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年少汪直
目光带着淡淡忧伤的汪直,不禁陷入了沉思,他虽不知那小rou团的名字,但他清晰记得那个小rou团眉里的痣。 那一年血流成河,大藤峡叛乱,他是瑶民后人,慌乱之下流落到梨香村,被一个如小rou团的女娃救了,那时他饿得吃过人rou,喝过人血,但那小rou团却不怕他,他还记那时小rou团对他笑的模样,那般干净纯粹,笑嘻嘻的给他rou包子,之后又时常悄悄给他鸡腿吃。荆襄流民抢光了梨香村附近的村子,梨香村村民们收拾细软连夜搬走,慌乱之中那便是二人的最后一面。 成化三年,南蛮作乱,襄城伯李瑾、兵部尚书程信督师招讨,大明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清剿流民,扫平叛乱后,俘获男女无算,便将一众奴隶带回京城分赠王侯。 他也以奴隶幼童的身份被俘进宫,去势后做了在昭德宫宪妃万贵妃身边的小内侍,后来他全心侍奉万贵妃,升任御马监太监,成为万贵妃跟前的红人。 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会想起那个如小rou团似的姑娘,笑的是那样美好,是他这几年从未有过的温暖,真的是你吗?小rou团。 汪直隐下心中的涌动,换上以往模式化的笑容,道“贡喜溁仙乡君,不知可否讨杯热茶?” “自然,汪公公里面请。”程溁笑得那是一个甜,未来的汪厂公和她这么客气,顿时觉得倍儿有面子。 谢恩上前一步挡在程溁前头,道“汪公公里面请,本官已从县城定了美酒佳肴,即刻便摆桌。”他可是听说这汪直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 锦衣卫和众人禁言有序的进了程宅。 刚刚跪着的村民们这时也起身,低声议论着。 腿麻的满仓蹒跚起身,低声嘀咕道“这辈子还没见过这大场面了,一直以为县丞大人是天底下最大的官,但刚才见了那群人,居然也是卑躬屈膝。” “圣旨上说把程溁封为啥子乡君,但什么是乡君?”马桂花之女春雪,瞧着谢迁的背影,垫着脚尖望眼欲穿,心里涌出一股酸酸的滋味。 赵谷香之女甜甜心不在焉的捏着三寸金莲,低声道“乡君是大官吗,以后是官身了吗?” “那穿香色骑马的后生看着和咱差不多年纪,但人家却是高头大马前呼后拥,刚刚还踩在奴才背上下马,着实威风凛凛。”王铁蛋拍打着膝盖的黄土,目光中闪烁着羡慕,低着头嘀咕道。 “公主、郡主倒是听过,老封君也听过,但乡君还真是不懂。”王铁嘴之女枣花,目光灼灼的偷瞧着,不远红光满面的谢迊。 被衙役护着的谢迊矗立在人群中,意气风发道“大明律中记载皇姑曰大长公主,皇姊妹曰长公主,皇女曰公主,俱授金册,禄二千石,婿曰驸马都尉。亲王女曰郡主,郡王女曰县主,孙女曰郡君,曾孙女曰县君,玄孙女曰乡君,婿皆仪宾。”眼底闪着不明的神色,嘴角挂着冷笑,瞧着枣花,做了一个口型‘晚上见!’ 枣花羞红着脸,害羞的微微点头,满眼的春意。 站在大柳树阴影处的李晚歌,一直瞄着这几个各有心思的发小,心中无比酸楚,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痛苦,她本以为那次只是个意外,后来却成了王铁蛋的泄欲工具,她恨这些人,恨之入骨。 拐角处刚刚跪着起身的边亚焟,身着蜜色翠烟衫,双眸似水,却带着极阴的冰寒,远远瞧着满是喜意的程溁,暗骂一个天足没人要的货色,也被赐封乡君?