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全
男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再次遇见这个女孩。 “你好。”女孩只是礼貌拘谨地向他打招呼，并没有表现出还记得他的模样。 其实男人也不敢说女孩仍记得他这个“陌生人”。 男人礼貌回应了女孩的礼貌，在手机应用上划拉了一下开始计费，然后启动汽车使离机场。 不知道是不是男人的记忆出了错，男人总记得女孩应该还要更圆润一点，皮肤白皙眼眸明亮，不是现在这般，消瘦黯然，眼窝深陷肤色蜡黄，头发也糙了不少。 男人借着看右镜的机会多看了几眼女孩的侧脸，他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 女孩把脸侧向车窗，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给男人留一个后脑勺。 “坐了很久的飞机吗？”男人试图寻找话题，虽然他并不是很擅长主动与人对话。 擅长挑起话题的是她呀！男人回忆着，他只记得女孩总有说不完的故事，听她说话时可以不用考虑多少也可以不用懂得多少，即使是他听不懂的故事，她也依然有办法让他听得笑起来。 “还好。”女孩平静的应着，并没有多聊的意愿。 可能只是太累了吧。男人安慰着自己。 男人听到女孩调整座椅的声音，他偷偷看了一眼，女孩调低了靠背，巨大的背包压在她的腿上。 “背包放后座吧。”男人说。 “不用了。”女孩应着，抱着背包闭目养神。 男人知道直接把她的背包拿过来扔到后座上这个动作会让女孩反感，所以他只是心里想了想，并没有动作。 男人调低了音乐的音量，调高了车里的暖气。 女孩落地的时间不刚好，赶上了这个城市最拥堵的时间点，汽车堵在一片红光里，好久才见移动。 红色让人暴躁，加上遥遥不见尽头的拥堵路段，男人烦的想抽烟，他已经打开了车窗，但在拿烟盒的时候看见了女孩冰凉的眼眸。 心神一振，手头的动作不自觉地就停了下来。 他以为女孩此时应该已经睡熟了。 “我晕车。”女孩的语气分明是冷漠平静的，男人却仿佛幻听一样觉得她的语气里满是撒娇的意味。 男人放下了手里的烟盒，他觉得女孩这是在向他说明她闻不得烟味。 车流动了一小段距离，女孩解开了安全带，翻了个身背对着男人侧躺在椅背上，背包抱在怀里占了半个车座。 “还有多远？”女孩问。 “还有十多公里吧。”男人说。 “那是多远？”女孩又问。 “……很远。” 其实一点也不远。男人下意识地撒了个谎。 女孩似乎真的累坏了，她很快又睡熟了。 男人关掉了音乐，车厢里安静的只能听见女孩均匀得呼吸声。男人才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 男人看了好几遍女孩的背影，他有种莫名的期待感，期待女孩会忽然翻个身过来面对他，脸上挂着的是他记忆中沁人心脾的笑容，而不是死气沉沉充满忧愁的模样。男人回想起那次相遇，正是春节期间，电影院里满满当当全是顾客，在入口排队检票时，女孩挡在他面前和朋友们聊天，男人被女孩的笑话吸引了注意力，正认真听着女孩说的关于剧组里好玩的故事时，女孩突然笑吟吟地一回眸，对男人说:“对不起。”男人才发现女孩的小白鞋在男人光洁的皮鞋鞋尖上不经意地踩了一脚。 男人的浮想联翩打消了堵车的无聊。 而直到汽车终于驶离严重拥堵路段，女孩依然一点也没有动一下，安静地像只猫。 像只猫…… 男人联想到许多女孩不经意的瞬间，一颦一笑一动作，一抬手一伸腰，讲故事时精彩的表情和多变的语调……男人想着想着，笑了。 一时在路边看见一个女孩正踩着单车载着一个男孩呼哧呼哧地骑上坡，男人突然想起了女孩其中一个也与单车有关的小故事。 故事讲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男人只记得女孩一边回忆一边讲述时温和开心的脸，还有闪着阳光一样明媚的眼，抱着咖啡杯的手指不经意地抚摸着杯沿……那个故事一定是她非常喜欢的一段经历吧………… 怎么会忘了呢？ 男人努力回忆了一会儿，除了自行车和女孩的笑容，什么都想不起来。 真想再听她讲讲发生在她身边的奇闻趣事。男人想着。 此时女孩翻身转了过来，正面朝上躺在椅背上，一只手臂搭在肚子上，另一只则环着她的大背包，在她腰侧占了一大片位置的背包男人怎么看都觉得碍眼。 