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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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丞眼含薄怒,面色阴沉,却始终不发一语。 苏泽生顿了顿,又道:“精简官吏是件得罪人,又吃力不讨好的苦差,陛下将此交给吏部来做,他们一个个却都挨了打。那些勋贵们又拧成一股绳,死活不愿意搬迁出京,如今三天两头的闹事,吏部的人也不好做啊。” 魏丞揉了揉眉心,抬眸看他:“那依你之见呢?” 苏泽生道:“依臣愚见,此次精简官吏的名单只怕是太多了,倒不如重新修缮一番,届时他们当中有人不必搬迁离京,自然会起内讧。” “起了内讧之后呢,名单之外的人抽身出局,名单里面的还不照样聚集起来闹事?如此一来,还要花国库的银子养着这帮闲人不说,治标不治本的,日后局面还不是如现在一样?” “这……”苏泽生沉吟半晌,一时也想不出好的法子来。 魏丞睇他一眼,扶额看着案上的奏疏,淡淡道:“此事先缓缓,容朕三思,你且退下吧。” 苏泽生应着,对着魏丞行礼,缓步退出了御书房。 出门瞧见苏瑜,苏泽生上前颔首:“端宁郡君。” 苏瑜忙屈膝行礼:“左仆射安好。”下意识抬首打量对面的男子,身着绯色官服,腰束玉带,眉清目秀,相貌堂堂,本也是个气质卓然的美男子。只不过这眼神倒是一如既往的没什么精神,蔫蔫儿的,略显憔悴。 莫非还是未从心上人的故去中缓过神儿来?那这真的是相当痴情了,苏泽生这样的身份地位,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如今为了个故人这般洁身自好,倒是让人钦佩。 在苏瑜沉思的时候,苏泽生将目光落在了忍冬身上,轻轻扫过,便收回了目光。 彼时青枫已经入内禀报后出来,对着苏瑜行礼:“姑娘,陛下传您进去。” 苏瑜点点头,没再看苏泽生,径自往着里面而去。谁知快到门槛儿前时,脚底好似抹了油一般,突然打滑。她惊呼一声,身子趔趔趄趄往后面倒。 后面跟着的忍冬微惊,匆忙便去搀扶,这才使得她幸免摔在地上,然因为幅度太大,忍冬身上一块玉佩掉落下来,在大理石地板上弹跳两下,落在了苏泽生脚边。 苏瑜惊魂未定地重新站立,低头看看脚下的地板:“这里怎么这么滑啊?”话语刚落,她便听到忍冬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拉着自己手腕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 她狐疑着抬头看她,却见忍冬目光望向苏泽生所在的方向。 苏瑜顺势望过去,便见苏泽生手里捏着一块墨色玉佩,神情惊诧地抬头,望向忍冬时眸中情绪复杂,有激动也有震撼,似乎还有强烈的受伤和难以置信。 苏瑜看看苏泽生,再看看忍冬,突然间好似意识到了什么,又匆忙否决掉。 怎么会呢?一定是她想多了! 这时,御书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出来的是魏丞。 他犀利的眸子扫过众人的表情,最后落在苏瑜脸上,声音温和:“怎么回事?” “我,我刚刚不小心滑了一跤,没什么大事。”苏瑜道。 魏丞垂首目光掠过地面,脸色立马阴沉下来:“地上的水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小太监哆嗦着跪了下去:“陛下恕罪,方才德顺不小心打翻了茶盏,原,原是清理过了的,没想到未曾清理干净……” “德顺是谁?”他沉声问,周遭寂静一片,谁也不敢吭声。 后面一个小太监抖着身子爬出来,说话都不利索了:“回,回陛下,奴,奴,奴才德顺。” “新来的?”魏丞拧眉,面色不大好看。 “是……” “杖责五十,发落别处。”魏丞冷着脸,说话不留情面。 那叫德顺的顿时吓得额头上冷汗直冒,可怜兮兮的,不敢抗拒。 苏瑜打量那人,年纪不大,十三四岁的样子,看上去瘦瘦小小的,都没长开呢。