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节
她从这类人的极其细微的动作和五官上一掠而过的变化，可以看得出，她此刻的情绪。 她有些不悦。 以及叶悠然初进门时，她脸上飞速闪过的失望。 叶悠然当然不会怀疑她对厉承勋存在幻想，她，大概是比较崇拜厉承勋。 嵘城的人，尤其是见证了厉承勋被驱逐过程的网民，提到厉承勋的事迹，没有不翘起拇指称叹的。 这个社会不乏魅力无敌的成功人士，但是，却很少能有人做到，放弃亿万身家，急流勇退。 厉桐答应进入嵘锦集团，应该也有厉承勋的影响，步他后尘的意思。 叶悠然的视线，在女人越发冷然的脸上停顿了几秒钟，将厉竞放在隆子明推进来的儿童座椅上，似是不经意的说了句，“厉桐，如果你要进入嵘锦集团，你就要有这个自觉，你姓厉，你首先要接受这个姓氏，别人，才有可能接受你。” 她头也没抬，说完之后，又将菜单拿到厉竞面前，“看一看，想吃什么，告诉子明叔叔，饮料呢，只能喝鲜奶，甜品只能选一样，听懂了吗？” 厉竞的小脑袋点了点，“懂了。” 叶悠然这才抬头，厉桐的态度，已从刚才的不以为然，多了几分恭敬，“谢谢嫂子提醒。” 叶悠然微笑，“不谢，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厉桐表情亮了一下，“三哥以后，还会回来的，是吗？” 叶悠然暗里忖度，这个女人能够进入嵘锦，看来，厉承勋的作用不是一般大。 不过，这也是好事。 叶悠然笑看着她，“有厉邵元在，你觉得，他会让一个从族谱上除名的人重新回来吗？” “让厉邵元做家主，是奶奶做的最错误的决定，没有之一！”厉桐咬牙。 叶悠然没资格评判故去老人的做法，但是，她对厉桐，倒是有了进一步了解，看似口无遮拦，实则，是个勇敢的女人，敢说敢做，不会因为那人是长辈，是自己崇拜的人，只要错了，就敢指出来。 言语中的愤慨之情很是明显。 “奶奶这么安排，有她的考虑和想法，我们正处在事情往前发展的阶段，还远远没有结束，也许到最后，我们会发现，奶奶这样安排的用意，只是现在的我们，还没有领悟到老人家的用意。”叶悠然这样说道。 她只是出于礼貌，这样一说。 厉桐却很是意外似的，放在桌上的手指倏然间握紧，眼睛直直盯着她，“原来，你也这样想的。” 叶悠然一怔，随即笑了，“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吗？” 厉桐略显羞赧的笑了笑，“我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年少时候，我偷偷听到了大哥三哥的谈话，当时，他们就是这么说的，奶奶这样智慧的女人，不会做错误的安排，把厉邵元推到这个位置上，必定有奶奶的用意。” “我对奶奶了解不多，厉承勋也不愿意在我面前提他们，但是我觉得，能够将厉家推到嵘城第一豪门位置的女人，肯定不简单，她的眼光，肯定比普通人要长远。” 厉桐点头，面上写满了大写的敬服，和深深的懊悔，“没错，奶奶是个睿智的女人，我从小最崇拜的人就是她，她从来没有让我们失望过，以后，也不会，是我错了，我的目光太狭隘太短浅，体会不到奶奶的用心，也许，我还不适合坐在她的位置上。” “不会啊，我觉得你没有错，至少目前，你没有错，厉邵元确实不适合这个位置了，那么就要有人替代他，扭转这个错误，厉承勋和隆子明看中了你，你身上，肯定有他们看中的能力，俗话说，旁观者清，你自己，也许还没有意识到。” “是吗？”厉桐抬头看了眼隆子明，他正弯腰看着厉竞小手指的菜品，并帮忙他选下来。 对小孩耐心的男人，很容易给人好感。 厉桐和叶悠然相视一笑，隆子明抬头，一脸莫名的看着两人，见她们两人都在看他，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厉桐笑着摇头，拿起旁边的醒酒器，给叶悠然倒了一点红酒，叶悠然说了声谢谢，喝了一口，开口，说了句题外话，“听说你要结婚？” “该死的胡勇！”隆子明低咒。 叶悠然优雅的将红酒杯放下，“放着青梅竹马不要，你选一个陌生女人，这种行为……” 隆子明看她，叶悠然道，“有点傻。” 