江岭心点了点头,一剑刺穿了二师兄的心口,抽剑时带出一串血珠。接下来他又毫不迟疑地杀了大师兄,还有他的师父。 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远处那抹光却依旧在,江岭心脚步开始有些踉跄,耳边出现无数鬼哭,呜咽声灌入耳中,头疼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