五十板子打下去,就他这身子骨估计不死也差不多了。 “三哥,是我这双鞋子太滑,自己也没留意,不能全怪在他身上,何况我又没摔着,这处罚也太重了。” 魏丞睇了德顺一眼:“地上水都擦不干净,如此办事不利,自该受罚。” 苏瑜悄悄往他身旁挪了挪,偷偷扯着他的衣袖,可怜巴巴的。 魏丞无奈,又道:“杖责免了,让他去别处当差,朕的御前不留无用之人。” 德顺哆嗦着谢了恩,由人拖走了。 魏丞抬眸,却见苏泽生还没走,手里拿着块玉佩,目光自始至终都在忍冬身上。 他只当不觉,淡声问:“苏卿还有事?” 苏泽生回神,对着魏丞行礼:“臣无事。” “那便退下吧。”他说着,拉了苏瑜进御书房,苏瑜忙从青黛手里接过食盒,小跑着跟进去,随之见房门被魏丞给关上了。 忍冬和青黛被关在殿外,一侧目苏泽生却仍没走。 青黛小声问:“忍冬jiejie,你跟苏大人认识啊?” 忍冬看着苏泽生,没有回话。 苏泽生攥紧了那玉佩,抬眸看向忍冬时面上挂着笑:“这玉佩是本官之物,不知是如何落在忍冬姑娘身上的?” 忍冬面上有些不自然,声音却清冷如常:“不过一块玉罢了,和苏大人的相像也是难免,大人如何便肯定是你的那块?” 苏泽生苦涩一笑:“两块玉相像自然不稀奇,可如果缺痕都一样,总不至于是巧合吧?” 忍冬颤了颤身子,猛然忆起来,当初苏泽生将这块玉送给她时说过,这玉小时候救过他的命,他从山坡上滚下来,玉缺了一角,但身上一点儿伤都没有。他母亲说玉有灵性,便一直让他带在身上。 后来她扮作觅薇与他相识,他把这块玉给了她,说希望能护她平安。 对于苏泽生,忍冬心里是有亏欠的,说到底是自己利用了他的感情,也对他造成了伤害。只是,看着他如今这个样子,她又觉得分外无措,竟不知怎么办好了。 “苏大人既然说是你的,那便是你的吧。”她淡淡说完这话,再也没有理他,只定定站在那儿,神色平静。 苏泽生笑笑,眼底一片凉薄,什么也没再多问,落寞转身向着远处去了。 青枫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对着忍冬张了张口,终究什么也没说。 御书房内,苏瑜将膳食从食盒内摆出来,满脑子还想着外面的事。 三哥说清风苑,醉仙居和梨园都是他的,觅薇和忍冬又那么相像,以前她不觉得什么,今日再看苏泽生突然惊愕的表情,她越想越觉得这里面不大对劲。 “三哥,那个觅薇……不会就是忍冬吧?” 魏丞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她。 不回答就算是默认了,苏瑜震惊之余又觉得是情理之中:“怪不得,觅薇和忍冬的声音身形都如此相像,也对,清风苑是你的人,觅薇待在清风苑里,自然也就是你的人,而那个时候忍冬恰巧不在我身边,我早就该想到了的。” 她说着,小声嘀咕一句:“难怪那日觅薇在清风苑瞧见我,态度如此恭敬,我还以为是待客之道呢,如今再想想,她分明便是认出我那日是女扮男装嘛!” 话一出口她就愣了,小心翼翼抬头去看魏丞的表情,却见后者面含怒意,声音都严厉了几分:“你何时去过清风苑,见过觅薇?谁带你去的?” 完了完了,她瞒了三哥一年多,如今倒是叫她自己说漏了嘴。 “三,三哥,我就去过一次,转一圈就出来了,我什么也没干,也没受欺负,真的!”她郑重保证。 “什么时候?”他继续追问这个问题。 苏瑜只能小声回答:“就去年元宵灯会的时候,你不是去应酬了嘛。” “所以是苏恒带你去的?” 苏瑜赶紧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自己去的,就是想着看看三哥去清风苑那样的地方是怎么应酬的,会不会脂环粉绕,左拥右抱什么的……” 越到后面她的声音越小,若非魏丞就在她旁边坐着,只怕就要听不到了。 魏丞面上的怒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几不可见的笑,他突然扯过她,将她整个人带进自己怀里,眸色温润:“看来我家弄弄日后要做河东狮,把三哥看得牢牢的。” 