隆子明，“……” 尴尬得都想摔门离去了。 好在他涵养不错，忍了下来。 他似笑非笑的问道，“你们这么快就谈完了？” 叶悠然和厉桐又对了一眼，厉桐摇头道，“嫂子，他在转移话题。” “没错，他不喜欢别人谈论他的私事，如果，是两情相悦，巴不得旁人知道呢。” “对啊，最近流行晒恩爱撒狗粮，他这一看，就是唯恐别人知晓一点点内情。”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他觉得这是家丑。” “真是可怜，结婚大事，竟然成了一桩丑事，隆先生，你这样完美的人，怎么能忍受人生大事出现不完美的例外？” 两人一唱一和，隆子明差点要跪地求饶了，他双手合十，“求求二位，不要再拿我开涮，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今天你们两个才是主角，你们聊，奴才这就退下了。” 叶悠然做了个手势，“别急，我有句肺腑之言，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在你婚前，我一定要说出来，不然，我心难安。”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隆子明哪里还敢走，只能再忍受一会儿，“太太您说。” “我和厉承勋结婚，你是不是觉得很意外？”叶悠然的表情，收敛了刚才的玩笑，恢复了一本正经。 隆子明一愣，“是……有点。” “不是有点，是非常意外，因为，你不了解我和他的过去。” 隆子明点头，眼里泛起八卦的光芒，他对厉总的事情，很有了解的欲望，主要是因为厉总这个人，嘴巴太严，从来不会跟别人提及。 “我15岁认识的他，一见钟情，后来因为误会分开，我眼睛失明，他受了重伤……” “三哥出车祸，原来是因为你。”厉桐很是吃惊。 叶悠然也愣了下，眼里有疑惑，诧异，然后是恍然，她笑着摇了下头，“要感谢你，我现在才知道，当初将我从车前推开的那个人是他，怪不得他会受那么重的伤，需要一年才恢复，二哥说他差点死掉，而我一无所知，那时候我眼睛看不到，感觉天都塌了，后来，我身边多了一个男人……”、 “那就是厉承勋，他每天陪在我身边，他身上有很浓的消毒水气味，嗓音带着受创后的沙哑，很虚弱，陪了我一年，我拆线后，睁开眼看到的，是另外一个男人，古鹤轩，他身上也有消毒水的味道，我以为，那个男人就是他，而他，怀着利用我的目的，所以承认了。” “我觉得不太像，但是我把这个归结为我的眼睛，失明后对这个世界的感官跟正常人是不一样的，我自欺欺人的，把他当做那个人，把他当做恩人，我为了忘记厉承勋，就把感情付诸在古鹤轩身上，但是没有办法，我做不到去爱他，那我就想，既然这样，就一辈子在一起算了，没有爱，没有感情，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但是后来，我还是没有过心里这道关，也是这个时候，我看清了古鹤轩的真面目，我离开了，我嫁给了厉承勋，即便彼此折磨，我也要跟我爱的人在一起。” 两人听完，俱是一脸深思，隆子明喃喃的问，“这样，不会很痛苦？” “对，一开始，我是很痛苦，厉承勋当时痛苦吗？”她问隆子明。 隆子明眨了眨眼，点头，又摇头，“有时候痛苦，有时候，会很开心，看不明白。” “对，既痛苦又快乐，就是这种感觉，你知道因为什么吗？” “因为什么？” “因为我们曾经彼此相爱啊，我想，我终究会挽回这个男人，回到从前，但是，我们都有误会，都以为对方心里另有所爱，这个过程，真的很痛苦，我曾经无数次想过放弃，我庆幸我和厉承勋都很坚强，庆幸我和他曾经的爱很刻骨铭心，让我们坚持到后来，尽释前嫌，走到一起。” 最后这一席话，深深的触动了隆子明。 叶悠然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语重心长道，“你如果是个习惯于半途而废的男人，那你，大可以现在就去结婚，然后一辈子活在悔不当初之中，抛弃曾经所爱，抛下曾经许下的诺言，做个胆小鬼。” 隆子明嘴唇嗫喏了一下，叶悠然又道，“或许，你和你的妻子，可以像胡勇和孟向蝶这一对，没有爱情，只有亲情，但是我觉得，你做不到像胡勇这样定下心来，胡勇像个老僧，像……” 厉桐指了指自己，“我。” 