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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楚

    八岁,正是八年前。

    是九楼风雨飘摇的一年,是洛王薨逝的那年,也是秦大公子和耿先生带着一部分九楼旧人隐退的那年。

    偏巧不巧他大病也是在那年,而且失了记忆。

    顾璞相的宽纵,顾惊蛰的严厉管教,满府人惯着宠着却也约束,侍女对此话题的避讳,顾小寒的解释看似合理,可太多的巧合和不寻常让它不那么合理。

    顾小寒明显不知道父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他与其父兄的关系,顾府在炎都暗中经营的事情他更是一无所知。

    这些不知,是顾先生和秦大公子等人在保护他。

    顾璞相不太像一个父亲,而顾惊蛰又远远的超过一位兄长。

    他越想心中越是惊恐不安。

    曲九复也猜想出一二来,神色也紧张起来。

    顾小寒没察觉两人细小的神情变化,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来的时候瞧见湖心亭内宛葭月在钓鱼,现在也想去凑凑热闹,对李衡道:“明日启程我再送你。”爬起身离开。

    看着人一溜烟的沿着曲桥朝湖心亭去,李衡才慢慢的平静了下心绪。

    微微的摇了摇头,否定自己的猜测:“不可能。”

    “你怀疑他是辛儿?”曲九复试探的问出口,这也是他自己的猜测。

    “不可能!”李衡精神有些激动,“或许是我们想多了——应该是想多了。”

    小孩子受了惊吓发高烧,烧傻烧呆多的是,他失了记忆也不算什么稀奇之事。顾璞相的独子,府中最小的公子,被全家宠爱不很正常吗?秦大公子素来严厉,在九楼的时候对他们这些年小的弟妹都管教严苛,管教顾小寒又有什么奇怪?

    他将刚刚自己所有的猜测甚至是肯定的东西,全部的否定。

    他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天赐巧合,也无法相信一个死了的人能够复生,而且他们长的毫无相像之处,性情也不像。

    “我去暗查。”曲九复起身出去。

    李衡好一会儿才再次的强迫自己心绪平静下来,冷静清醒,跳出感情的牵绊,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此事。

    可这次越想越发觉得自己最初的猜想是对的,刚平静的心再起波澜。

    入夜,曲九复回来,带来查到的消息。

    府内人的言辞一致,主母早亡,顾小寒体弱多病,从小就养在后宅深院,鲜少露面,除了院中贴身伺候的仆妇侍女,谁都见不着。八岁的时候因为意外受了惊吓发烧大病一场,延请名医治了好几个月人才捡回一条命。随后听名医说他不能憋着,顾璞相便让他在府中走动,府中的其他下人才得以见到这位小公子容颜。

    缁墨城内的说辞也差不多,众人皆知道顾家主有个独子,是个病秧子,但是八岁之前从没有人见过。

    这样的说辞,又是再一次的遮掩八岁之前顾小寒一切,没几个人知道他是真的存在还是不存在。

    李衡更加的确定顾小寒不是顾璞相之子。

    *

    翌日启程,李衡与顾璞相等人辞别,看了眼站在边角处的顾小寒,很想当面去问顾璞相和顾惊蛰顾小寒身份,但他也明白问了不会有结果,甚至对方还对加强对他的防范,故作平常的与小寒道了句别。

    顾小寒瞥了眼一旁病弱模样的清和,顽皮的对他道:“他可不会像我一样迁就你,想走就走想停就停,也不会像我一样保护你,你自求多福。”

    李衡笑了声,点点头:“多谢五公子之前的照顾,我都记着呢!”

    “那就好。”说完转身先离开了。

    顾璞相和顾惊蛰等人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多说什么,简单的两句话别,李衡便上车启程。

    车马出了西城门,他对身边的曲九复吩咐:“让人继续查顾小寒的身份,务必查的清清楚楚。”

    “我已经吩咐过了。”

    李衡心绪纷乱,脑海不断的浮现顾小寒的模样,回忆之前他的点点滴滴,希望能够找到一点他与辛儿的相似之处。

    后面的车马忽然乱了,曲九复打开后窗,宛葭月从马车内出来,翻上马背。

    李衡眉头一皱,脚伤刚见好,又要闹腾。

    宛葭月骑马到他马车一侧,敲了敲车窗:“李公子,今日天阴,城外风也舒爽,要不要一起骑马?”

    李衡打开侧壁车窗,看着她满脸灿烂笑容,揶揄:“脚伤好的倒是挺快。”

    “顾府的药好,皮rou伤,现在没啥事了。”

    靠在对面车壁上的曲九复摇着扇子冷笑:“前日瞧着你那哭喊连连的模样,我以为是骨头断了呢!”

    “闭嘴!”

    凡是他张口就没有能够说一句悦耳中听的话,不是讽刺就是暗嘲冷笑。

    当初自己怎么就去搭讪这家伙,简直眼瞎。

    曲九复继续的冷嘲:“宛姑娘这马都骑不稳,是准备让李公子帮忙再给抱回来吗?”

    “你闭嘴!”宛葭月怒瞪他。

    瞥见李衡的冷眼,曲九复闭了嘴。

    “我还是喜欢坐车。”李衡笑着道。

    马车前后都是南楚东宫的护卫,若是骑马,那可真的是让他们提着小心了,认为他有逃跑的意思呢!