苏瑜微囧,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不是这样的,我,我那个时候不知道你不是我亲哥哥呢。就是……好奇而已。” “三哥,你看午膳都凉了,咱们先用膳吧。”她把膳食往他旁边推了推,脸上却是止不住的发烫。 不得不承认,其实她和三哥之间太过亲密,她还是觉得有点儿别扭的。当时被他一时感动,头脑发热应了他,如今冷静了几日,她又有那么一点后悔,觉得自己太冲动了。 只不过这话她自然是不敢跟三哥说的,免得他又失望,只能她自己慢慢想法子调整了。 魏丞其实也感觉到了她的躲闪,眼底笑意淡了淡,面上宠溺依旧:“那就先吃饭吧,你坐下来。” 苏瑜低应着,坐下同他一起用膳。吃着吃着又突然抬头:“三哥,当初你把忍冬赶走,说她自有她的去处,难道就是清风苑啊。那种地方,你岂不是让忍冬……” 魏丞给她夹菜,睇她一眼:“她是我手下最出色的,到那里也是管事,我能让她做什么?” “那她和苏泽生怎么就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了?” “吃饭。”魏丞道。 苏瑜只好乖乖吃东西,也不提这事了。 等午膳用罢,魏丞才拉着她去坐榻上,说起了事情始末:“那时候苏泽生是贾道的心腹,此人善谋略有城府,有他在贾道身边与我来说自然是不利的。后来我让人打探过他的底细,洁身自好,一时间竟找不出什么把柄来。而此人唯一的爱好便是吹笛,多年来未曾遇到知音,忍冬的笛子吹得还行,便主动去接近他。” “所以就有了后来贾道得知此事要杀觅薇,苏泽生为了觅薇跟贾道反目成仇的事?” “嗯。” 苏瑜叹息一声,原来苏泽生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是忍冬。所以方才他捡起来的那个玉佩,应该是当初他送给忍冬的,故而此时瞧见才会那般诧异吧? “苏泽生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如今他既然知道忍冬就是觅薇,那恐怕很快就能猜到当初一切是三哥你设的局了。” 魏丞道:“朝堂上的阴谋诡谲丝毫不输战场上的尔虞我诈,所谓兵不厌诈,当时既然各为其主,他被我设计只能说他自己棋差一招。如今我为君,他为臣,莫非还能跟我算旧账不成?” 说来也是,苏泽生知道了又能怎样呢,如今三哥是这天下之主,他自然不敢反抗的。而且三哥最是惜才不过,总会想法子安抚苏泽生委以重任的,这个也无需她cao心。 只是,想想这整件事的始末,苏瑜觉得苏泽生这人未免有些可怜,他那个时候对觅薇可是真心实意的,否则如今也不会成这般模样。 “三哥,忍冬对苏泽生便只有利用吗?”忍冬跟着她也这么久了,她竟然对此事毫无察觉,究竟是她太不关注忍冬,还是忍冬自己不当回事,故而让人瞧不出马脚来? 魏丞想了想道:“当初我说过,如果她对苏泽生有意,我愿意成全她,不过她拒绝了。” 拒绝了……苏瑜闷着头没言语,忍冬心里有三哥,苏瑜一直都是知道的,她当初接近苏泽生,或许也是全心全意为着三哥。莫非到了如今,她那颗对三哥的心还始终如一? “三哥。”看魏丞在喝茶,她托着下巴喊了一声。 魏丞疑惑抬眸:“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忍冬她……”苏瑜说着说着又顿住,不知如何问才好。 “你想说什么?”魏丞蹙眉看她。 苏瑜摇摇头:“没,没什么。”她该怎么问,难道问他知不知道忍冬对他有意? 三哥那么高高在上,从不将旁人看在眼里,或许他从来都是不知道的吧,如果知道,或许当初就不会说什么成全忍冬和苏泽生的话了。 那时候忍冬听见三哥对她说这话,不知道有多伤心。 以前她以为三哥就是亲哥哥,虽然知道忍冬对三哥的心意,却也从不觉得有负担,古往今来三妻四妾的,三哥以后真收了她也碍不着自己什么事。可如今再想 ,心境竟是有些不同了,格外沉重。 魏丞已经放下茶盏去龙案前看折子了,好一会儿了见她还一个人在那儿发呆,他将折子放下,目光看过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