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她蹲坐在帐篷外间,面前是一个小吊炉,里头“咕噜噜”的烧着水。苏芩目不转睛的盯着小吊炉看半响,终于是忍不住与绿芜开口道:“绿芜,你说你家爷都喜欢吃些什么?” 苏芩想了近半个时辰,竟没想到陆霁斐那厮喜欢吃什么。 绿芜张了张,刚想脱口而出一个“你”字,但理智尚在,硬生生的将这个字给吞了回去。 “奴婢觉得,大爷不挑食,只要是姑娘吃的,大爷都吃。”绿芜想了想,把捏了一下度。 “是嘛。”苏芩拨弄着手里的小树杈,无意识的应一句。她自个儿挑食,但胃口又不大,所以总捡着自个儿想吃的食,咬个一口半口的就不吃了,那些剩下来的大多进了陆霁斐的肚子。 如今想来,堂堂陆首辅天天日日吃的,竟是她的剩饭…… “咳。”苏芩轻咳一声,突然觉得那厮实在是有些可怜。 “那,那就给他烤个鹿rou吧。上次青山不是猎到一头鹿,送了几块鹿rou来吗?” “奴婢去取来。”绿芜去取鹿rou,顺手收拾了铁炉、铁丝等物一道带来。 “姑娘,还是奴婢来吧,您仔细割了手。”绿芜看着苏芩那颤巍巍拿刀切鹿rou的模样,直觉得心惊rou跳的厉害,生恐那尖刀子什么时候便划到了那只凝脂玉手上。 “别说话,扰我分神了。”苏芩蹙着眉,一本正经的切rou。那rou被切得细薄,分摊在梅花样纹的青瓷碟上,细细薄薄衬出肌理,梅花瓣似得摆开。 “绿芜,取些辣油来。” “哎。” 绿芜去了,苏芩用铁叉弄起一块鹿rou,放到铁丝蒙上。 “刺啦啦”一声,油花四溅,苏芩被唬了一跳,赶紧拿着铁叉往后退。 “呼呼……”白嫩手背上被溅到几个油星子,炸开在肌肤上,有些红肿,但好在没有起泡,就是有些突兀,看上去像被蚊虫叮咬过了一样。 绿芜拿着辣椒油过来,置在小巧梅花碟里,一错眼看到苏芩手背上的烫痕,立即惊呼着上前抢过铁叉置在一旁,然后着急忙慌的拉着人去净手上药。 “姑娘,您怎么自个儿就烤起来了呢?若是这手背上留了疤,那可如何是好?”绿芜一叠声责备,满心满眼的心疼。 苏芩蹙着秀眉,声音软腻道:“无碍的。”说完,苏芩突然“哎呦”一声,“我的烤鹿rou。” 鹿rou已经糊了,苏芩将其夹起来放到梅花盘里,颓丧道:“这卖相,是不是不大好啊?” 绿芜看一眼,安慰道:“姑娘头一次做,已经很好了。” “是吗?”苏芩疑狐的看一眼绿芜。绿芜一脸诚恳的使劲点头。 苏芩放下心来。毕竟是自个儿做的东西,总是带了成吨的美颜成分在里头的。 “大爷。”帐篷门口,红拂捧着鲜红漆丹盘,毕恭毕敬的与陆霁斐蹲身行礼。青山随在陆霁斐身后,将手里提着的果馅椒盐金饼递给红拂。 苏芩整理了一下发髻,赶紧端着那盘烤鹿rou出去。 男人头戴金裹银及罗帛春幡,身穿蟒袍,迎着风雪进来,刚刚踏进帐篷,迎面就被捧来一盘外焦里生的东西。 “你回来啦?”苏芩笑盈盈道:“我给你做了烤鹿rou。” 青山好奇的踮脚一看,然后立时埋首。这东西……能吃吗? 陆霁斐面无表情的看一眼,没有说话。 苏芩拉着人的宽袖,将人带到榻上。 苏蒲还在啃兔子包,看到苏芩梅花盘里的东西,神色惴惴的赶紧把自己的兔子包拿远了。 红拂也是一脸不忍直视之色,她偷觑一眼陆霁斐,赶紧带着苏蒲,猫着腰退了出去。 “呐,你尝尝嘛。”苏芩将玉箸硬塞给陆霁斐。 陆霁斐低头,暗咽了咽喉咙,喉结滚动。 “是不是卖相不太好?那我再摆好看点。”苏芩自言自语的正要去摆弄那盘鹿rou。 男人突然伸手,一把攥住她的腕子,声音沉哑的开口道:“别再动它了。” “……哦。” 外焦里生的鹿rou被放进嘴里,囫囵一嚼,然后吞进肚子里。 苏芩紧张道:“怎么样?好吃吗?” 男人斜睨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世上大致没有比这东西更难吃的东西了。 “我再给你去烤一块来。我方才看到一根rou筋,烤完定然很好吃。” 当苏芩将那所谓的“rou筋”拿过来的时候,陆霁斐手里的玉箸不着痕迹的抖了抖。 “快尝尝。”小姑娘一脸急切,让陆霁斐心中生出一场弑夫夺财的大戏码来。 “爷。”还是青山看不下去,端着一盘苹婆(苹果)进来,递到陆霁斐面前,“爷,新鲜的苹婆。” 陆霁斐顺着台阶放下玉箸,伸手,拿过一个苹婆,慢条斯理的削了皮,然后将那不断的长皮递到苏芩面前,“削了皮,不断,我就原谅你。” 苏芩愣愣接过那个被削干净的苹果,捧在手里,看着陆霁斐拂袖离去。 青山凑上来,压着声音道:“小主子,这不是rou筋,是……鹿鞭。” 苏芩低头,看一眼那“rou筋”,面色瞬时涨红。敢情她忙活了一天又捅马蜂窝了? …… “姑娘,实在是吃不下了……” “别吵。”