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回血海戮项梁 尸屋屠襄城
上回说到刘邦指定李由道“好,那你下来活着,只是你的忠、你的国没了,只剩下继续不孝,继续舍家,舍了你那公主娘子、你爹,接下来你还要舍谁?”李由一听,如同五雷轰顶,欲要开口激辩,只是矫舌忘了词儿,倏尔狂叫一声“我去也。”横剑抹脖子一勒,热血星洒,直直倒下台观来,搅得将士惊叫连连,山呼海啸一般,项、刘上前查勘,李由已是没了气息,当场殒命。 这兄弟二人不胜唏嘘,刘邦道“亡人为大,不管怎样,李由也是帝婿,又是当朝丞相李斯之子,且拜一拜,好生落葬,贤弟以为如何?”项羽颔首,道“老哥哥说的是,那就在这龙山岗上葬了就是。”两人作了一揖,吩咐军卒草草在雍丘的龙山岗头暂时葬了李由,因为是在征途中,就随手弄了一块大石头,做了碑纪,再急行军奔襄城而去。可怜一代相门之子、国婿爷、楚国的上蔡人文,公主之妻被赵高以谋反名义虐杀,丞相父亲被朝廷腰斩,竟然还能一直意志力不到,贪恋官位,舍不得俸禄,生前极尽人间荣华富贵,死后凋零如此,真是天命也。 项羽、刘邦联军风雨兼程,驰骋急行军,终于赶到襄城,远远看到,城门洞开,一杆旌旗飞也似驰来,马上的小将正是襄城县尉宋昌,左边是县都尉郦商,还有一位站在城墙上谯楼观战的是主吏椽隋何,县令不在,宋昌下令在城外布下阵型,垒大盾为墙,张弓弩以待。项羽得见宋昌,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声吼地皮也颤,骂道“宋昌小贼,你化身乞儿,亏我亚父救你,你却恩将仇报,偷偷地将谋反证物放在我们家祠里,害得我亚父身陷囹圄,害得我们项氏一族几乎灭门,逼得我们不得不反,当初在吴县走了你,今天不杀你,项羽誓不为人。”说完策乌骓马,挺虎头戟上阵来战。 宋昌回敬道“我为国尽忠,何来的没有恩义?你一个反贼?配讲什么恩义?”项羽上前搅动大戟,郦商、宋昌联手应战,只听得一声闷响,郦商的手中的狴犴盾牌顿时开了瓢,“哎呀”一声惊叫,回马就走,宋昌也没弄清怎么回事儿,已经被项羽的戟尖划开肩甲,头盔也掉了,仓皇逃命回城。城上谯楼观战的隋何一见不妙,号角铮鸣,乱箭矢射来,还未站稳阵脚的项、刘联军顿时引起一片sao乱,纷纷却步,郦商、宋昌这才撤去盾阵狂奔回城。 项羽发了一会儿楞,突然,怒吼一声“宋昌,哪里走?”驱动乌骓快马,亲冒矢石,率黥布、蒲将军龙转风一样突击追来,刘邦见了,没奈何紧跟项羽策应,顿时,联军潮水一样涌进襄城。话说这襄城城防不一样,它按照古代高规格布置防御,即是内外有两道城墙,外城叫做郭,又叫瓮城,内城才叫城,呈现回字形城防,如今项羽突破了第一道城门,飞马进入夹层中,刘邦等众,个个争先,一起涌入这狭小的空间,骤然间人马拥簇,刘邦突感不妙,可是为时晚了。只听得郦商回头大笑道“来得好。”已经和宋昌进入内城,早有防备的军卒飞快关闭了内城门,项羽的乌骓马神骏,飞驰而至,一头撞在内城门上,遭遇了一个闭门羹被弹了回来,人立而起,转了几圈,前体掘地,不甘心的嘶鸣不已,刘邦这边的曹参也挤了过来,巨大的势能,让他们这些追兵骤然止步后相互践踏,乱成一锅粥。 忽而,城头上一声梆子响亮,只听得隋何一声号令,外郭的城门,以千斤闸门的形式,从城门洞子里利用绞盘机械缓缓落下,势不可挡,试图将项、刘联军拦腰斩为两段。