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守夫道
新朝王宫的一间厢房里。 贝瀛正规规矩矩平躺在床上,大睁着双眼看一个绿色光圈凭空出现,然后从圈里走出神色如常的木繁树,“还没睡?在等我吗?” 贝瀛被这话噎了一下,道:“大人这话说的,很容易让人误会啊。你这是去哪儿了?树林?野山?不承认也没用,喏,你鞋上还沾着草呐。” 木繁树施法清净鞋尖的草叶,走到床前,细细端详那张没有面具遮掩的脸,好半晌,才弯下腰,将手指缓缓探了过去。 贝瀛慌了,作势要躲,却无法躲开,“你……你干什么?” 木繁树的中指在他脸上轻轻按压几下,“红豆疮?贝左令记不记得自己对什么东西过敏?” 贝瀛面色惶恐:“没……没有。你……能不能先把手拿开,这么亲昵,我……很不习惯。” 木繁树笑了笑,曲指在他鼻尖上轻轻一刮,道:“这样呢?” 贝瀛浑身一木,盯着上面的笑脸两秒,登时跳了起来,避蛇蝎一样远远缩到墙角,惊窘道:“你……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干什么?” 翻来覆去,只是问她干什么。 木繁树在水盆里洗着手,反复打了三遍皂角,才拿了毛巾来擦,若无其事道:“法力不错。不知贝左令还想隐瞒到何时?” 贝瀛一怔,这才忽然想起,木偶法术早已被莫名破解,自己刚才是在扮演木偶术加持浑身不能动弹来着,本是有心戏弄她,怎的莫名奇妙上了她的当,自行暴露了?可如今也只好实话实说,虽然她不一定相信,“我没有法力,不骗你。” 木繁树:“若是寻常法术也便罢了,只有这牵制言行举止的木偶术,唯我独创,一般仙神怕也轻易解救不得。不过贝左令既然说自己没有法力,……那便没有罢。”纤手一翻,幻出一只白玉小药瓶在手,放在桌上的空盘旁边,“对红豆疮有效。切记,一日外涂三次,不可内服。早点休息。” “……等等。” 木繁树放下去拔碧玉簪的手,道:“你放心,素鱼毒已除,你再不会像今晚那样……” 白玉药瓶忽然飞过来,“帮我上药。” 木繁树捏着药瓶,看他,“我?” 贝瀛倒回床上,四仰八叉的躺好,理所当然道:“不然呢?我现在可是病人,身乏体虚,四肢无力,你总不能让我自己动手吧?来吧。” 木繁树犹豫,心道,你不过脸上长几颗痘子,虽然痘子大了点,脸也肿了点,但好歹手脚灵活自如,何至于他人代劳上药?口上道:“好。” 打开药瓶,倒在指肚上,这便开始了。 “等等!” “怎么了?” “你……离我远点。……我不习惯。” 木繁树依言照做,离他远了一寸。 贝瀛:“再远点。” 木繁树又远了一寸。 贝瀛:“远点远点。” 两寸。 心道:我原本离你也不近,再远就够不到你脸了,我又不是长臂猿。 “……”贝瀛善变的拿过药瓶,“呵呵,我还是自己来吧。” 木繁树坐床边不动,“你倒挺守规矩。”允许邈夫人替你拭汗,却不能容忍我替你上药,何止守规矩,简直守夫道。 贝瀛紧抓药瓶点头,“嗯嗯嗯,我一向很守规矩的,非常守。” “是么?” “嗯!” 木繁树伸出手,“拿来。” 贝瀛将药瓶抓得更紧了,“不给。我便知道你对我没安什么好心,不给你摸脸你就不送药了么,无耻,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哎,我的药!……” 木繁树心念一动,木偶法术即刻生成,然而她心里却没底得很,不知这法术对他管不管用。这样想着,又不自觉闭上眼睛将小咒从头到尾仔仔细细默念一遍,这才舒一口气,睁开眼,看着贝瀛的手臂如她所愿一点一点的落回身体两侧,看着他一脸的气愤和无奈,笑了。 