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若说有,便是她觉得眼下韩刺史这幅做派,看着可笑又可悲。 当年韩家上门提亲,她隔着六叶的花鸟屏风偷偷看过他一眼。彼时那个少年意气风发,充满书卷气的眉眼温和却又带着锋芒。 或许,她一直喜欢的,只不过是那一年初见时他年少轻狂的模样。 这么多年放不下,也只是她无法接受记忆里那个白衣少年最终也在多年的宦海沉浮中磨平了棱角,再听不见她只言片语,只愿在妾侍的吹捧和盲夸中自我满足。 她喜欢的那个人,终是再也回不来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韩夫人凄楚一笑:“大人同我说这些有何用?还是想想如何给皇后娘娘和陛下一个交代吧。” 韩刺史因为韩夫人这语气脸色难看了起来,不过想着此事关系到自己仕途和韩府存亡,他还是拉下脸面问道:“吴嬷嬷说的那些证据,你已经交给皇后了?” 韩夫人稍一思量,就懂了韩刺史是什么意思,她瞳孔一颤:“韩朝英,欺君可是死罪!” 自己的心思被这般直白说出来,韩刺史脸色更难看了几分:“韩家若是因为此事被圣上发作,宋家逃得了干系吗?我知晓你恨我这些年冷落你,对柳氏不满已久。但你若是想借此事除去柳氏,不惜拉整个韩家下水,我也不会让宋家好过。” “你……”韩夫人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韩刺史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吴嬷嬷也没想到真正撕破脸时,平日里看着谦和有礼的韩刺史竟然能说出这般不要脸的话来。 韩刺史在官场上混迹多年,什么阴谋手段没见过。 后宅阴私他都懂,这么多年看着韩夫人在府上受气,他却不闻不问,一方面他觉得韩夫人老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虚伪得很,想看她能逞强到何时。他骨子里觉得女人就该依附男人,太过逞强反而不讨喜。 另一方面,韩夫人入门多年肚子都没动静,他也的确是想要一个嫡子。韩夫人在柳氏生下长子后,回了娘家一趟,也寻了不少名医开药调养身子,但最终还是没甚效果。 娶妻纳妾本就是为了家族开枝散叶,若是不能生育,那这女人一辈子也就差不多毁了。 韩刺史最终下了一剂猛药:“婉清,你我夫妻数载,我也不想闹得太难看。你一直无所出,阿娘早有让我休妻另娶的意思,若不是我顾念旧情,你现在已经被休回宋家了。宋家乃百年世家,会不会接纳一个被休弃的女儿你应当比我清楚。你将那些证据给我,我毁了,我保证,这辈子你都是我韩家的大夫人,没人能越过你去。陛下如今龙行浅滩,正是用人之时,皇后娘娘也没事,陛下不会深究此事的。” 韩夫人觉得自己像是第一天认识韩刺史,她脸色发白,整个人都有些发抖。若不是吴嬷嬷扶着她,她怕是坐不住。 外间突然有丫鬟通传:“贵人过来了。” 韩刺史顿时大惊失色,但他也没那个胆子拦叶卿。 叶卿进门就看到了脸色白得吓人的韩夫人,她浮肿的半边脸看着分外显眼。再一扫站在旁边的韩刺史,叶卿在心底怒骂一句渣男。 “参见皇后娘娘。”韩刺史连忙行礼。 韩夫人有些失态,像是没察觉到叶卿过来了,还是被吴嬷嬷扶着起身给叶卿行礼的。 叶卿落了座,看向韩刺史,直接道:“本宫的宫女今晨来韩夫人这儿讨一套衣衫,却撞见韩刺史掌掴韩夫人。韩大人,打女人可不是士大夫做得出的事。” 