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炎都
马车一路缓慢的朝南湖去,左右前后七八名护卫,宛葭月甩下车帘收回目光嗔怒:“怎么像押解犯人似的。” 李衡自嘲:“难道我现在不是犯人吗?” 宛葭月瞥了他一眼问:“南楚太子要做什么,难道要这么关你一辈子?” “当然不。” “那他要干什么?” “不知道。”李衡这些天也有细想过,琢磨来琢磨去,真的没有琢磨出赵煜的真实意图,这也是让他隐隐不安的一个地方。 两日前许清和用赵煜的一个机密和东宫在永王府的一个眼线取得永王信任。随后给赵煜献计说服了永王和襄王,并联合了朝中一些意欲北渡的朝臣,准备今日在朝堂上奏请南楚皇帝恩批发兵大周之事。 这个时辰若是平日早朝早就散了,但是今日却没有得到消息,朝堂之上应该很激烈,他完全想象得到永王、襄王和太子之间争论面红耳赤的场面,也想象到那个年迈体弱的南楚皇帝是如何的头疼欲裂。 他掀开帘子望着外面,街道车马行人熙攘,男女老少脸上都挂着笑意,谁都不会想到炎都已经暗潮翻涌。 马车很快到了南湖,湖边停靠一排的乌篷小船,李衡朝最近的一只走去,护卫队正走上前客气的道:“李公子若游湖,在下去包下一艘游船,乌篷船太小,不仅拥挤且湖面风大颠簸不舒服,也无法出舱欣赏景色……” “诶诶诶,这位爷,你这话说错了,咱这小船坐着才舒服,坐在船头伸手都能掬把湖水,就是抓条鱼都成,而且这湖面这会儿哪里有风?都说船小好调头,咱船小行的自在。”船家是个中年男人,一脸的油滑。 “这位公子,一看你就是来游湖的,那就上小的这船,小的这船里还有自家酿的果酒和凉茶,小的摇船带您绕湖游一圈,包你舒爽满意,若是你今日游玩不开心,我一分钱不收您的。”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说完一脸嫌弃的指着湖面上的那些花船:“那种大船人多呜呜喳喳的根本就不适合游湖赏景。” 李衡笑了笑:“大哥这般热忱,在下怎好推辞。” 船家一听,立即笑呵呵的跳到岸上,把船撑稳,热情招呼:“公子,你快请上船。” 李衡朝前走了两步,转身笑着对护卫队正道:“这小船虽不大,坐四个人宽敞有余,尹队正不如一起吧!”打消他的疑虑。 尹队正朝一旁的船家瞥了眼,几分怪怨。许大人吩咐李公子做什么不得阻拦,但是要仔细盯着,特别是接触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若是没有一个人跟在身边,小船一旦入湖,湖面如此多的船只,很容易跟丢,便应下。 几人陆续的登船后,船家吆喝了一声立即的摇橹开船,明处跟着的八名护卫,两人一组上了四只小船跟了过去。 李衡将舱内小方桌上酒坛的布塞打开,里面nongnong的果酒味立即散发出来,飘满船舱。 “真香。” “那可不,这是我媳妇亲手酿的,她们娘家祖传的手艺,宝贝的很,连我都不教。”船家声音提高些一脸的自豪,“在我们那片街坊,这一碗果酒都能卖一文钱呢!我这也是为了招揽游人才免费给喝的,若是别人,我可舍不得!” 李衡示意池渊给每人倒一碗,笑着对船家道:“好酒难得,今日我就多饮两杯了。” “公子尽管喝,这果酒不醉人。” 道了谢,李衡便端起一碗品了两口,连连称赞果酒味道口感上乘,船家更是得意,又是一番话将自己的媳妇大夸特夸。 船家是个健谈之人,他们一边欣赏秋日南湖景色,一边听着船家说着南楚的历史由来,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包括这湖中有名的几艘花船。说到花船上的姑娘,他却很不屑,说这些女人没一个有他媳妇长的漂亮,没一个能干持家。 船舱内的四人听着均是笑了笑。 宛葭月见船家说话有趣,是个性情随意之人,便和他开起玩笑:“你媳妇那么好的女人,怎么就瞧上你了呢?” 船家呵呵呵的几分骄傲:“那我也不赖啊,我年轻时候也是俊俏的小伙儿。”朝李衡努了努下巴,“可不比这公子长得差,看上我的姑娘排一条街。” 宛葭月朝他多瞅了几眼,哈哈的笑道:“大哥,你是骨头都长变了吗?” 船家也跟着大笑:“姑娘,我这话可不是吹嘘。”然后滔滔不绝的说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几人也都有心无心的听着。 尹队正却一直小心的注意李衡,他只是面带笑意的看着湖中船只和湖岸的景色,似乎今日真的只是出来游湖赏玩,别无他意。 宛葭月喝完一碗果酒,抱起酒坛又倒了一碗,瞧见尹队正碗内的果酒丝毫未见少,揶揄道:“你们护卫出门都是不喝酒的吗?倒是挺尽职尽责。” 尹队正瞥了眼果酒,未答也未喝。 宛葭月端起果酒感叹一声:“这么好的酒你是没口福。”对着船家又是一声谢。 