苏芩聚精会神的削着手里的苹婆,身旁站着的绿芜和红拂一脸菜色的啃了近十个苹果,早就撑到想吐了。 “噗噗?”苏芩一抬眸,看到拎着布老虎要跑的苏蒲,赶紧把人拎回来教育道:“临阵脱逃,哪里有大将之风。” 苏蒲眨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小嘴张开,指了指自己的小牙。 苏芩义正言辞道:“再吃一个。”说完,就将又削坏了的苹婆塞到苏蒲手里。 苏蒲拿着手里的苹婆,低着小脑袋颠颠的溜出去,在帐篷门口碰到偷溜出来的小皇帝,仰着一张无辜小脸递给他,“吃。” 小皇帝受宠若惊,小心翼翼的捧过那个坑坑洼洼的苹婆如获珍宝。 苏浦泽站在小皇帝身后,看一眼那苹婆,再看一眼苏蒲,上前替她戴好雪帽,然后牵住人的手往帐篷里推,“雪大,不要出来。” 苏蒲拽着苏浦泽的袖子,使劲摇头,不愿意进去。 隔着一堵墙,苏浦泽能清楚听到里头传来的阵阵哀嚎。 “姑娘,再吃下去,奴婢们就要炸了。” 苏浦泽牵着苏蒲走过去,推开墙,“三jiejie,三姐夫已经回皇城了。” “什么?”苏芩手里的苹婆落地,“什么时候走的?” “一个时辰以前。” 苏芩狠狠蹙起秀眉,“他回皇城做什么?” “是太妃病了,传陆首辅去探病。”小皇帝手里还捧着苏蒲给的苹婆,没舍得吃,但在进到里间,看到里头那遍地的苹婆和苹婆皮时,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痛。 “是李太妃还是郑太妃?” “是李太妃。”苏浦泽道。 苏芩心内陡然升起一阵不安。她无意识的划着手里的小尖刀,戳到指尖,一阵钝痛。 “姑娘!”绿芜惊呼,赶紧替苏芩止血上药。 苏芩略一沉思,霍然起身,“走,回皇城。” 绿芜和红拂赶紧要收拾东西,苏芩却道:“不用收拾了,直接走。” 苏芩领着绿芜和红拂,刚出里间,就被突然出现的青山拦住了路。“小主子,爷吩咐了,让您在项城等他。” “我要回皇城。”苏芩面无表情道。 青山一脸为难,“小主子,爷说了,他只是去给李太妃探病,过些日子便会回来接您的。小主子,您就不要为难奴才了。” “若我非去不可呢?” 青山垂眸拱手,“那就别怪奴才冒犯小主子了。” 苏芩心中一沉。皇城内,必是要出大事。 “郴王和夏次辅呢?” “尚在项城。”青山道。 “所以只陆霁斐回了皇城?”苏芩的眉蹙的更深,她隐隐觉得,这次的事不简单。 “是。”青山道。 苏芩反身回里间,她坐在榻上,无意识的揪着手里的绣帕。陆霁斐回皇城探病,那必是跟李太妃有关,李太妃如今又跟冯宝在一处……难不成是这三人闹翻了? 苏芩霍然一惊。冯宝这老太监,最是根墙头草,李太妃又是个耳根子软的,若是他趁机挑唆陆霁斐和李太妃之间的关系,那两人之间原本便如履薄冰的关系,真真是一捅就破了。 苏芩紧张的将绣帕都攥烂了,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急切的马蹄声。 “姑娘,郴王和夏次辅回皇城了。”红拂进来道:“还带着兵马。” 苏芩面色大变,朝帐外喊道:“青山,陆霁斐的人呢?” 青山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青山!”苏芩陡然呵道:“我问你,陆霁斐他自己的人呢?他难道是一个人回的皇城?连个人都没带?” 苏芩的声音太急太尖,呛的自己都咳嗽了起来。 绿芜赶紧替她端了一碗茶水来。 青山终于抬眸,他朝苏芩跪下,重重的磕头,然后从宽袖内取出一物,双手递到苏芩面前,“小主子,这是爷临走前,让奴才送还给小主子的东西。” 苏芩抖着手伸手接过,里头赫然是自己那份做妾的文书。 “爷说了,衙门里头已经消案,小主子只要将这份东西撕了,就是自由之身,可回苏府去。”顿了顿,青山又道:“爷又说,夏次辅对小主子情根深种,小主子自能明白其中含义,得以自保。” 苏芩苍白着一张脸往后退,坐到榻上。 这事来的太突然,苏芩直到如今才恍觉,今次的冬猎,怕也只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 从一开始,陆霁斐就知道,他是这局内被所有人针对的人。 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挟天子,以令诸侯。祸乱朝纲,jian佞贼子。这些被冠在陆霁斐头上的名声虽因着那次赈灾之事而有所改善,但却让真正心忌他的人,更加深了警惕。 诸如李太妃之流,她依靠着陆霁斐,又忌惮着陆霁斐。只是她却不知,唇亡齿寒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