韩刺史没料到叶卿会这般不留情面,他僵笑:“皇后娘娘误会了,臣是一时失手……” 旁边的小丫鬟极为懂事的给叶卿奉上了茶,叶卿没搭理韩刺史,接过茶浅抿了一口,才漫不经心抬了抬眼皮:“是吗?那韩大人失手扇自己十个耳刮子给本宫看看。” “这……”韩刺史脸色难看。 站在一旁的韩夫人突然跪下给叶卿扣了一个头:“皇后娘娘,臣妇在韩家五年无所出,愿自请下堂,求皇后恩典,让刺史大人赐一纸和离书给臣妇。” 叶卿一时间还有点惊吓,不过一天没见,韩夫人这就幡然醒悟要和离了? 韩刺史一听韩夫人的话,那脸色简直不能看了,宋家要是跟韩家脱离了这门姻亲关系,那他用什么去胁迫韩夫人。 他也一撩衣袍跪下,恳切道:“皇后娘娘万万不可!宋氏乃我发妻,无子又如何,将来把庶子放到她膝前教养便是。韩家家风严谨,韩某人是万万做不出休妻之事的!” 言罢他又转而看向韩夫人,满脸情深:“婉清,你我夫妻五载,这情分你舍得抛下,我放不下!谷雨前夕,你还说想去逐鹿书院看望你胞弟,等治水之事一完,我就亲自带你去逐鹿书院。” 逐鹿书院在苏州,距离扬州城不远,是韩家创办的书院,在江南一带颇负盛名。 韩夫人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缓缓握成了拳头。 韩刺史在用她胞弟威胁她。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要是韩大瞎其实不育……喔嚯嚯 第41章 叶卿私心是希望韩夫人和离的,不过瞧韩刺史这猛然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她有点懵逼。 古早言情里,渣男遍地,什么失去了才知道那是他的命,从此天涯海角不死不休的追妻套路数不胜数。 莫非这韩刺史也是在韩夫人提出和离时,猛然被打通任督二脉,不渣了?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叶卿虽然对这韩刺史没多少好感,但也不能直接帮韩夫人做主,她看向韩夫人:“韩夫人的想法是?” 韩夫人一字一顿坚定无比道:“臣妇想和离。” 她今日若是一朝受制,将来便会一直受制。 韩夫人不蠢,韩家便是真想对她胞弟动手,这消息传过去都得费些时日,韩刺史说那些纯粹就是恐吓她。 韩刺史额角青筋狂跳:“宋婉清!” 韩夫人给吴嬷嬷使了个眼色后,又给叶卿磕了一个头:“皇后娘娘,韩府妾侍柳氏兄长勾结孙府的证据已经找到。” 吴嬷嬷从内室拿出了那张赌坊开出的孙府替柳成还清三万两银子的担保书,呈给叶卿。 叶卿看完那担保书后,视线在韩刺史夫妇二人身上来回打转。 莫不是韩夫人想把证据交给自己让柳氏兄妹定罪,韩大渣男为了保全自己的小妾,不肯让韩夫人交出罪证,这才跟韩夫人起了争执,甚至打了韩夫人一耳光? 这样韩夫人突然求情和离就说得通了。 叶卿一通脑补,把事情猜了个大概。 她看韩刺史的眼神充满鄙夷,拿着字据起身:“陛下的行踪被泄露,兹事体大,此事本宫还是交与陛下定夺。” 韩刺史还想再说什么,一听叶卿这句话,脸色就颓然了几分,大有大势已去的感觉。 * 今日雨下了些,但天依然没有放晴的意思,萧珏一面得提防着安王的军队突袭,一面还得跟大臣们商议治水之法。 猛然得知叶卿有事寻他,萧珏本想跟朝臣们把治水之法定下了再过去,但寻思着大臣们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法子,就让大臣们自己先商量着,他出门去见叶卿。 下人把叶卿安排在了旁边的耳房。 萧珏进屋就瞧见叶卿穿着那件把她胸脯挤得颇为波澜壮阔的齐胸,他脸色有点臭。 