李衡远远的瞧着湖面一处围着十几条船只,还有吵吵嚷嚷之声传来,好奇的询问:“船家大哥,前面是做什么?” 船家伸手遮刺目阳光眺望过去:“是两个花船上的姑娘在斗技,这在南湖上最常见,斗的歌舞琴曲皆有,每当这个时候都吸引许多人围观,这还算是少的了,去年那场才大呢!” 船家又唾沫横飞的详细给他们说去年争夺花魁赛的那场比试,船也不知不觉的朝着那边摇去。 当他们的船接近两艘花船,周围已经围过去大小船几十艘,相互之间钻着空子朝里挤,争取能够有个靠近两艘花船的好位置,能够一览两个花船姑娘的容貌舞姿。 李衡所在的这艘小乌篷船,很快就被其他大的船给挤到了边边角角的位置,周围更有其他的船只涌过来,他们小船更没有了位置,也与跟随他们的护卫乘的四只船挤散。 花船上两位姑娘比的是舞技,南楚最有名的舞莫过于“细柳腰”,花船的两位姑娘也的确柳腰纤细,盈盈一握,娇软如若无骨。花船、游船上的男人们个个都挤在了甲板上,垫着脚伸头朝那两艘花船上望,欢叫声此起彼伏。 李衡起身出了船舱,尹队正正准备起身跟着宛葭月拍了下他肩头:“还是坐着吧,免得被美人迷了眼,忘了职守。” 尹队正回头朝她看,忽然面前有什么一闪,瞬间身子一软没了意识。 李衡踏上一艘游船二楼的船舱,喻暮商正坐在临窗的一张方桌边望着湖面一片黑压压的凌乱船只,手中的茶盅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神情专注,似乎在冥想什么。 鸦青走上前低声禀了句,他才转回目光,起身相迎,笑容冷淡:“李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喻公子一切安好。”李衡欠了欠身。 喻暮商指了下对面的位置:“请坐。” 李衡落座后,朝四周打量了眼,所在的位置刚刚好,能够见到船外一侧的情况,而外面的人很难瞧见他们。 “李公子要与在下做生意?”喻暮商客套的话不多说,开门见山,“李公子应该知道我枯朽谷的规矩,李公子现在的身份可没有资格来做我枯朽谷的买主。” “喻公子不是还应下了在下之请吗?” “是”喻暮商冷笑了声,“我只是想见见你,并非是要与你做笔生意。” 李衡笑了下:“因为宛姑娘?” “正是。宛宛对你情义如何,李公子是聪慧之人,必然心中了然。只是李公子不知,我枯朽谷的规矩,女子不外嫁,否则被废去武功、夺去记忆逐出谷。即便她是谷主的女儿也不例外。” 李衡微愕的看着喻暮商眼睛,确认他所言非虚。 这些他竟然从未听宛葭月提过一字。她总说看够了他就走了,总是会提及要回谷,原来是因为不得不回去。 她半道折路前往缁墨,如今又舍了兄长跑去万竹园,她是冒着可能失去一切的危险留在他身边。而她却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嬉嬉闹闹,心中一定是煎熬的。 在缁墨那夜她从卧虹阁回去痛哭过,多半是因为此,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不知她又为此流过多少泪,伤心难过多少回。 回想她一次次的亲近他,而他却还故意冷言冷语的回她,无形中伤了她那么多次。愧疚自责顿时袭上心头,心口一阵酸痛。 回头朝着窗外楼下的船舱望去,宛葭月正探出头朝上面看,瞧见他笑着挥了下手。 他此时却丝毫笑不出来,连一个伪装牵强的笑容都扯不出来。 “你要带她走?”许久他低声问。 喻暮商凝视他须臾,看到他温润的眼神中痛心、不舍和恳求,生出几分共情的情绪来。 他微微的瞥了眼手腕处的一串红石手链,苦笑了下道:“我既然身为兄长,自是要护她无虞。” “别无他法?”以前不知,他尚可心安理得,如今得知,他怎能再让她为他经受这般折磨? 喻暮商未答,只是看着他,等着他说。 “如若……”他顿了须臾,最后还是把那句“如果我入枯朽谷可否”的话咽了回去。 这本是他给自己选择的一条退路,可在温让刺杀怒斥他的那夜,他就弃了这条路,即便前路刀枪剑戟,即便粉身碎骨,他也要再回华阳。 如果说华阳的一切于他是最冷硬的存在,宛葭月就是他心中最温情的柔软,他皆放不下。 喻暮商看出他的纠结、挣扎和痛苦,恍惚看到当年的自己,在枯朽谷和那个人之间抉择。他选择了前者。事后他在身上刺下了三刀,却盖不住心中的痛苦;他在雨中淋了一天一夜,将谷规背了上千上万遍却依然忘不掉那个人。 李衡和他一样,两者可兼得时,他们分量相当。当二者只能选其一,他的选择是大周。 “别无他法!”他断然的回道,“李公子,你本无资格与我谈生意,还是请回吧!”对一旁的鸦青吩咐,“送客!” “喻公子。”李衡见他态度决然,也不再客气,冷声诘问,“你是想葭月步你后尘吗?” 喻暮商惊愕,冷然注视他。 李衡严肃道:“一国之法尚可变,何况一谷之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