我呸,如今荣卿溪不在,她等的机会终于来了。 程宅正堂 落座后汪直慢慢品茗,试探的问道“咱家觉得程举人面善的很,不知是哪里人士?” “嗯,这个说来话长。”程勤手握着杯,他也不知该如何说自己的身世。 汪直怎会轻易放过,追问道“噢?咱家最喜欢听故事了,程举人可方便说来听听。” 谢恩放下手中的杯子,这汪直既然问了就不能不答,把话过了脑子一遍又一遍,这才皱眉道“汪公公,阿勤身世的确有些复杂,阿勤本是现任兵部尚书程信嫡季子,但奈何不得宠,之后辗转下带着家小去了梨香村隐居山林,谁知祸不单行,没多久便遇上百万的荆襄流民,这才带着村民迁徙到余姚县泗水镇伏虎村。”这汪直可是万贵妃跟前的第一红人,也许可以从汪直的口中,告诉万贵妃程家是如何亏待荣家女儿的。 汪直差异的余光扫着程溁,正视着谢恩,挂着往日的微笑,道“竟是这样,那程举人是哪一年迁徙而来的?”紧紧抑制住微微颤抖的手,程信当初围剿他们这群幼童的时候,是如此心狠手辣,但竟对他的亲孙女也是如此无情无义。 谢恩掰着手指,算了一下,道“有些年头了,本官记得是成化三年。对了,程夫人近来可好?” 翻滚的情绪下汪直按捺着心酸,云淡风轻的添上热茶,缓缓道“如今程夫人和贵妃娘娘一起住在宫里,宫里有御医日日给程夫人把平安脉,大人可放心,只是十分挂念乡君,如今瞧见乡君安好,相信程夫人定会安心,程家之事咱家定要如实向贵妃娘娘禀报的。” 这时已经摆好酒席,上了酒水,谢恩、程勤、汪直坐主桌。 谢迁、程汔、谢迊坐在旁桌陪着十六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吃酒。 程溁自己一小桌,与那两桌隔着薄薄的屏风,吃的慢条斯理,很是惬意的给自己斟一杯秘制的桃花醉,眯着眸子赞叹本乡君真是好手艺,这顿总算是没有程汔和她抢食了,近日程汔每到饭点便准时过来,不管做多少饭菜,她都是日日吃不饱。 今日更跟做梦似的,听汪直这意思她娘和万贵妃还有故交,记得明史上记载着,万贞儿原籍青州诸城人,父亲万贵为县衙掾吏,因亲属犯罪而被谪居霸州,为了使日后有所依靠,万贵托付同乡把年仅四岁的女儿万贞儿带进皇宫当宫女,其后万贞儿便充入掖庭为奴。 在这期间万家会和荣家又有什么交集呢,她一直以为万贵妃是个在外面搜刮民财,作威作福,残害忠良,十恶不赦的坏女人。但瞧着汪直也不像史书记载的那般滥杀百姓残暴的模样,反而一表人,俊秀绝伦,仪态翩翩,很是知理、守礼的模样。 汪直察觉到程溁在屏风后偷瞄自己,他便对着屏风吃了一杯酒水,淡淡一笑,双眸染上淡淡暖意,小rou团也认出自己了嘛?但随即眉头一皱,他如此的残破之身,还有何脸面再见小rou团。 得空后程溁美滋滋的拿着圣旨臭美,却被程勤呵斥,随即程勤便把圣旨上放在香案上,点了香供起来。 程溁憋憋嘴走到御赐的冠服前掀开红绸,把玩着珠翠三翟冠,暗叹这内府制作的翟冠可真是精致,抹金银翟一对衔珠结,这么小的翟冠上是如何饰以珠翟、珠月桂开头、珠半开、翠云、翠牡丹叶、翟簪、珠结、宝钿花等,大明的工匠真是巧夺天工,不禁多看几眼,竖起大拇指赞叹不已,这才叫手艺人。 夜幕降临,幽蓝的夜空中,无数的星挣破夜幕探出头来。 宴席罢,汪直、谢恩、程勤、谢迊等人介是喝的酩酊大醉,汪直褪下少年老成的扮相,换上符合年纪的爽朗赖在了程宅,但程宅哪里住的下锦衣卫和仪仗队等人,汪直大手一挥,便命十六名锦衣卫在此住下,其余一众人等便去了余姚修整。 夜色越来越浓,一轮明月挂在空中,皎洁的月光柔和似絮,轻均如绢,宁静的撒下了那素洁的光晕。 田野里、山谷中、村庄上,都好像镀上了一层银。