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正面交锋
金水县说解放就解放了!解放这个词,一时间充斥在人们的嘴里,到处听到解放了解放了的话。和金水县相邻的金沿县也已经进驻了部队,据说这就是解放了金水县的部队,是来解放金沿县的。 范家川的人倒没有感觉到这解放给他们带来什么具体的变化,只是听说哪里哪里都在打仗,攻下来就解放了,青天白日旗换上了红旗。两党终究有了个胜负,国民党跑了,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 但人们还是对这种新的变化充满了好奇,在范老大家的炕头上,人们都凭着自己的想像关注着事情的发展。现在既然共产党坐了天下,我们种地的还是继续种地,只是听说好多已经解放的地方都把地主的土地分给了贫农,范家川到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 范家川最富的就是程旺泉,到时候他家的地肯定要分,这是大家的共识。人们关心的是你说咱们村有没有共产党?反正现在共产党坐了天下,又不怕人们再说出来,整个天下都是人家的了。 南洼坡那个出卖了杜掌柜的人,在被赎出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有一天夜里给老婆说他心里闷得慌,总感觉不踏实。老婆就骂他说背着人搞得什么党,搞了又把人家卖了,你是怕遭报应呢。这么一说,他突然有了灵感,请了个阴阳先生给安顿家里。 他们请的是另外一个阴阳先生,来到家里吃饱喝足了,做了一场法事。第二天早上起来,老婆一看人怎么不在炕上,最后发现他在后面的牲口圈里吊死了,舌头吊着老长。请来村里的人看了一下,说是自杀的。人都想不通这刚刚让阴阳先生安顿完,怎么就自杀了。后来就有了各种版本,有的说是他内心愧疚自杀,有的说是让人家清理门户了,那个杜掌柜下面有那么多的弟兄,能不找他复仇?别的人就纠正,说人家那是个组织知道不?互相称同志,不叫弟兄,你以为是江湖绿林啊? 阴阳先生刚回到家又被了请了回来,事情办完回家给老婆说,那个人是让人捉住活着挂上去的,这人哪,一做了亏心事,自己就知道。你看我刚给安顿完,就让人给拾掇了。 这件事情给马上要解放的这个消息蒙上了层神秘的色彩。当金沿县宣布解放的时候,改莲正在生第二个孩子。 改莲生这个孩子的时候,比生继羽就顺利得多。大太太高兴地直拍手,说哎呀,改莲,你可厉害,又是一个男娃子! 肖子铭蹲在门口,听到这个消息,眼泪一下子就喷涌而出。在他看来,这个改莲真的是他命中的贵人,他从上了鹰嘴洼那天,其实已经不再奢望有这一天了。他在门口蹲了一会,听着里面帮忙的人还没有出来,就到牲口圈里又转了一圈,把自己的心情平复了一下。 肖子铭静静地看着炕上的这个小东西。他闭着眼睛在睡觉,这么小,也看不来长得像谁。听改莲说,他出生的时候不出气,还是大太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拍了一把,他才哭了出来。改莲说,家里还有点钱,给娃过个满月吧?肖子铭摇摇头说,不过了,他是老二还过啥呢。 院子里的人们都向肖子铭表示了祝贺,其中不乏那种酸不溜秋阴阳怪气的音调。人们对肖子铭给继羽过满月的事情还记忆犹新,还想着能再打个牙祭。当听到他说这个是老二不再过满月了,多多少少有些失望。 肖子铭住的屋子门口挂上了红布条,在当地的风俗中,孩子不出满月的屋子是不能进生人的,当然至亲除外。还有些讲究些的家庭,连院子都成了这一阶段的禁区。肖子铭住的是离后院不远的一间屋,也只能把这个屋子给管住,俗称“忌门”。按照老年人的说法,如果破了禁忌,会把孩子的奶给踏断了,也就是孩子就没有奶了。 肖子铭两口子都是外乡人,在这里没有亲戚,认识的也都是范家川的人。范家川的成年男人是不会进这种“月屋”的,他们也有他们的禁忌。每天这个屋子出来进去的就是他们一家,再就是小凤娘俩都是常客。 继羽现在已经快五岁了,他每天给人最爱显摆的就是他有了一个小弟弟。实在没人显摆了,就拉着小凤到他家来看小弟弟。 改莲生怕他们把孩子给压着,一直在边上小心地给护着。