这时,项羽、刘邦这才看清楚,地上全是柴禾油脂,刘邦大叫不好,城上许许多多的火箭从上往下密密麻麻射来,点燃地上的油脂柴禾,顿时,烟火大作,烟熏火燎,军卒们一时乱了阵脚,都是大喊大叫,互相践踏推搡,尽是满脸是血的伤亡者,眼睁睁见得项、刘联军要在小河沟里翻船,被包了饺子。 突然,项羽雷霆一吼,下得乌骓马,飞步进入郭门,双腿一叉,双手托举起正在落下的千斤闸门,巨灵神一样,睚眦欲裂,怒发冲冠,呐喊道“楚军休要慌乱,项羽在此,城门不得落下关闭,你们快快出去吧!”这一声喊,令风云变色,江河倒流,一下子稳定住慌乱的士气,于是,刘邦他们这才死里逃生,从容而出,所有人眼见得项羽天神再世一般,无不胆寒。项羽眼瞅得自己的人马全部撤了出来,这才使出了举鼎之势,掠身而出,弃了千斤门闸,从容得出。 初战不利,项羽如何服得,想起自己在亚父面前夸下的海口,退旗自信,如今这样,他如何按捺得主,便气愤愤欲要再连续去战,刘邦劝住了他道“襄城早有防备,不得焦躁,不如先扎下营垒,布列防御,以防不测。”项羽这才颔首,选择形势之地屯兵扎营。后面的事儿可就有点难料了,本来以为一举拿下的区区襄城县,变成了咬不烂,嚼不动的牛筋,说硬它不硬,说软它不软,而且,还再有粘性,气得项羽火冒三丈,呜哇乱叫,正是祸不单行,这时,从定陶来的张良赶到了,带来的却是令人脊背发凉的消息。 原来是田荣在东阿变动了兵变,将齐王田假团团围定,危难中,大将军田巴让田间偷偷潜出东阿城,向附近的赵王赵歇求救,同时,自己死命护住齐王田假突出东阿城,去投定陶的项梁去了,混战中,田角也走失去投赵王去了。田荣其实并不追击他们,他的意思本是驱逐,所以,他是赶走老鹰好养鸡,即刻离了东阿城,回临淄去了。到了临淄第一件事儿就是马上立田儋的儿子田市做齐王,自己这个亲叔父就自然而然做了丞相,田横做大将军。 面对这样的田齐乱局,项梁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前文说过,他一开始就不愿趟这趟浑水,只是碍于田巴的情面,才出头立田假为齐王的,如今出了两个齐王,项梁似乎显得不是太急。就在这个时候,项羽、刘邦攻克雍丘,诛杀国婿爷李由的捷报已经由项羽派出的部将雍齿送达,这对项梁来说,这是人生极乐,至高无上的大好消息,他立刻鸣钟鼓召集麾下诸将,大声哗笑道“我军轻取了雍丘,宰杀国婿李由,太好了啊,想来这大秦已经是土崩瓦解,阳春雪融,马上就要完蛋了。”帐下张良见状,暗自惊心,在心中道“项梁现在轻秦而骄,迷失了起码的理性,实在是太危险了。”虽然自己对项梁洞若观火,自己再三权衡,觉得还是不发声,静观其变的好。 果然,心怀鬼胎的宋义站了出来,他对自己孙子宋昌的舔犊挚爱,迫使他终于冲破了理性,朗声道“我军虽然连克东阿、定陶,但是,对于章邯丝毫没有伤其元气,如今分兵项羽、刘邦攻打襄城,致使我军实力折半,现在,田齐也乱,不服我楚国盟主,倘若现在章邯再来攻打定陶,我们危殆矣。”项梁皱眉道“章邯还有这个胆吗?”宋义道“章邯是秦军宿将,黑客军帅,是朝廷擎天柱子,战谋傲视当世,不能轻视,我们应该召回进攻襄城的兵马,全力死守定陶,才是稳妥之策。”这一回,范增罕见的在一旁帮腔宋义道“宋义所言极是,大将军应该听从才是。”项梁沉吟,心中骂道,好两个老匹夫,你们是心怀鬼胎吧?在我耳边噪声,那好,我就让你一个宋义走得远远的,你范增一个人自然无趣不叨叨了,这才消停。 