夜晚宁静安详,浑然大地都溶人一片墨色,院落里不时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和那轻轻咀嚼嫩草的声音,和着草叶与花朵的清香,慢慢地飘散。 程溁美的睡不着,穿好衣裳望着闪烁不定的星空,看得是眼花缭乱。 谢迁正在书房点着蜡烛读书,五感灵敏的他,依稀听见了小人儿起身的声音,忍不住放下书卷,起身瞧瞧。 在月光下小人儿更显得犹如天人,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柔,黑亮的秀发简洁的盘起,几缕青丝坠在粉嫩的脸颊,樱桃小嘴不点而赤,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眼眸慧黠的转动,一身淡蓝底粉边的薄纱裙,长长的裙摆如云般飘荡在四周,腰不盈一握,他的小人儿本就美得如此无瑕不食人间烟火。 随即漫步上前,谢迁从后面温香软抱,淡淡的莲花香穿入鼻中,二人依偎着一起。 只听程溁娇声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谢迁眉目含情陪着他的小人儿一起数星星。 劳累了一天的村民们都睡熟了,伏虎村程家后山,本是寂静的果林里,却传来女人的尖叫声“怎么是你!不,不!”这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顿时程溁一个激灵,暗叹哎呦!可吓死宝宝了,不满的嘟囔道“深更半夜的吓死个人。” 谢迁柔声道“听着是从后山果林那里传来的,迁表哥去瞧瞧,溁儿乖乖睡觉。” 程溁翻了个白眼,小rou手一挥,道“迁表哥觉得你家溁儿是心这么大的人吗?这都叫叉音了,还离得这么近,我要是能睡着就怪了,赶紧的一起去。” 谢迁抬手给小人儿拿了件大氅,嘴角微微勾起,道“夜里风寒,请吧,溁仙乡君。” 程溁昂起小脑袋,目不斜视,伸出小rou手,摆出老佛爷的架势,让谢迁搀扶着。 谢迁配合的弯腰作揖,搀着小人儿,瞧着小人儿那眉眼间的得意,就心跳加速浑身发热,甩甩头赶紧按捺住那份旖旎之心,搀扶着小人儿一起出了小楼。 等二人墨迹的到了后山果林,这时已围满了村民,各个手持火把,谢迁为开路先锋,把瞧热闹的小人儿送了进去, 这一瞧顿时满是嫌恶,举起袖子就把程溁眸子挡上,真是事风日下,人心不古。两个衣衫不整的男女,就这样撕打在一起,谢迁也忍不住侧过头。 这时刚醒了酒的谢恩和十六名锦衣卫也护着汪直到了,站到谢迁、程溁旁边。 谢恩看得面色是灰暗不明,大喝道“这是何人,竟夜半三更厮混在一起?” 一旁不明真相的村民,有几人开始义愤填膺。 “县尊老爷,这种败坏风气的人就应该浸猪笼。” “谁家女儿?真是倒了大霉了,生了这种破浪货。” “县尊老爷,可不能助长此歪风邪气,要为民主持公道!” “为民住持公道!” “肃静!这二人是何人,报上名来!” 几个好事的后生上前拉开,这一瞧居然是满仓和春雪,众人的脸上那是一个精彩。 这时春雪的娘赵谷香哭着上前,给自家闺女披上衣裳,随后对着春雪就是狠狠的两个巴掌,跪在谢恩面前磕头。 满仓娘牛招娣也醒过味儿来了,上前踹了赤身的满仓几脚,便一起跪下。 谢恩瞧着这村民也是知理,火气也没这么大了,偷瞄着汪直,谢恩最担心的便是汪直这个万贵妃跟前的红人了!这种丑闻若是传到圣人那里,那他简直是颜面扫地。耐着性子,问道“你们二人为何夜半还会在此处?” 