    宛葭月泄气,自己骑马到前面去兜风,鸦青跟着过去。

    李衡看着城外的田野和头顶阴沉的天,在缁墨的这些天一直都是晴空,今日启程却阴了下来。

    午后阴沉的更加厉害,不一会便落了雨,随后好几日都是阴雨连绵,在抵达炎都东的灵州,雨才渐渐的停了下来。因为暗中接人入京,所以没有住驿站,当晚宿在了灵州城内的客栈。

    赶了一天的路,众人都疲惫,李衡正准备沐浴就寝,一个伙计敲门。池渊过去开门,伙计手中端着一壶茶,笑脸道:“这是咱们客栈特意为各位贵客准备的酸果茶,解渴安神。”

    池渊侧了身让伙计端进来。

    伙计进门放下茶壶朝李衡看了眼,又一脸讨喜的笑道:“贵客若是还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退了出去。

    “酸果茶?”李衡瞥了眼桌上茶壶。

    在华阳之时,他夏日比较喜欢饮这种茶品,酸中带甜,清凉爽口,既饥渴更解暑。

    南楚虽秋日依旧闷热,但连绵下了好几天的秋雨,今日雨停又是阴沉沉的一天,天气不仅不燥热,如今入夜还有几分凉意,酸果茶倒是有些不合时宜了,客栈怎么还特意的准备酸果茶?

    “公子要不要尝尝这南楚的酸果茶与大周味道有何不同。”

    “先倒一杯。”李衡应了声,目光却望向已经关起的房门。

    池渊倒了一杯,拧了下戴在食指上的戒指,滑出三寸左右纤细的银链子,投入到酸果茶杯。

    出门在外居住的又是客栈,不得不防。将银链子取出,色泽未变,他才放心的将茶杯递过去。

    这种银器验毒的方法,李衡不全信,桑葳和宛葭月都给他说过,不是所有的毒都能够验出来,只是对普通常用的毒有用罢了。如果对方真的想毒杀他,也不会用这么明显的毒。

    他端起茶杯在灯光下看了看,颜色鲜艳如葡萄美酒,嗅起来有nongnong酸果的味道,虽不及东宫的,却也差不了多少。这样普通的客栈给客人免费提供不合时宜的上好酸果茶,不得不令人生疑。

    勾手让池渊靠近,耳语几句,池渊面色一沉,领命退了出去。

    刚出门瞧见回廊尽头幽暗的灯光下有个身影,从衣着上模糊的辨认出是客栈的伙计,他冲伙计喊了声,伙计匆匆的过来。

    “贵客有什么吩咐?”伙计一张讨喜的笑脸,但目光明显躲闪,神色有些慌。

    “我家公子准备沐浴,浴汤有些凉,再去提几桶热的来。”池渊语气温和的道。

    伙计立即的应答转身回去,瞧着伙计消失在回廊尽头,他立即的转身去了许清和的房间。

    从许清和房间回来,两名伙计提着热水进来,进门后走在前面的伙计有意无意的朝桌子上的茶杯看了眼。一杯茶只剩杯底,洁白的杯壁上还挂着鲜艳的酸果茶茶渍,他余光偷瞄坐在桌边的李衡。

    而李衡也正打量进来的两名伙计,恰与他四目相对,伙计惊慌的忙移开目光,提着木桶朝屏风后去。

    李衡此时完全确定酸果茶有问题,这个伙计,包括整个客栈都有问题,给池渊示意一眼。

    池渊走过去从后面一掌劈晕后面的伙计,水桶砰的落地,走在前面伙计惊吓的一声尖叫手中水桶一扔,扭身准备跑,池渊立即出手一招将伙计擒住。

    伙计吓的脸色煞白、冷汗淋漓,双腿打颤。

    “就你这样的还敢下毒?”池渊一脚将伙计踹跪在地上,从背后禁锢伙计双臂。

    “没、没……小人没下毒。”伙计结结巴巴求道,“小人不知道,不知道。”

    “那你怕什么?”

    “我,我……”伙计全身抖如筛糠,眼神惊恐慌乱的不知道要落在何处。

    “那酸果茶为何有毒?”

    “没毒。”

    李衡冷笑了声,倒了杯酸果茶走过去递给池渊:“既然不说,留着无用。”

    池渊接过茶杯,一手捏着伙计就朝口中灌。

    伙计惊恐的看着少年手中鲜艳的酸果茶,双手被死死的抵在背上抽不开,双颊被少年紧紧的掐着,动弹不得半分。茶杯就在嘴边,准备朝自己的嘴里灌,他恐惧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

    “我说。”用尽全力喉间才滚出这两个模糊的字,“我说,我说。”连连两声模糊的求饶。池渊松开手,伙计咳嗽两声,慌忙的道,“是掌柜,掌柜让送的……有人拿命威胁。”

    “谁?”池渊怒问。

    “不知道。”瞧见少年阴冷的眼神,吓得身子猛颤一下,急急的一股脑将事情全吐出来,“这个小人真不知道,来人吩咐给客栈贵客都准备酸果茶,还说公子口味特殊,要多加蜜糖,给了一小瓶蜜糖,掌柜说那不是蜜糖,像……像毒`药。”伙计战战兢兢的说完,已经吓的瘫软。

    此时外面有护卫敲门:“李公子,客栈掌柜、伙计都在大堂,许公子让在下来问,李公子要不要去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