项梁便对宋义道“你说的很对,我会去考虑的,不过,目前齐国变乱,特需要一个强力之人,马上作为使节去见田荣,传达这样的意思,齐王的事儿好商量,也有得商量,不过是有条件的,齐国必须要和大家一起西进击秦,这事儿吧,别人去还不行,我权衡再三,还是你宋义堪当此任,你就回去收拾收拾,辛苦一趟吧。”宋义被这一口气噎得再也没话可说,岂敢违拗,就颔首道“好吧。”即登程带着一肚子的委屈赴临淄而去。 这时候的田荣虽然立了自己的齐王,但是,田横还是去找田荣表达了自己对时局的不同看法,他道“我觉得我们自己这个齐国,时下势单力薄,在朝廷铁扫帚之下,岂能独善其身?还是要通过倚靠楚国这个盟主靠山,再和大家抱团取暖才行,再说当初项梁立田假做齐王,风传也是听田巴的意思才这么做的,并非是项梁一定要这么做,而且他当时还当着大家的面屡屡表示,要等到田荣有了下落再议定立齐王这层意思,可见这是可以坐下来好好谈的”。田横这一番话,说动了田荣,田荣即派齐王孙高陵君田显作为使节出使定陶,知会项梁,谈判入盟的事宜。 宋义来得快,到了临淄拜谒齐王田市,打起官腔颁布项梁的意旨,哪知道田荣不听则已,一听那就点火就炸,反而是根本就不买帐起来,怪笑道“好啊,请尊转告我们齐国这样的意思,盟主你把逃到你帐下的田假杀了,你下令赵国杀了他的另外两个朋党——田间、田角。绝了我们齐国的后患,都不用说,我们齐国即刻发兵和其他诸侯一起西进。”宋义不敢决断,先行派人回复项梁,项梁冷笑道“这明明是不服我楚的意思,杀了田假他们也没有用,再说,我项梁岂能自损,背负屠杀来投我的盟友恶名,那以后谁还肯来归附我大楚盟主?田荣,我就让你权且荣耀几日吧。”遂选择了沉默。 张良说到这儿,道“楚齐内讧,章邯肯定知道,如今,我们又分兵攻打襄城,不知多少时日拿下,可就不妙了,其实,襄城并不重要,可以缓缓图之,请项羽大将军先行班师,对战章邯,再作打算。”项梁咬牙道“我不拿下襄城,有如刘兄不拿下丰邑一样,断无班师的道理,不过,你张良说得也有道理,定陶是不能有失的,不如你们先回援定陶,我一支人马留下,拿下襄城即可。”刘邦急忙摇头,道“这哪行啊?我们一起来的,兄弟御敌,理应共进退,岂有我一个人回去,抛下你不管的道理?”项羽道“区区襄城,对我并没有威胁,我怎么也改不了追杀兔子的猎狗角色,而我叔父和定陶就不同了,他们正在狼虎眈眈之下,成了刀俎上的鱼rou,轻忽不得,请老哥哥先回,愚弟就这样决定了。”刘邦这才诺诺,就此告辞,分了沛县之兵,和项羽依依惜别驰援定陶。 张良一见事情终于有了结果,即行告辞,道“张某即回颍川,辅佐韩王故主,不能滞留,就此告辞。不过,子房觉得定陶此战,章邯是国之重臣,砥柱名将,深深洞察时局利害,肯定举国之重兵来战,我们不得乐观矣,我听说沛公部将戚鳃,正是定陶人氏,沛公可使他先行急回,探听消息,自己先行回到沛县才妥当,请沛公三思。”刘邦此时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有心中不舍张良这一个念头,凄然道“子房回颍川辅佐故主,愚兄断不能掣肘你的忠义,但愚兄心里一直留住苦苦眷恋,唯有天与子房深深知之。”张良笑道“自能再见,何须忧戚,沛公保重吧。”挥手自去了。 刘邦听计张良,即招来戚鳃吩咐使命,戚鳃领命快马去了,刘邦寻思道,我受盟主项梁所托,又和项羽结义为兄弟,自家请命而来要战襄城,报答项梁夺还丰邑的大恩,如今项梁有难,我也答应过义弟项羽要驰援定陶,我岂能失信避开不管?如此行为,不是男儿行径。自己即传令三军“马不停蹄,杀去定陶!” 再说临淄这边,田荣、田横久候项梁,也没有消息来,最后决定,还是要派高陵君出使定陶,并礼送宋义一同回定陶去。