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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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是牵着一批枣红马过来,有时候上马慢跑一会儿;有时候就坐在草地上,膝上置一张琴,旁边放一个香炉,十分有名士范儿的弹着清幽的琴曲。 每当萧蕴从他身边走过时,周光启指下的琴音就要乱上几个音律,有时候,这俊美少年还会用复杂热切的目光,盯着萧蕴发呆。 每每看到这一幕,萧蕴都觉得心头怪异,却也没去寻根究底,只是去马场的时候渐渐少了。 三月中旬,柳姨娘给的那张名单上的人,终于有了消息。萧湛给她的那些侍卫们找到了三个还存活于世的人,两个是之前在萧国公府做事的丫鬟,一个是国公府之前的侍卫。 那两个丫鬟一个是服侍二夫人韩氏的,被转卖到了城外一户农家的傻儿子做儿媳;另一个本是服侍三夫人刘氏的,寄身于一家地下青楼中,日子过得凄凄惨惨。 那名的侍卫的来头却不小,居然是萧国公萧靖原来的亲卫,如今断了一条腿,在城外的一家破庙里做和尚,度日艰难。 萧蕴让人把那三人悄悄接到了长公主府中,着人好生照料着,等过了四五日,才寻了个借口回长公主府,悄悄去见那三个前萧国公府下人。 那一日的天色不甚好,天未亮就下起了雨。 春雨霏霏,绵绵密密地斜织起一重重雨帘,刚刚转暖的天气,又变得阴冷潮湿起来。 在公主府的客院厢房中,萧蕴见到了那个当了和尚的前侍卫。 此人名叫李平,刚过了三十岁,却已经苍老得像是五十多岁的人,目光呆滞,骨瘦如柴,满脸皱纹。 萧蕴过来的时候,他仍旧目光呆滞,不说话,也不动弹,眼神空洞茫然。负责看护李平的侍女道,这人自来了这里,就一直是这副模样,呆呆愣愣的。 萧蕴皱了皱眉,打发走身后的侍女,看着那李平道:“我名萧蕴,父亲是萧国公府先世子萧惟,母亲是章宁长公主秦菀。” 李平呆愣好一会儿,空洞的眼神突然有了波动,浑浊的泪水大滴大滴地滚落了下来,喉咙里溢出一丝呜咽,哽咽道:“原来你是萧惟的女儿……报应,真是报应啊……” 第51章 旧事(2) 李平的心情平复下来后,不等萧蕴问,就主动开口,把藏在心底多年的旧事全都吐露了出来。 “……四年前,小人是国公府的亲兵。国公爷和先世子在安北带兵,跟北蛮打仗的时候,小人就在国公爷身边服侍。 那年的七月份,安北的形势已经一片大好,北蛮人的主力被先世子领军杀了个七七八八,军中上上下下都在盼着战事结束,朝廷论功行赏的日子。 七月十七那天,有斥候来报,说有一只北蛮残兵溃逃到了墨城一带,国公爷带着三千兵马前去迎敌。 那北蛮残部不足千人,人疲马惫,国公爷所部根本就没费多大的力气,就包围了这一只疲敝之兵,已经没有生路的北蛮残兵向大秦称降。 但这时候,国公爷身边的连荣,这个小人是陛下派驻在安北的监军,他对国公爷道,萧国公府真的要把偌大的家业都交给一个和萧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外人吗? 国公爷沉吟了半晌,便问连将军又何高策。 连荣出了个歹毒的主意,让国公爷迫使称降的北蛮残兵和自己合作,佯装自己被困,并命小人装作败逃之兵,引正在附近的先世子过来相救。 ……小人的家小都在萧国公府手里,一时糊涂,不得不从命,只得去向先世子通风报信。 ……先世子信以为真,带着大公子萧凤章,以及麾下的五千兵马,‘驰援’国公爷,可在前头等着他的,是国公爷和北蛮残兵的伏击,以及……大公子萧凤章的刺杀! ……小人知道,国公爷谋算先世子一事,实在不能流传出去,担心被灭口,干脆做了个逃兵,一路逃出安北,试图摆脱萧国公府的眼线。 ……可萧国公府并未因小人逃了就放弃追查,小人留在老家的双亲和妻儿,在小人出事后,也蹊跷得丢了性命。 ……再后来,一家破庙里的老住持见小人可怜,便收留了小人,直到先世孙的一个亲兵找上门来,认出了小人的身份……” 李平的话,就像一记重锤砸在了萧蕴的心上,愤怒、心痛、震惊……诸多情绪混杂在一起,令她久久不能平静。 以前不甚明白的好多事情,一下子有了解释:祖父萧靖面对她的时候,恐怕是心虚,方才如此不待见她;萧湛执意刺杀萧凤章,萧蕴原来以为,萧湛这么干,是为了把萧凤章从安北排挤出去,方便他执掌安北都护府的实权,如今看来,肯定还有替父亲复仇的用意。 至于那个连荣,她对朝堂上的事情并不陌生,知道这个人原本就是一个普通将军,四年前突然被调到了御前,现在好像正掌管宫廷卫,负责整个皇宫的戍卫,是陛下最宠信的武将之一。 连荣升官的原因,多半和安北旧事脱不了关系。 萧蕴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稳住心神,走出房间,面无表情去见了被带回来的另外两个女子。 比起李平来,这两人知晓的事情就少之又少了。 服侍三夫人的那个侍女被赶出来的原因,是因为知晓了三老爷萧恪跟萧忱后院的一个妾不清不楚,有意思的是,那个妾居然是二房那对双胞胎姐妹的生母,莫姨娘。 原本服侍二夫人那个侍女知道的倒是要多一些。 据她说,二老爷萧忱秉性风流,却只得了一个嫡子,并不是他不能生,而是他后院里那群莺莺燕燕怀的男胎,全都被二夫人韩氏处理掉了。 二夫人韩氏做得明目张胆,毫不遮掩,不管是做夫君的萧忱,还是身为韩氏婆母的老夫人,都不敢出声阻止。 韩氏如此蛮横霸道,倒不全是仗着韩国公府的势,她一个旁支出身的韩家女,在韩国公府面前,也没那么大的脸面。 据那侍女说,韩氏的手里,攥着萧忱和老夫人的致命把柄,她在韩氏身边服侍时,并不怎么得韩氏信任,只在偶然时,听到韩氏和老夫人吵架,提到了“长公主”三个字。 萧国公府的老夫人虽然是继室,却也生下了萧忱和萧恪两个儿子,掌管国公府中馈多年,性情一向强势,从来都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人,能让她噤若寒蝉的,肯定是要命的大事。 若说老夫人可能谋害了章宁长公主,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一日间得了这么两个天大的消息,萧蕴的心情既沉重又复杂。 不过,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孩子心性,没被这些事情冲昏了头脑,仍旧很清楚,至今为止,她拿到手的,只有两个人的证词,并无其他佐证,就这么盖棺定论太草率。 不过,安北的萧湛应该知道事情的真相吧? 可惜这个哥哥大概是舍不得他她cao心,什么都不愿意对她说,现在,他又在安北带兵,便是写信过去,短时间内也收不到回复。 萧蕴很想亲自去见萧湛一面,向他问个清楚明白。 因心里藏着事,萧蕴回到雍王府后,又开始闭门谢客了,她现在没心情理会那些冲着秦暄而来的贵妇贵女,只想清清静静地冷静一段日子。 流光无声,安北仍旧烽烟弥漫。 一如萧蕴希望的那样,安北的战事推进得非常顺利。北蛮汗王草草聚集起来的兵马,根本不是安北精兵的对手。 四月中旬,安北的捷报便送到了御前。安北都护府只动用了五万兵马,就大败了北蛮的十五万联军,这取胜的速度,比打了将近一年的安南快多了。 但随后,安北都护卫凛上表朝廷,说他在战斗中身负重伤,无法带兵,请求辞去大都护一职,并举荐自己的独子卫钊接掌都护府。 明面上,卫钊在此次大战中的功劳极大,他表现出来的能力,完全能掌控得了安北。秦帝爽快地允了卫钊,让只有二十多岁的萧湛,成为大秦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镇边大都护。 但安北的战事并未到此为止。 秦帝以被汗王所骗为奇耻大辱,不愿意止步于御敌于外,打算主动出击,杀进蛮族的地盘。 