男人还是找机会把女孩的背包拎了来丢到了后座上，为此惊醒了熟睡中的女孩。 女孩坐直了身子，先看了背包一眼，然后用布满红血丝的眼眸瞪了男人一眼，最后气呼呼地将视线转移到前方的道路上。 男人大胆假设女孩还记得自己。 “那个自行车的故事，”男人说着想着，组织着语言。 “什么？”女孩问，冷淡如常。 “你在云南那家木有酒吧里说过的一个故事，关于你和自行车的故事，能再跟我说一遍么？” “我忘了。”女孩回绝地不容反驳。 男人被拒绝地有点懵。 那难道不是她特别喜欢的回忆吗？ 一大段的沉默。 即使车速开的再慢，路况堵得多频繁，女孩的目的地依然眼看就到了。 还有两个转角的时候，男人打定主意到地方以后要问女孩近来有没有交到新的男人，结果在最后一个转角的时候，女孩提前下了车。 在车门关上的时候，男人到嘴边的话却忘在了风里，只定定地看着女孩离去时萧索的背影。 在北风呼啸的寒夜里只身一人，背着沉重的行李拖着老旧的拖箱，低着脑袋耸着肩膀走在大街上，像在哭泣一样。 男人知道前面不远是一所名校的侧门，男人也知道女孩是地道的南方姑娘，只是他不知道女孩这一路为什么走得这么摇摇晃晃，仿佛站不稳脚跟，风一吹便要飘扬。 在他的印象中，女孩走路会跳舞，高兴时会踮起脚尖蹦哒一下，正常走路时也是轻快自信的模样，如果不出意料，女孩一定还喜欢一边走路一边哼歌。在她身边，最不缺的就是欢乐。 男人曾自以为女孩会一直就是这么一个阳光明媚的模样。 快乐的女孩是不会被悲剧烦扰的。 是吗？ 男人有点心神不宁，汽车已经拐进了收费站，结果上了高速后又立马在下一个路口驶离了高速路。 抄了几条小路赶回了女孩下车的那个路口，前后不过十多分钟。男人找到了那所学校的侧门，除了进进出出的学生和守门的保安，不见女孩身影。 “想什么呢？”男人自嘲，烦的点了根烟猛抽了好几口，抽完打开APP找到了女孩的电话号码，然后根据电话号码查找到了女孩的微信，现今社会要找到一个人的联系方式真的很容易。 犹豫再三，还是将好友请求发送了出去，然后才发车回家。 她会不会觉得我居心叵测？男人想着，不承认自己别有用心。 女孩隔了三天才通过了男人的好友请求。 男人这几天光是去女孩学校的顺风车都接了好几单。 他想再见女孩的心情是那样急切，想听她说说近况，想知道她憔悴的原因，想为她解决困扰着她的问题。女孩那晚憔悴暗沉的模样在他脑海挥之不去，看见什么都能联想到女孩说过的故事，深夜里再无厘头的梦境也与她有关，男人知道自己栽了。 微信都加了，男人却矜持了。 除了正常问候和节日祝福，憋不出来一句关心的话，抓耳挠腮也想不出来一个关心到位又不刻意做作的话题。结果最后还是放弃了寻找话题。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男人的幻想愈发大胆。他特意绕道去女孩的学校接顺风车去上班，或者下班先到女孩的学校附近转悠接单。 他当然遇不见女孩啦，男人每次都是悻悻回家。 然后这天深夜，男人又梦见了女孩，梦里的女孩已经是他的妻子，爱妻热情美好，两个人甜腻地在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接着男人就被女孩的语音电话吵醒了。 男人接了电话，顺便看看时间——凌晨三点半。 正疑惑呢，马上就听见女孩焦急的声音。 “送我去机场好不好？现在马上。” “怎么这个时候说去机场？”男人稀里糊涂的，还有点分不清现实梦境。 “没有人接单，我叫不到车，来送我好不好，求你……”女孩说着说着带着哭腔哀求了起来。 男人立马就醒了。 “别哭，别哭，我现在过去，十分钟后到校侧门等我。” 十分钟后，来不及换掉拖鞋的男人风风火火地来到了女孩的校门口，大老远就已经看到女孩在门口急得团团转，走近了一看，女孩连睡衣都没来得及换下，穿着一对棉拖鞋裹着一件大外套，泪眼婆娑地在风中来来回回地走着，男人再慢一点女孩就要哭天抢地了。 方一接到女孩，男人的汽车便朝着机场直奔，但女孩一边眼泪如注一边在他耳边催促着“快点快点再快点”，恨不能一脚油门直飞到机场门口，男人一边控制车速，一边安抚焦躁不安的女孩。 明眼人此时都看出来是女孩的家里出了事了。 “出什么事了？”男人问。 “快点……”女孩惘若未闻，她只紧紧盯着路面，催着红灯快点过去，然后，泪流满面。 男人只好专心开车。 