高陵君几经周折,终于成行,未免走得急,而同行的楚使节宋义显得从容不迫,拉起一幅禅师的腔调,道“这次项梁必败在章邯之手,你还是走慢点吧,徐行免死,疾行及祸,你不想把自己的性命遭在官军手中断送,你就不用那么急。”高陵君懵了,道“宋大使,不会吧?你说话得小心点,你就不怕项梁大将军以此责备你啊?”宋义冷笑道“这怕是他没有这个机会了,对于一个要死的人,有那么多顾虑干嘛?”高陵君吓得不敢吱声,宋义笑道“你休要怕,我不会搭上你有事儿的,你且慢慢看就知道了,听我的话,你并没有损失,不听我的话,那你极可能有性命之虞?你何必不选择概率大一些的话来实行呢?”高陵君最后牢牢记下宋义的忠告,放缓了拜谒项梁的行程。 此时,被项梁夺去定陶,转移到东郡郡治濮阳城的章邯行营,章邯正在困兽一样团团转,他在一秒钟恍然一百年地等待杨熊的消息,终于,裨将来报“杨熊来了。”章邯飞步而出,见了杨熊折腰一揖,听得杨熊喜洋洋道“恭贺元戎,项羽果然不离开襄城,誓言要拿下此城,捉拿宋昌,而且,那个使坏的张良也回颍川去了······”章邯挥手大叫道“好啊,此天赞我也,我的计谋成功了,好玄啊,我们的全盘计划差一点被在项羽帐下的张良识破毁坏了。既然,项羽不回来,那么黥布、蒲将军、陈婴等劲敌都被牵制,项梁这回你没有生还的道理了。”杨熊赞道“大将军神算,现在,朝廷援兵已经静悄悄夜行毕至,士气高昂,只等一战,替我主李由报仇,为朝廷建新功,可笑刘邦那厮还从襄城回援项梁,有什么用呢?不过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罢了。”章邯闻之一震,立刻怒吼起来“什么?刘邦已经回援定陶,你为什么不早说?”杨熊不屑道“这些人值得一提吗?”章邯脸色突变,恼恨不已,责问“你知道什么?前些日子的砀县一战,我见识过,刘邦和手下全然不是寻常之辈,传我令,连夜拔营,立刻出发进袭定陶,否则,就会坐失良机,再也动不了项梁毫毛,有违令不力者,斩!” 章邯军令一下,三军谁敢违逆,于是,大队的官兵,以铁骑为先锋,在暮色中突击而出,这支队伍积攒了大秦最精锐实力,无论从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骤然形成了一个热带风暴的风暴眼,席转着向定陶扑去。此时,早就屯驻定陶周边的成武县、冤句(曹县的一部分)、昌邑(巨野)县的钟离昧、龙且、曹咎、周殷同时行动,完成了对项梁的定陶城八面埋伏的铁钳合围之势。在寂然而又杀机冲天的部署中,章邯传达了总攻的最后一个指令“擒贼先擒王,大家直接袭击项梁的中军,对其他人,放,让道请行,除非他还击,那就杀!以上军令,违令者,那就杀!!” 一直沉浸在膨胀中的项梁,突然无端地心神不宁起来,他也理不出原因,似乎是第六感在起作用,这令他不可抑制地要做出点什么。他命项庄找来了范增,邀约他登上设在定陶公廨大院里的观星台观,仰望满天星斗,悠远地道“我夜观星相,突然神悟天意难测,所以实在是忍不住要找你来,范夫子,我就觉得我有话要交代与你。”说着,突然,对范增一跪,吓得范增对跪,颤声道“大将军这是要折杀老夫吗?”项梁长息道“这一段时间,项梁并没有听鲠生你的,今夜我突然发现我错了,可惜知错晚了点,范夫子你不要放在心上,对吧?”范增道“将军言重了,范增和将军是主臣惺惺相惜,尽力是我的本分。”项梁悠悠道“我若有事,请老夫子一心调教项羽,好吗?”