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车子缓缓的行驶在马路上，从桐城的方向向着黄原的方向开去。车上挤满了人，到处都放着行李箱，年货等等，车厢里弥漫着年的味道，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憧憬。是啊，此时此刻，或许所有人都带着满满的牵挂和常年累月的期盼，要回到自己的土地上去，和许久未见的亲人坐下来聊聊天，共同经历过年的温暖。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微微的细雪，让本就银装素裹的大地渐渐的更加充实了起来，人们的内心也随着雪的飘落而开始融化。就是在敬业的人，好比那些坚守在一线的劳动者也会在年即将来临的时候，心中变得脆弱起来，伴随着远方家的呼唤而毫不犹豫的选择思念家人。

    孙玉厚和孙少安这几天在大牙湾一直没有睡好，所以上了车安顿下来立刻就睡了过去。是啊，想想他们来大牙湾的这几天，前面一直在照顾少平，后几天每天都在煤矿上从早逛到晚，晚上回去，换个地方睡觉也根本不适应，所以父子俩几乎齐刷刷的上了车倒头就睡。晓霞在少平旁边，少平给她一点一点的讲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外面的细雪为他们增添了些许的浪漫。晓霞看到这样的细雪，又听着少平给自己所讲的点点滴滴，她的少女情一下子燃烧了起来虽然自己是要奔三十的人了，但是这样的故事，这样的画面总是让自己感觉自己还是那个年少，懵懂，无知的姑娘。晓霞把这次的“回家”视为一次旅行，她希望这样的旅途可以彻彻底底的唤醒自己对过去的所有认知。其实，少平心中更是有着千万般说不出的感觉，这么些年，每当自己踏上回家的路时，他总是有种难以言表的苦涩和内疚，一个常年累月在外打工的人，儿时带着走出土地的梦想踏上自己的路子，这么些年，少平自己心里也清楚他为家里人增添的牵挂和担忧恐怕没有一天终止过。最主要的是，时至今日，自己也仅仅局限于一个煤矿工人，没有成就，没有立业，但是他发现即便是这样，煤矿工人这样的日子他也已经离不开了而双水村这片土地也许真的不同以往的那种感觉了，不过每次回家的那份情怀他却自始始终都未曾改变。

    其实，在车上反差最大的就是安锁子了，唉，这次可能是安锁子走的最远的一次了，他长么大还没有真正出过一次远门。对他来说，大牙湾或许自始始终就是自己的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一直在大牙湾这个地方了，他甚至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年了。在车上，安锁子的额头紧紧的贴在车窗上，现在已经不知多少从未见过的画面随着车子的移动映入他的视野中去，啊，原来这就是外面啊，一个自己从未来到的地方。安锁子做梦都没想到，原来自己都能过年，长这么大，这也是他第一次过年。看着大家的行李箱，看着车上其他的熟睡的人们，安锁子心中那股热浪不停的翻滚着。锁子的双手就这样一直扒在车窗上，他不管周围的人怎么看他，总之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他所在乎的就是外面这个自己没有来到的世界。安锁子此时此刻就跟个孩子一样，只要车子经过了一处县城，他就对少平叫嚷着，“看，我们又进城了”少平已经不知听他念叨了多少次。不过，他是能理解安锁子的，一个多年在大牙湾桐城的人，没有亲人，没有陪伴，现在难得能过一次年，出去一次，安锁子也可以算是到外面走过一遭的人了，心里的那份喜悦肯定是掩藏不住的。

    其实，如果路上不下雪，从桐城到黄原顶多就是半天的功夫，可是因为下雪的缘故，司机也不敢开太快，最主要的是到金华这边路上又给封路了，最后在路上竟然耽误了一天半，才到黄原。而春节期间，从黄原到原西的末班车时间又提前了，他们到黄原已经是晚上七点了，最后没办法，少安只能在黄原找了家招待所，在黄原再住一个晚上，明天再坐从黄原到原西的车回家。唉，他本想着赶今天晚上就回去，因为明天就是年三十，大家应该守在一起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该准备啥的也应该准备准备，可是偏偏赶上了大雪封路，这也没办法估计明天回到双水村又是晚上了。

    其实黄原这个地方，少平可以带晓霞好好转一转的，可是今天赶了一天的路了，而且外面温度又特别低，他怕晓霞着凉就没带她出去转了。倒是安锁子，把行李在招待所安顿好以后，二话不说就到外面浪逛去了，他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总之第一次来到了这样一个新鲜的城市，而且还是一座古城，不好好去转一转，都可惜了。

    第二天上午，少安他们就早早的坐上了车，继续朝着家的方向赶去，唉，这次回家恐怕是最艰辛的一次了。前前后后竟然花了快三天的功夫。

    此时此刻的双水村，已经是红红火火的准备迎接新年了。挨家挨户挂上了火红的灯笼，一捆又一捆的礼花炮已经早早的摆在了院子正中央，就等着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把它们引燃，让礼花打在天上。石圪节公社每年都会在除夕夜这天举办个小晚会，把罐子村，双水村还有石圪节村的人集结在一起，大家该跳就跳，该唱就唱，从六点到八点这两个小时可以算是人们一年在一起最热闹的两个小时。村里的小孩子们就成群结队的围在村口，手里拿着甩来甩去的小火花你追我赶，嬉嬉闹闹，八点以后，全家老小们就守在家里，包着饺子馅，准备着各种菜肴，大家准备吃上一顿圆圆满满的年夜饭。