春雪跪下不停的磕着响头,眼眶通红,歇斯底里道“县尊老爷,小女冤枉!” “都这个样子该说冤枉,真是不要脸。” “满肚子男盗女娼的玩意!” 谢恩的火气呼呼往上冒,大喝道“肃静,有何隐情从事招来。” 春雪膝行上前,道“县尊老爷,小女冤枉!小女是收了谢迁的情诗,这个时候才来此相会的,夜色无边看不清脸,不成想却被这满仓强占了身子。” 程溁目光一凝,看来这事没这么简单啊,瞅了一眼看不出喜怒的谢迁,继续听。 听后谢恩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就连笑一个都不会的人,还能写情诗?他那冰块脸儿子若是会讨好姑娘,他就连吃一个月面条,继续按捺着性子,低吼道“证据呢?”他儿子有这么饥不择食嘛?瞧着这姑娘姿色很一般。 春雪泣不成声,哽咽道“小女把情诗收在闺房枕头下,请大人明鉴。” “派人去取。”谢恩瞧着满仓,继续道“那你又是怎么回事,为何在此!” 满仓眼神闪烁,侧脸瞄着程溁,道“草民是收到程,乡君的情诗才来此相会的。” 谢迁脸色顿时一变,目光含冰冷冷瞧着满仓,正要上前,但及时被眼疾手快的程溁制止住。 随即程溁嘴角挂着冷笑,一字一顿道“你觉得本乡君眼瞎不成?”就满仓这个德行的,她都不愿意正眼瞧,太磕碜了。 刹那间,程溁这句话便把众人逗笑了。 但唯独谢迁和汪直二人冷眸寒若冰霜,且冷眸中暗含杀气。 谢迁闭上含着杀意的冷眸,小人儿不喜他杀人,至少暂时不行。 但随即汪直恢复了本性,早就忘了白日里装着谦谦君子的模样,疾言厉色,低喝道“区区平民竟敢辱骂圣人亲封的溁仙乡君,看来是皮痒了,咱家瞧着这牙口不错。”一个眼神过去,旁边的锦衣卫,齐举绣春刀,两个锦衣卫上前,一人按住,一人张嘴。 但此时程溁却冷静下来了,她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这仅是开始,不过是开胃小菜。既然汪直向着她,那就暂且静静的看着,这可是未来的汪厂公,不需要她一个小丫头护着。 几个巴掌下去,满仓的牙齿便松动了,牛招娣心疼的上前抱住锦衣卫,哭喊道“民妇知道,我儿满仓配不上乡君,但乡君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被我儿知晓,是以不得不下嫁我儿!” 刚才程溁就瞧出这个汪直不知为何对自己很护着,估计是因为她娘荣卿溪和万贵妃的关系亲近。 程溁最会瞧人下菜碟了,别人让一步,她就进一步,偷瞄着汪直摸上绣春刀的手,暗叹这汪直别再是打算把牛招娣灭口吧? 大庭广众之下这怎能行,就跟她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即刻悄悄对汪直摇头,她哪有什么秘密,她魂穿来的这事,还有谁能知晓不成。 这时只听牛招娣,声嘶力竭,哭喊道“乡君自幼便没有缠足,是个天足,所以才嫁不出去,但我儿满仓不计较,便倾慕我儿写了情诗,约来私会,一解相思之情。” “牛大婶,本乡君瞧不是我瞎,是你瞎才是。”程溁说着便微微提着裙摆,露出绣着素馨花的木底莲鞋,她穿上这特制的‘三寸金莲’的木底莲鞋,只要不脱鞋,谁又能瞧得出她没缠足,绝对如假包换的“三寸金莲”。 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程溁绣着素馨花的莲鞋上,不疑有他看了又看,确认没有认错,随即用看傻子的目光瞧着牛招娣和满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