范增再拜道“大将军名镇海内,年轻有为,今天怎么说出这些没由来的话,老夫七十有余,怕是难以长久辅佐大将军,但不管怎样,有我范增一日寿限,我一日寿限尽悴我的拙力。”项梁昂首向天,沉声道“老夫子休要再说其他,你只是答应我一心调教项羽可矣。”范增庄严一拜道“好,我范增答应你。”项梁一笑,挥手道“范夫子,项梁谢过,你下去休息吧。”说完,回眸再看一眼,那眼神突发空洞无物,决然去了,弄得范增一头雾水,久久跪在地上起不来。 拂晓,晨光初现,一连串火箭次第点燃,射向空中,这是章邯的官军发动攻城的信号,于是乎,潮水一样的官兵人马,从四面八方洗劫一样开始了攻城。这一次的官军就像地壳积攒了好久好久的能量,骤然释放的火山爆发一样,从四面八方排山倒海冲杀而来。章邯深知项梁这个人物之重要,陈胜死后,他就是整个抗秦的盟主领袖,所以,欲要平定天下,必须对此人一击必杀,不可放过。由于他对此战的高度重视,他早早就开始了筹划,除了自己麾下的诸将外,他从各郡调集了当时最善战的赵贲、杨熊、王离、涉间······而最令他的自信满满的是,自己对于项梁阵营的分兵计划得以成功实施,他利用周殷点燃了项梁、项羽的复仇怒火,完成了自己最顾忌的猛将项羽和极难对付的刘邦的襄城调虎离山之行,谁知事情一波三折,这计划差点被项梁帐下的张良识破摧毁,好在二项都刚愎自用,项羽不肯从襄城回援,这对于章邯,是一种失而复得的足以珍惜如金的狂喜,要不,项羽、刘邦联军回援定陶,那后果胜负难料,定陶之战,十有八九功败垂成。 不过现在,还是突现了刘邦回援的压力,这使章邯全身心的能量都调集起来了。官军飓风一样的攻势,使整个定陶城大地都在颤抖,四个城门全部为之晃动不已,城门在强击下没多久就崩坏了,秦军蜂拥而入,洗涤一样扑向楚军。他们第一件事就是打乱楚军建制,顿时,定陶城的守军兵将不能相顾,完全乱了,接着,训练有素的秦军开始了极度分散项梁的实力,这一点他们也完美做到了,项梁手下所有的谋臣将士都可以突围出去,唯独项梁决不能逃走。 项梁的中军帐很快就被打破了,他在马上追杀的秦军倏尔潮汐一样骤然退去,显出空旷的空间,这使得项梁一下子看清楚了,他陷入了秦军的弓弩阵中心,他知道自己人生最后的时刻到了,他感到不服和慷慨,也感到不甘心和悲哀,在马上扬起大刀,振臂疾呼道“章邯,你在何处?有种的敢出来和我项梁一战分个雌雄么?······”哪容他再次扬威,“杀!” 乱军中一声号令层层传递,无数箭簇带着摩擦空气的呼啸对准了他密密麻麻射来,可怜项梁一世豪杰,被射成了刺猬一般密密麻麻簇簇,热血流尽,当场殒命。 章邯一世枭雄,向来对对手不加鄙视,便下令手下不得有侮辱项梁的行为,只是枭首,对项梁尸首好生收敛,同时下令三军,潜伏踪迹,伺机对回援的刘邦作致命一击,果然,细作来报,刘邦的人马出现了,便下令道“出城布下埋伏圈,放过刘邦的先头部队,再用铁骑兵拦腰腰斩,冲散他的军阵!”便分将出击而去。 刘邦进军到了定陶境内,行至冉堌,这是一处被整个茂密森林荫翳严严实实掩盖的山丘,仅有一条官道饶其下而过,突然,他发现前途尽是空荡荡的,鲜有人踪,未免惊疑起来。夏侯婴来道“戚鳃去了那么久,也没有消息来,似有不测,我们不如暂停进兵,察看情况再说。”刘邦颔首,忽然,山丘上一声唿哨,甲胄鲜明的官军居高临下倾泻冲了下来,直奔刘邦,鼓角之中,百千人众口一词在呐喊“捉拿沛公刘邦,捉拿沛公刘邦······!”这霹雳一样的呐喊,是具有满满摧毁之力的冲击波,沛县之军顿时大乱,长蛇军列队骤然间被冲击得首尾不能相顾。