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意外中的意外
李林的声音让姚康、梁海军、周正平都醒了过来。姚康揉揉眼睛,看了看表说:“林哥,怎么这么早就醒来了?离起床还有将近两个小时呢!我去给您挤牙膏。” 李林一摆手:“不忙!”随即点上一支烟:“牛娃要上路了。” 姚康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啊?这也没什么消息啊!怎么这么快!”说着话,从床上一步跳下,站在李林后面,伸着脑袋往窗户外面看。 “估计送断头饭去了。”姚康断定道,“这个点儿,警察进去也就是送饭,说点安慰的话。对了林哥,您说牛娃是打针还是枪毙?” 李林摇摇头:“四条人命,罪大恶极啊!何况现在咱们这边还没怎么开始实行注射死,这枪子儿是吃定了。多好的一个人,过几个小时就连脑袋都没了。” “不一定打脑袋,”梁海军说,“前几天梁所找我去值班室谈话,我不小心瞄见牛娃的遗体捐赠书。要是捐角膜的话,就不能打脑袋了。” “你知道啥?”李林白了梁海军一眼,“遗体都捐了,人家除了角膜,还能在身上取更多的器官。这四条人命,足够打脑袋的了。唉!我进来这么长时间了,陪了多少人,到现在还不知道死刑到底是打心脏还是打脑袋。” 我很想告诉他们,我以前做武警的时候曾经枪决过死刑犯,是打脑袋的。但想想这种气氛和环境,还是明智地闭上了嘴巴。 梁海军被李林反驳,点起一支烟不再说话。姚康说:“我进来之前听朋友说,现在都打心脏了,因为讲究什么人道主义,能死的好看点。不过也不一定,打脑袋要比打心脏快。” 李林嗯了一声:“反正是送命,打哪儿还不是个打?我要有朝一日吃枪子儿,一定跟老虎皮申请,就打脑袋,死个痛快!”周正平赶紧献媚地说:“林哥,你这是说啥呢?你这点刑期,出去以后干干净净的做人,怎么会到那个份儿上?倒是我,这就说不准了……” 李林看了一眼周正平:“你跟我仔细说说,那个人你是怎么弄死的?” 周正平叹气道:“之前不是说了么?烧烤摊上和人为一口酒争执,我就给了他一拳。结果他心脏病犯了,当时就休克了。我有些发憷,想着要是死了就完了,就赶紧给弄到医院,结果昏迷了十几个小时还是死了。” 李林点点头:“你这案子,判不了死的,顶天也就是个缓儿。最有可能是无期。对了,你那起诉书上怎么写的?” “伤害,致受害人心脏病突发,因抢救无效死亡。” “那不就结了!你呀!就把心放宽吧!你还够不上那档次。”李林一把搂过周正平打趣他:“说实话,人死的时候,怕吗?” “咋能不怕呀!说实话我都后悔死了。”周正平悻悻地说。 “三年五年算个屁,十年八年能咋地,无期算前科,缓二算劣迹,死刑才是你最终目的——在外面都敢叫嚣,进来就全都傻了,押你个青春没有,押你个活来死去——害怕就对了,高墙电网长明灯,老虎大象都害怕,谁进来不害怕啊;刘三军不怕,结果怎么样?挂了。面对现实吧!人是永远不能和命抗争的!”李林长叹一声,又把头探向窗外。 刚过了一会儿管教就从隔壁走了出来。李林赶紧探出脑袋问:“张所,是牛娃要走吗?”张所长在外面喝道:“谁上路跟你有关系吗?只要不是你上路就行!再说了,人家刘立没名字吗?你叫人家牛娃!” “对不起所长,口误,口误。刘行抓回来后一直管咱们号的,所以我比较关心。” 刘立! 这个名字震得我耳朵里“嗡”的一声,瞬间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牛娃——刚开始听他们说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还没注意,因为这个名字实在是太普通了。牛娃——刘立,刘立——牛娃……这不就是狗娃的亲哥,我的表弟吗?情急之下,我什么也顾不得了,赶紧大声喊道:“报告所长!我认识刘立,他是我表弟!” 所长的脚步一下子停下来,一把拉开风门:“你说刘立是他妈你表弟?” “是呀!您忘了吗,刘立的弟弟刘行以前在三院。就是因为和我的关系才调走的。我们仨是亲表兄弟!”看着张所那若有所思的表情,我趁热打铁说:“您看,我们两兄弟都是要走的人了,您能不能让我们见一面?反正所里允许死刑犯临终前见见关系好的犯人的。我还可以帮您劝劝他,让他安心上路。”说到“上路”二字,我心里一酸,泪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对,我记起来了,老周说过你们的关系。别急我想想。”张所长考虑了一下说:“嗯!你穿好衣服,在号里等一下。”接着又对李林说:“你帮他穿下衣服,等会儿和他一起去。” 能和牛娃见一面使得李林很高兴:“没问题,您放心吧。” “嗯!”张所点点头,疾步走了。 我此时的心情说不出是悲伤还是后悔,这一切虽不是因我而起,但却由于我的存在加速了他的进程。要不是我的疏忽大意,也不至于被李文华检举揭发,那样的话牛娃至少还能多活一段时间,哪怕多一天也好啊!而现在,我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从生者的名单里被剔去…… 一时间童年的一幕一幕浮上心头,恍如昨日,令我唏嘘不已。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号子的门被打开了。门口,张所威严地站在门口,默然不语,只是朝我招了招手。 我低着头,提着脚镣赶紧跑出去,临出门时,潘子大声喊道:“牛娃是条汉子,记得帮我送他一程!” 等我出去蹲好,张所冲着我说了句:“妈的早几天你怎么不说你有这么层关系!”又转身骂李林:“你是吃干饭的,也不汇报!”李林嘿嘿地干笑:“我咋知道呀!他又没说过。”张所没好气地把门一关,回头对我说:“你先到管教办公室来一下!”说着,一手拽着我的左臂,走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