叶悠然点头，看着隆子明道，“你呢，到不了这个境界，你和我，和厉承勋，是一样的人，没有爱情，无法存活，因为我们深深的爱过，而且爱过的人……” “还在人世。”厉桐又接过来。 叶悠然言尽于此。 厉桐忧伤的眼神望着窗外，轻轻道，“如果我的丈夫，我的孩子还在人世，我可以抛弃所有，甚至自尊，甚至人格，走向他们。” 隆子明一语不发，缓缓的走了出去。 叶悠然和厉桐吃着饭，又说了一些话。 结束时，两人都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厉桐的话，虽然依然很少，但是比刚才初见时，多了不少，因为她本身性格使然，给人疏离淡然的感觉。 “嫂子，让我做家主，我还是觉得心里没底，你再劝劝三哥，厉家，本来就是他的！厉邵元没有资格将他驱逐，我相信，按照三哥的能力，他想重新回来，谁也阻挡不了他！” 临别，厉桐还是有些不自信，跟叶悠然这样说。 叶悠然摇头，“厉承勋注定，跟厉家家主无缘，他已经完成了自己在嵘锦的使命，而今，他终于可以甩下这个包袱，接下来，他会通过自己的努力，谋求真正属于他的公司，他的商业帝国，而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嵘锦集团，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将奶奶一生的心血交付于外姓人，你虽然是厉家养女，但是，你冠上‘厉’姓的那一刻，你就要时刻谨记，而且以此为荣，你是厉桐。” 厉桐咬了咬唇，眼里浮出难言的痛。 来之前，厉承勋跟叶悠然说过，厉桐小时候差点被厉炳运糟蹋，而至今，厉炳运对她，还有那种心思…… 叶悠然的手，拍了下她的手背，“你是厉桐，厉承勋的厉，厉景望的厉，不是厉炳运的厉！你没必要觉得可耻！等你成为家主，成为这个家的领头人，用你的才华驯服了厉家人，那么，你所厌恶的，你所不喜的，你一个家主，想让他消失，还不简单？” 厉桐重重点头。 …… 酒店外面，目送叶悠然的车子离去，厉桐才回到自己车上。 “太太，你觉得她怎么样？”隆子明开车，他脸上已经看不出刚才酒店里的狼狈，公事公办的态度。 “能力方面，你们鉴定过了，性格方面，她这样的人没有俗世感情缠身，反而更好，表面无情无义，但是对自己在乎的人又很重情重……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到达成功彼岸时才能不忘初心。” 隆子明点头，“她是跟着老家主长大的，老家主当时把她和景望大哥，厉总一视同仁的对待，颇是花费了一番心思，只是后来，老家主年老体弱，精力不济，才把厉桐交给厉炳运，没想到厉炳运却对她……” “磨难，有时候不是坏事，磨难让人成长，磨炼人的心志，但她毕竟是个女人，心结一旦形成，不容易解开，她要努力克服掉厉炳运对她造成的阴影，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战胜自己，然后才能战胜别人！” “是啊。” …… 叶悠然日程安排很赶，把厉竞送回家之后，小家伙跟厉绾玩在一起，她才脱身。 急匆匆出门，却撞见薄书容乘车从外面回来。 叶悠然不想跟她纠缠，赶紧上车。 可是，薄书容没打算放过她，下车后挡在叶悠然车前。 叶悠然只能下车，“妈，好久不见。” 薄书容侧头看了眼，“承勋没回来？” “没有，他要创业，白手起家挺辛苦的，尤其是国外，忙得不着家，想回来看望您也抽不开时间。” “他看望我？呵，我可不敢指望，你也别说好听话哄我，他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亏我一直以来为他筹划，疲于奔命，而他，说放弃就放弃了。” 薄书容是真的痛心，从来不肯在她面前示弱的人，眼睛都红了，含着隐忍的眼泪。 叶悠然叹息，“可是mama，你不是他，你想要的，不见得就是他想要的，你这样努力给他创造，反而让他为难，让他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