两翼都是村坊,突然,冒出无数的骑兵,战马嘶鸣,荡涤而来,混战中,刘邦被移除出局,没头苍蝇一样乱闯,一开始他还能看到夏侯婴跟着自己,最后,他被裹挟着越跑越远,他发现自己落单了。 刘邦狼狈逃命,单人独马,他卸去身上的大氅,尽量不惹人注目,但是,他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逃到哪儿了。正在仓皇之中,忽然,他身后尽是官兵,鼓噪呐喊“不要走了刘邦······”刘邦哀叹一声道“这一回我命休矣。”鞭策汗水湿漉漉的疲惫战马,做最后的努力,在驰骋中,刘邦看到自己来到一处村墟,碑石上隶书“戚堌”两个大字,眼见得官军四面八方追来,慌不择路,弃了马匹,免得目标太大,只身便闯了进去。 忽然,有一人斜刺里钻出来,把定刘邦的手,沉声叫道“沛公,你跟我来。”刘邦正要仗剑拼命,定睛一看,原来是戚鳃,心中狂喜,跟着他进了闾巷,行了一程,被戚鳃推进一个门被封了一半的小房间里去,呵斥“沛公,哪怕是天塌下来了也不要出声,记住了!”刘邦无奈,只得收身跨过那个砌砖砌了一半的门,置身小屋子里。忽然,眼前的一幕让他吓得心胆俱裂,几乎大叫起来。原来这房间极小,仅仅容下一具棺材,是的,正是有一具棺材,白茬的,摆在正中,而那小房子就那么大,说白了就是那棺材的遮风挡雨的外套一样。那棺材离地三寸,已经非常诡异的了,可是,这还没完,这房子没有窗户,而且,门正在封上,有人在继续砌砖,秦砖汉瓦,那时候泥瓦匠也做得非常之好了,刘邦惊诧得差一点大喊大叫起来,这是要吓死人啊。 可是,喧闹的官军人马嘶鸣着追到了,听着那刀枪铿锵和口令的呵斥之声,刘邦噎回去一切声息,毕竟保命要紧,就在整个门被封死的最后一口砖的时候,刘邦忽然看到了一双眼睛在回眸凝视了他一眼,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她又会揽动怎样的情劫呢?正如后世女道姑戚逍遥所赞 笑看沧海欲成尘, 王母花前别众真。 千岁却归天上去, 一心珍重世间人。 这是一双无法用一切语言文字描述的眼睛,是澄碧的秋波?是蓝色天穹最炫彩的星辰?是牡丹上的朝阳花露?都不足说出她的全部,她只是一个打开另一个维度世界的窗户,那儿,就是你所有的唯美。刘邦被震撼了,一时间忘了生死的危难,刻骨铭心的爱在生命的深处。砖全部封上了,一片漆黑······传来一声威严的呵斥“护国都尉大将军赵贲在此,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长得高大,鼻子高高的男人,这是他的图像,他是朝廷要犯刘邦,有敢窝藏者,灭三族,举报者封十大夫候。”刘邦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握剑的双手已经是汗津津的了。听得戚鳃回道“没有啊将军,我们都是本地百姓,家中正在办丧事儿,丁忧在身,什么也没看到。”赵贲又道“姚卬,你不是看到刘邦往这儿跑来了吗?”姚卬答道“没错,他的坐骑还是在村头发现的,那还假得了?搜!大爷再问你一遍?有没有看到过刘邦?等搜出来,你们后悔也就晚了。”沉默有顷,戚鳃答道“军爷,谁不知窝藏朝廷要犯要担血盆的干系啊,就是没有见到啊。” 赵贲号令“那就搜。”接着,官军冲进屋里,一阵打砸,搜了过底朝天,最后纷纷回馈“没有。”听得赵贲冷哼一声,并不着急要去,问道“你这个小屋连门窗都没有,是什么屋子?好生怪诞,里面可窝藏刘邦了没?”