小凤已经八岁了,长得像朵花似的,成天出进牵着继羽的手,疼得像个啥一样。村里人都开玩笑逗他继羽,小凤是你啥呀?他每次都理直气壮地说小凤姐是我媳妇! 肖子铭两口子说了他好几回,他就不服气地说,二婶婶都不生气,说我叫得好,还让我把她叫姨娘呢。在这个地方,姨娘也是对丈母娘的称呼。 院子里面听着有人大声吵吵着,一个人大声叫着“程旺泉,程旺泉,你给我出来。”肖子铭两口子都很诧异,在这个院子,说实话,他们都来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听到有人这么放肆地叫着东家的名字。 肖子铭出来看是什么在那里叫喊,院子里已经出来了一些人。那个人穿着一身很旧的解放军军装,洗得发白但补丁打得很整齐。宋谋儿打量了一下,说,哎呀,我当是谁,弄了半天是范老四呀,这么一打扮,看来是混得不错呀,现在是多大的官了,在这大呼小叫的? 肖子铭这才知道这个人就叫范老四,他其实没有打过照面,只是听别人说过。他也搞不清楚这个范老四是个什么来头,就和人们一起站着看热闹。 东家已经听到有人叫喊,宋谋儿也给他通报了来的是谁。说实话他也对现在这个形势不太明确,到处都说是解放了,革命了,他有一种预感他要倒霉,但到底是怎么个发展趋势,他是无法认识到的。 现在他得出来应对这个局面,不管怎么说,不能让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给吓住了。 当范老四真的面对程旺泉的时候,范老四从脚肚子还是涌上了一股怯意。他来的时候,已经给自己打了无数遍的气,今天无论如何要把这个地主阶级给杀一下他的威风,他没几天舒坦日子可过了。 他强撑着门面,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人们都听到消息来看热闹。他扫视了一圈,他们范家的人倒挺多,程家竟然就范旺泉一个,连那个程二少都不在! 他的底气终于上来了。他指着程旺泉,大声说“程旺泉,你这个剥削人民的寄生虫,你没几天安稳日子了,你等着,人民马上就要清算你的那些剥削账。你们程家几辈子吃喝了人民的血汗,你都要一分不少地吐出来。” 人们听着范老四嘴里的那些新词,都感到很新鲜。这个原来在村子里属于猪嫌狗不爱的范老四,今天竟然人模狗样地站在这里和东家叫板,这戏剧化的一出证明,世道真的好像有了变化喽! 程旺泉已经吃准了范老四的底牌。他咬着旱烟嘴,装做很随意地样子把周围的人都扫了一遍。他看到了人们眼里的好奇,但并没有仇恨。他看到了肖子铭,不知怎么回事,他有一种感觉,他在想像如果这个范老四这会拿着一把刀向他砍来,这些围观的人会帮他的,可能只有肖子铭!虽然,别的人不至于恨他。 他在人群的最外面竟然看到了弟弟!盛泉虽然把帽沿压得很低,但他还是认出来了。从他搬着他的行李从这个院子离开后,他再没有踏进过这个院子一步!可是今天他来了,他估计是听到了他有事了,来帮自己来了!这人哪,什么时候一个娘生的就是亲,什么叫骨rou情,就是砸断骨头连着筋嘛! 他陡然又生出了三分豪气。他声音不高但仍然威严“范老四,你今天这么大呼小叫地,到底想做个啥?到什么地方晃荡了几天,就到范家川来显摆。我记得你们范家的人都稳当着呢么,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烧料子!” 人群里好多人都在笑,这话说得很有意思。范家是大家族,这一会儿在这里看热闹的也以范家人居多。程旺泉先把你范家人都称之为稳当人,意思还是个不错的家族。那么你这么做就是给你们范家先人和后人丢脸呢,你范老四真是个站不住秤的家伙,当地人叫这种材料为“烧料子”。 范老四毕竟没有经过什么大的场面,让人们一笑也有些慌,就给自己打气,硬着头皮说“反正程大少你可别太得意,我可给你说了,再过几天工作组就要到范家川了,到那个时候,把你的底细一翻,分了你的房子分了你的地,一根麻绳把你捆翻,枪毙都是轻的。自己没事了出去打听打听,金沿现在已经杀了几个地主了,到那个时候,你可别忘了,我可是工作组第一个进村给你说了这个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