贝瀛要哭了。 木繁树:“你有话说?” 贝瀛:“……” 木繁树心念一动,解了他嗓音:“说。” 贝瀛立刻道:“不许脱我衣服!” 木繁树听得一阵巨咳:“只是上个药而已,且在脸上,我脱你衣服干什么?” “你说呢?” “我说?”木繁树认真想了想,“不知道。” “还装!” “你好像不大喜欢我碰你。……可是在无底洞……罢了。”木繁树站起身来,“那让别人来做吧。” “我自己可以。” “你是病人,身乏体虚,四肢无力。” “……” 木繁树两指微动,只听房上哗啦啦一阵乱响,旋即粉尘瓦砾簌簌坠了一地,又“啪”的一下rou响,贝瀛定睛一看,竟是摇光君从天而降,龇牙咧嘴摔在地板上:“大人,小仙正在屋顶上赏星玩月,好端端的,你把小仙拉下来作甚?” 木繁树抬头看向卡在窟窿口的那把黑伞,“赏星?” 贝瀛看着从黑伞边缘漏下来的蒙蒙雨丝,“玩月?” 摇光:“呵呵。” 木繁树把药瓶丢给摇光,一言不发,簪画光圈,走了。 摇光捂着摔疼的腰板,愤愤朝空气大喊:“大人您为什么不把药做成粉朝他脸上洒一洒?让我给这渣上药?做梦!我不干啊啊啊啊!” 贝瀛挺尸一样躺床上,懒声道:“不干可以。麻烦摇光君好心把药递给我。谢谢。” 摇光气道:“不管!” 贝瀛:“不管也可以。就是不知道像你这样被保释放走的人当天又偷偷折回王宫,舟家人会不会欢迎,或者会不会认为九斗星宫对新朝心怀叵测图谋不轨,你四师哥……” 摇光恨不得用药瓶在贝瀛脸上砸个窟窿,“拿了药滚!” 贝瀛作无奈状:“我也想啊摇光君。可这法术……你能解?”话说刚才的木偶术和雾魇沼泽那次,我到底怎么解开的? 摇光用鞋尖碰一碰贝瀛的肩膀,“木偶术?” 贝瀛:“嗯嗯。” 摇光又补他一脚:“该!谁让你癞蛤蟆想吃天鹅rou勾引木神大人呐,吃鳖了吧,哈哈!别说我解不开这法术,即便解得开我也不能给你解啊,哈哈哈哈!” 贝瀛莫名其妙:“我勾引木神?”心想刚才明明是木神屡屡挑逗我呢,“摇光君你到底什么时候来的?都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了?” “看到你好死不死的赖在床上纠缠大人给你上药。哼!” “还有呢?” “听到你说,‘嗯嗯嗯,我一向很守规矩的,非常守。’恬不知耻的卖乖讨好大人。呕—” “还,有,呢?” “没了。” “那你中间干什么去了?” “舟家祠堂有异,我赶过去看热闹了。” “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你根本来不及去祠堂飞一个来回!” “是啊,本仙君也这么想的,所以本仙君飞到一半又回来了,祠堂的热闹再好看,也总比不过这里,你说对吧?” “……” “不过我听完你卖乖讨巧之后,觉得所有事情皆在我意料之中,这边实在没什么可看的,所以又赶去祠堂了。” “……那你怎么又回……” “祠堂已经没人了我还呆在那儿干嘛,本仙君又不傻。” “……不傻,呵呵。” “你笑什么?” “我笑你错过了一场大戏。祠堂那边的热闹,恐怕刚刚开始。” “真的?那本仙君得去看看。”摇光急步行到门前,忽又倒退回来,刮着贝瀛嘴角的点心粉末,问,“贝左令,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自然。” “好,听你的。” 摇光纵身一跃,轻轻巧巧握住伞柄,向上一冲,连人带伞便整个的穿出洞口,哈哈笑着,飞天而去。 半屋雨丝瞬时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