听到这儿,里面的刘邦登时吓得趴下了,心想这下是鼎罐里煮着的乌鳢鱼——真跑不掉了。只听得戚鳃从容回道“大将军见笑了,这是我们定陶这边的风俗,浮厝棺木的阴房子,我的内人因病暴死了,正撞上凶日子,不得入土落葬,所以浮厝在家里,蔽塞天日,不能使她再受阳气,免得尸首变,祸殃活人。”赵贲怪叫一声问“什么?你在用危言诅咒我是吗?姚卬,你不是齐人吗?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姚卬答道“赵大将军,这浮厝就是死人的棺材不能落葬?暂时停尸在家里。”赵贲问“为什么不葬?”姚卬回道“大将军你年轻,没见识过,我们华夏就有这个规矩,凶日殡葬,就会土地养尸,变成僵尸,祸害活人,晚上从大坟里跳出来咬人,人要是被咬,即中尸毒,也就变成僵尸······”赵贲打断他的话茬,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老姚,用不着说得从根发脉得那么详细,不吉利,走了······”说着,听得官兵渐渐走远,刘邦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时瘫倒在地,呻吟不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戚鳃方才敲开封门的砖块,放出刘邦出来,刘邦感叹道“这真是去那大司命门前转了回来,官军可是走了?”戚鳃道“都走了,沛公,你没事儿了。”刘邦忽而大放悲声道“那我的人马没有了啊。”戚鳃笑道道“沛公放心······”一招手,樊哙、周勃冒了出来,原来沛县兵马并没有太多的折损,战斗之后很快恢复了建制,现在在昌邑巨野泽待命,刘邦这才放心,连夜就要赶回去。 戚鳃也一同回军,趁夜色投昌邑去,刘邦便问起来“戚鳃,我有一事问你,老实说,你家里是不是藏有天人?”戚鳃笑道“沛公休要开玩笑了,我当时回到家里,不料章邯当时下了死命令,定陶城周边只准进不准出,所以我不得回去报告你这些军情,累你受窘,你可不是因此来责难我的吧?”刘邦不悦道“废话,我被砌墙砌到鬼屋里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一双天人神女般的漂亮眼睛,那是谁?你别跟我扯其他的,説!”戚鳃叫屈起来,道“我家里并没有女眷,何谓有什么天人,你是当时紧张,幻觉了吧?”刘邦道“最重要的事儿连说一遍,我明明看到一双丽人的眼睛,你敢说没有?是不是你有二心啊?”戚鳃信誓旦旦道“绝没有什么美女,沛公啊,我可是拼了命救得你性命,你还不信我?”刘邦看了他很久,最后笑了道“老戚,你不地道啊,不过,我会见到她的,岂是你能阻隔的?我相信那双眼睛,是我前世看过,今生读得,后世记得的,你遮掩不了。”戚鳃无奈,只是赔笑,就这样这一行人星夜潜行,匆匆而去了。 定陶陷落,项梁身亡的消息,被钟离昧快马兼程来告,项羽听了,骤然觉得天塌了,放声嚎啕,声震瓦屋,一句话也不说,指令全军挂孝,打起白色大纛,厉兵秣马,全然没有退兵的意思。这时候,宋昌也接到了捷报,大喜过望,没料到,隋何给他来了当头一盆冰水,浇了个透心凉,道“你自去城上看看,楚军是不是全军挂孝,根本不会退兵,而是在厉兵秣马,此是哀兵必胜,一个个疯狗一样,嗷嗷撕咬,襄城怕是难以守下去了。”宋昌不信,飞马登上城头,眼前的情景果然和隋何所说的一样,顿时,噤若寒蝉,作声不得。 