再一看韩刺史夫妇竟然跪在旁边,萧珏视线落在韩刺史身上,一张脸瞬间黑如锅底。 他瞥了立在叶卿身旁的墨竹一眼,墨竹只觉得自己后背一凉。 那啥,她好像没哪里做得不好啊? 陛下方才那阴恻恻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叶卿见萧珏面色不愉,以为他是被打断议事有些不快,也不敢耽搁抬举,忙把字据呈了上去:“陛下,姓孙的能这般快知道咱们到了扬州府,是韩大人小妾的兄长传信过去的。” 萧珏一听,看韩刺史的目光愈发寒凉了几分。 韩刺史后背已经全叫冷汗湿透,他战战兢兢道:“陛下明查,臣不知那厮竟然吃里扒外!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想起昨日那场意外叶卿险些遭遇不测,萧珏面色就冷得跟那霜雪一般,他冷笑道:“小小一个妾侍的兄长,是怎么知晓皇后住在你府上的?” 韩刺史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生硬道:“臣那妾侍天真烂漫,对她家兄并不设防,想来是这般才被套了话的。” 天真浪漫? 叶卿嘴角一抽,若不是顾忌着场合,她很想呸一声给韩刺史听听。 跪在一旁的韩夫人听到他这话,嘴角的笑意讽刺又苦涩。 萧珏不为所动:“朕此行是如何交代你的?” 屋外的雨又下大了些,电闪雷鸣的。 韩刺史额角的冷汗滴落在光洁的地砖上,他颤声答道:“行踪保密,万不可走漏风声。” “看来韩刺史还记得。”萧珏目光幽冷:“难不成你是让你府上的妾侍接待皇后的?” 此话一出,韩刺史额前的冷汗掉得更严重。 皇后是一国之母,唯有正妻才能在皇后跟前露脸,臣子的妾便是再得宠,那也只能算半个婢子。 让妾侍接待皇后,不仅是不给皇后脸面,传出去也会叫人笑掉大牙。 韩刺史就是知道这一点,才让韩夫人打理此事,谁知还是出了纰漏。 他浑身都开始发抖:“臣不敢,是臣的发妻接待皇后娘娘的。” 萧珏揉了揉眉心,略有些不耐烦的模样,他扫了一眼跪在一旁的韩夫人,问韩刺史:“你府上的小妾和她兄长呢?” 韩刺史猜测帝王这是要降罪柳氏兄妹了,看样子他不打算在这时候动韩府。 他想了想萧珏如今的困境,挺而走险想求一个恩典,叩首道:“二人已受了罚,如今还被关在柴房。陛下,韩家几代单传,柳氏为我生下长子,望陛下开恩,饶她一命!” 萧珏的表情变得玩味起来。 候在一旁的王荆则是眼神复杂看了韩刺史一眼,若是细究,变回发现王荆眼神里带着几分怜悯。 何必要在帝王跟前作死呢? 叶卿听到韩刺史那话,气得脸都快鼓成包子了,这死渣男这时候还没忘记他心尖尖上的小妾呢! 她道:“既然韩大人同你的妾侍伉俪情深,韩夫人方才又求我做主帮她讨一封和离书,韩大人不如就把和离书写了吧。” 韩夫人已经把事做绝了,韩刺史心中恼怒,本想休书一封与她,不过他也不敢顶撞叶卿,便应了下来:“臣领命。” 这三字落在韩夫人心头,像是一记闷锤。 两行清泪从她眼眶溢出,她叩首道:“谢皇后娘娘。” 叶卿被韩刺史气得心口一堵,死渣男那话说的好像是她逼迫他一般。 宠妾灭妻你还有理了! 她转头看了萧珏一眼,见萧珏没有搭话的意起,便道:“那韩大人现在就动笔把和离书写了吧。” 韩刺史看向萧珏,萧珏点了一下头:“听皇后的吩咐便是。” 很快就有下人备了笔墨纸砚,韩刺史挥笔写下一封和离书。 和离书交到韩夫人手上的时候,她只觉得那些束缚在自己身上的枷锁像是一下子全都打开了。没有多少难过,更多的是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