    老孙家这阵除了少安他们，其他人都已经来了。玉亭，凤英，金强，卫红四个人还支起了一桌麻将，满银，金强俩人甚至都开始喝上了，而秀莲，母亲和兰花在灶台上准备着年夜饭。

    兰香回来后一直没看到她的两个哥哥，尤其是二哥，她已经大半年没见他了。虽然她知道他们今天就会到家，但她还是站在门口迎着他们。秀莲看见后，也知道兰香肯定是在看着大哥二哥还有父亲什么时候进家门。

    “香儿，外面冷，别站着了！”秀莲对她说。

    “没事，嫂子，我迎迎大哥他们。你说这马上就九点了，他们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路上又出啥事了？”

    “放心，你大哥早上就从黄原出发了，路就算再不好走，今天也能赶回来的。你快进来，别把身子冻坏了。”

    “就是，香儿，听你嫂子的话，别站在那了，来过来跟姐夫喝酒。”王满银说。

    “行了，死鬼，你灌驴尿别拉着我们香。”兰花骂道。

    “咋，大过年的，高兴不行？让娃喝点也没事”

    约莫晚上九点，少安他们终于下了车，进了村子。现在，年的味道越来越浓，是的，再过三个小时，就十二点了。新年就要到来了，现在双水村已经是红火无比了，大老远的就已经听见了挨家挨户的人们聊天拉话的声音了，甚至还有麻将击打的声音。

    晓霞下车后，来到了少平这段时间一直跟自己讲起的双水村，她顿时感觉这里有着无比的亲切感。一个除夕夜，真的是承载了太多太多的情愫，包括那份阖家团聚的喜，齐聚一堂的乐等等。而安锁子也仿佛就跟做梦一样，原来这就是年，就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新年的感觉，眼前一个个火红火红的灯笼一下子照亮了他内心的全部，让他对过年产生了一种敬畏感来。

    他们就这样沿着村子的路向家走去，少平走的很慢，是的，他不着急进家，因为在他看来，只要进了村子，只要走在这条路上，这片土地，这片天空，那就是自己的家。年年踏上这条乡路，他都走的很慢，这里的一切一切是如此的可亲，静静的品吸着年的味道，这种土地的气息就这样在他的心中弥漫着。万家烟云，灯火阑珊，白雪纷飞，这一切就好像时时刻刻的做好了迎接新年的准备。

    很快，他们进了家门。少安，少平远远的看到了在门口苦苦守候的兰香，香儿同样也看到了自己的大哥二哥，还有老父亲。兰香的眼泪一下就顺着脸畔流落了下来。

    “爸，哥！”兰香叫着他们，冲上去紧紧的抱紧他们。

    屋里的人也听见了，大家停下了手中的活，一起走出去，迎接着家人。母亲，兰花，满银，金强，卫红，秀莲，玉亭一同走了出去。满天的雪花飘落而下，除夕夜就是这样的美满而又浪漫

    “妈，我们回来了！”少安笑着喊道。

    气氛终于恢复了过年该有的样子。所有人又笑了起来，在雪地里乐了起来。

    “金强从地下抓起一把雪，包成一个雪球向着少安的脸上砸了过去，正好砸中了他。”

    “少安哥，雪好吃吗？”他笑着说。

    “金强，你这臭小子，不想混了？孙少安追着他砸了过去”是啊，这就是家的感觉，所有人终于聚在了一起。

    兰香的泪珠不停的翻滚着，他看着二哥那张饱经沧桑的面孔，还有脸上那道依旧很深的疤痕，心里难受的说不出话来。还有晓霞姐，时隔三年，自己终于又见到了她，她还是自己曾经的那个晓霞姐，依旧的美丽端庄，楚楚动人。

    “二哥，晓霞姐，欢迎你们回家。”她抽泣的说。

    “傻丫头，大过年的，别哭了”

    这样，咱们现在就放礼花，少安说，他把提前买好的四捆礼花炮搬了过来，放在了院子正中央把口袋里的火柴掏出来递给了少平。

    “今年的这一炮你来点。”少安说。

    “嗯。”少平接过了火柴，擦找它，点燃了礼炮。

    “嘭”的一声巨响，烟花腾空而起，在天空中绽开五颜六色的火焰，有的像流星徘徊在夜空，有的像万寿菊欣然怒放，是的，孙少平率先点响了双水村过年的第一炮。那一幕幕的礼花接连打在了天上，也将全村的人们唤了出来。那红红的火焰映红了人们的脸蛋，在烟花绽放的那一瞬间，人们对未来的无限希望也同样绽放了。紧接着金强点找了一卷鞭炮，伴随着洪亮的鞭炮声，烟花再次在火焰中响起了。人们的心中，也燃起了希望之火。爆竹与烟花在空中荡漾，在人们脑海里漂浮，在大地上飞舞，舞动的是希望，绽放的是美好，传播的是喜庆，洒下的是欢声笑语。

    就这样，新年来临了，人们怀着无限的憧憬与希望将要继续投入到新生活的新气象中去了。

    人们微笑着，双水村微笑着，黄土地在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