宋昌下得城来,自己寻思不管怎样,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吧,便对隋何道“你和郦商将军去鸣金,告示老百姓,就说项羽是变态的疯魔,只要打进城来就会杀光所有的人,吃掉所有的人,只有大家全民皆兵守住城池,大家才能活命。”隋何大怒道“就是襄城保不住,你也不能拉老百姓垫背,项羽年轻武勇,性格犹如烈火狂飙,拉老百姓都去打他,势必会激怒于他,那样他就会什么也做得出来,真那样,你是襄城百姓的官家守卫,你于心何忍?”甩手就走。 宋昌冷哼一声,便不管他,找来郦商果然这么做了,可怜百姓受了官家蛊惑,竟然积极充当炮灰,在啬夫、求盗、里长的带领下,男女老幼手执锄头、耙、头上城守卫。隋何一见宋昌真这么做了,心里那是拔凉拔凉的,长吁一声道“这竖子无德啊。”竟然不管它,入夜一个人自去了。宋昌闻报,心里明镜一般,还装模作样大骂隋何忤逆,离弃百姓不管,其实,这个最擅长逃命的家伙,早就在时时刻刻规划用别人的性命掩护自己的逃生了。 翌日,缠头戴白孝的楚军,跟着身先士卒的项羽开始了强攻,眼见得襄城撼动,就在楚军将要打下城池的紧急关头,谁知道城头上老百姓一阵土坷垃、驴粪蛋子袭来,竟然将楚军击退,此时候的项羽疯狂了,一脸青紫,指着城上拼死守城的襄城誓言,道“尔等听着,我项羽攻下襄城之日,悉数屠戮,不余噍类!”这是一句到极限的毒誓,就是不放过一个能嘴嚼的活口,别说是人了,连猫连狗连耗子都不放过,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啊。当时,没人觉得这句话已经血腥得让人连眼都睁不开了,只有一个人缩紧脖子,然后消失了,这个人就是县尉宋昌。 当血红的太阳刚刚升起来的时候,一身缟素的项羽第一个冲了出来,最后,压阵的是疯狗一样的黥布、陈婴、蒲将军,他们三个不是盯着襄城,而是死死盯住自己的士兵,稍稍有人有一丝一毫的怯阵后退,脑袋就被砍下,血淋淋的挂在旗杆上,不大功夫,旗杆上就挂满了退后的楚军人头,触目惊心······襄城的主帅不见了,浑身是血的守将郦商拼死逃脱,襄城被项羽在百般挫折中攻克。 楚军冲到城中,项羽寸寸搜罗,他的仇人宋昌不见了。项羽仰天大哭道“亚父啊,襄城已经攻克,可是你死了,你能看到吗?我们的仇人宋昌还是逍遥去了,项羽没用,家仇还是报不了啊,苍天,这是为什么啊?襄城,都是你们闹的,我发过誓言,悉数屠戮,不余噍类,杀!”接下来的一幕就是项羽屠城,陈婴虽然极力反对,可是也无力阻挡了,积怨的项羽楚军,可怕地宣泄后见人就杀,无论是官兵,还是老幼妇孺,一个不留,杀红了眼的他们,见不到可杀的人后,杀狗杀猪,只要是活口,连一只家雀也不放。襄城一战,成了项羽英雄生涯的毕生污点,永远也洗刷不掉的耻辱,他屠杀了襄城的无辜百姓,襄城的灭城屠杀也同样让他再难成就霸业,乃至活下去,此是后话。 杀到最后,襄城还有剩余的五家人还是被从各个最隐秘的藏身之所搜了出来,瑟瑟地困在一起,项羽漠视着满地的血渍,突发一声狂吼,困兽一样和黥布、蒲将军挥动斩刀,要完成最后的灭绝,就在这时,听得一声女儿家的厉声叱咤“不得杀戮,住手!”项羽等一见此人,拿刀的手飞快地收回,瞬间就石化成人俑一般,是什么人能如此大的能量,让嗜杀的莽夫骤然罢手?最后的襄城五户是否能幸存延续香火至今?项羽的楚军祸福如何?欲知后事如何,敬请看地六十六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