终于到了机场，女孩一下车便往售票厅狂奔，男人吓得赶紧锁了车追上去。机场那么大，两个人打着电话都要花点时间去寻找对方，更何况女孩现在很可能不会有心情接他的电话。 男人在售票处找到了女孩，先庆幸没把人给弄丢了，然后凑过去，才发现售票员被女孩这凄凉的模样语无伦次的表达方式吓得不知所措，于是帮着安抚焦虑的女孩，成功问到女孩的目的地，于是替女孩掏钱买票，顺便也给自己买一张并排的，一下花去了三千八，微信转账，有点rou疼。 rou再疼也比不过心疼女孩，男人没办法放着失魂落魄魂不守舍的女孩自己一个人坐飞机回家，从北到南一路那么长，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 男人陪着女孩过了安检，找到了登机口，正好到点登机，直到上了飞机坐下来了，女孩这才稍稍冷静下来。 “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男人哄着女孩。 “你可以不跟上来得。”女孩脸色苍白的很。 “现在说这个干嘛，你跟我说发生什么事了，我好看看哪里能帮你，别有事儿就自个儿闷着，你不是最擅长分享自己的经历呢么？。” “…………” “到底怎么了？” “…………” 又是大段沉默，直到飞机起飞了，女孩才望着窗外万家灯火一点点变小远去，悲凉地说一句：“我妈死了。”又一次泪流满面。 男人忽然就想通了为什么女孩总有那么多故事分享，为什么才一年不见，再见时已变得憔悴阴沉判若两人。男人甚至想起来了那个自行车的故事里被他遗忘的部分。 女孩骑着自行车载着她的母亲，两人吹着水打着屁，在乡村的小路上朝着村外的集市驶去，那是她第一次载着她的母亲骑了这么远的路，以前她都没有机会这么做，所以即使累的不行也依然很开心快乐。他还记得她说当时的夕阳是那么惊艳，空气是那么柔软，风是那么温和。 男人不知道说什么能安慰她，世事无常？节哀顺变？看开一点？会过去的？好像说什么都没有用。 男人小心翼翼地去抓女孩纠结在一起的双手，对方没有抗拒，于是大胆地伸出另一只手，绕过女孩的肩膀将她揽进了怀里。 “哭吧，我在。”男人说着，紧紧拥着女孩悲伤颤抖的身躯，亲吻女孩焦虑的发丝，只希望她能得到安慰，希望她的悲伤能顺着眼泪流去。眼泪不适合她。 男人陪着女孩回到家乡，陪着她去医院，陪着她置办葬礼，陪着她守夜，看着她哭到睡着睡醒了接着哭，然后感冒生病，烧到38度半还强撑着守夜，男人为了女孩前前后后忙的脚不着地，不知疲惫。 男人心里，不知不觉多了一个义务，一份责任。 他要照顾她一生，不让她孤单一人面对人世悲凉。 在女孩的家乡待了一整个星期，终于帮着置办完了女孩的家事，男人带着丢了魂的女孩，回到了北方，一路送到女孩的宿舍楼下，还将路上买的水果、药品一股脑全塞给女孩，反复交代她一定要按时吃饭和吃药，临走时还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家庭地址写在女孩手机的备忘录里，不能把人带走，便反复叮嘱她如果感觉难受就来找他，完了又把身上的几百块钱现金翻出来塞进女孩兜里。 最后的最后，女孩该回了，男人该走了。 “难受就找我。”男人说。 “恩。”女孩抱着大包小包的水果药品，低着脑袋 。 “……再见……” “拜……” 男人刚转身走没两步，女孩带着鼻音的话语传了过来，传进男人耳朵里，融化了男人的每一根神经。 女孩说，她好想他。 男人激动地转回身来，紧紧盯着女孩的脸，此时的她，脸颊红的极夸张。 她没有忘记，她说她也想念自己，很想念自己！男人有点喜不自禁，他回想着一年前在云南与女孩的短暂邂逅，美丽地像镜花水月的邂逅，那么不真实。 所以男人决定这一次要让它变得更真实。 男人将女孩揉进了怀里，放肆亲吻她的红唇。 学校里进进出出的都是学生老师，有修养的人们纷纷侧目，为这对看起来年龄差距甚大行为大胆不加收敛的恋人感到惊讶和，各种情绪…… 男人才不想管路人的眼光，时隔一年多，他再一次品尝到了女孩的甜蜜，他有些急不可耐，他紧紧搂着女孩的娇躯，脑子里纠结地不行。 才刚刚把人送回来，这就把人带走了好吗？ 女孩最后还是挣脱了男人的怀抱，逃也似地进了宿舍楼。 男人像个青葱少年一样笑得那么傻，在女孩楼下站了好一阵子才离了去。 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