新一任安北大都护奉命出征,到了五月末就拿下了前朝末年天下大乱时,被蛮族趁机战局的七座城池。秦帝还想继续命萧湛挥师北上,最后被满朝的大臣们劝住了。 大秦位置偏南,六月份已经是盛夏。 今年的夏天,大秦称得上多灾多难。北方暴雨,北方几个富庶的郡县居然发了洪水,南方则罕见的大旱,赤地千里。朝廷得忙着四处赈灾,无暇把多余的精力花在战事上。 南方大旱,已经有数郡出现了作乱的流民。 身在安南的秦暄心情非常糟糕,他本打算等过了六月,天气清爽些的时候,就接萧蕴来安南作伴,可因为路上随时都有可能冒出来的流民,不得不打消了这个主意。 他离开帝都后,萧蕴都干了什么,秦暄心里有数,小姑娘最近的举动,总让他有种心里发毛的感觉。 这会儿,秦暄还不知道,更让他不安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六月初,“重伤”的卫凛带着妻女,回帝都献捷。秦帝大悦,敕封卫凛为一品镇国将军,赐将军府。这镇国将军虽然只是个虚衔,却也足以彰显秦帝对卫凛的荣宠了。 随着卫凛一起回帝都的,还有一年前离开的安远侯世子,叶辞。 叶辞在安北立下的功劳其实一点儿都不小。 萧湛出去带兵的时候,安北辖下二十三州的庶务,全都是他在打理。 其间有北蛮人避开了萧湛的正面兵锋,偷袭都护府治下的城池,也是叶辞带人守城,以只有敌军三分之一的兵力,把治下的城池守得滴水不漏。 因有叶辞在,萧湛无后顾之忧,军需上从未出过问题,战事推进的速度大为加快。 其实上辈子,主持安北政务的同样是萧湛。 可因朝廷在安南花费了太多精力,给予安北的支援有限,半道上又赶上了北方的洪灾,军需频频出问题,那场战事打得很是辛苦,拖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大大拖累了大秦的国力。 叶辞虽然没上战场,却也称得上劳苦功高。萧湛深谙这个道理,想给叶辞请功。 在他看来,那安远侯世子的爵位,只是听起来好听,若是身上不挂职,便没有半点儿实权,在外人眼里,与长宁侯那个被当成绣花枕头的侯爷没有多大的区别。 但叶辞坚辞不授,也不愿入仕,仿佛只想做个四处游历的闲云野鹤。 萧湛佩服这等人的淡泊名利,只能作罢。 但是,叶辞在安北做的事情,并未刻意隐瞒,那些耳目遍地,消息灵通的人物,比如太子和大皇子,都知道叶辞在安北施展出来的手段如何。 所以,叶辞回到帝都后,暗中想招揽他的人其实一点儿都不少,就连安远侯府的门前,也比以往热闹了许多。 叶辞没搭理太子和大皇子的说客,一回到帝都,便去看萧蕴。 听说叶辞回来了,萧蕴被心事压得沉甸甸的心情,稍稍轻松了一些,她在雍王府里见到了叶辞,雍王世子和秦修做一边作陪。 叶辞今年十七岁,穿着一身金线镶边的雪色衣衫,长身而立,温雅清隽,但萧蕴总觉得,他的身上多了一点儿沉重的东西,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些许她看不懂的深沉。 第52章 番外 去年七月。 秦暄下了逐客令后,叶辞便启程离开了帝都,一路向北,离京不过一日,便被人拦了下来。 来人是四个年轻女子,皆一身红衣,腰间挂着一枚雕琢成是红叶形状的红玉。 是红叶谷的人。 叶辞早有所料,在慈恩寺除掉祝殊同的时候,他就知道红叶谷的人一定找上门来。祝殊同是红叶谷的实权人物,那位神秘的谷主不会允许他死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不过,叶辞也不惧,红叶谷是个亦正亦邪,来历神秘的江湖门派。他杀了祝殊同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能拿出让红叶谷满意的补偿就行。 叶辞的补偿,就是他自己。 他在机关术数上的天赋,比祝殊同要高得多,上辈子,他刻意显露出了这些,又愿意以祝殊同的弟子自居,加入红叶谷,红叶谷果然就不追究他杀了祝殊同的事情了。 不过这辈子,事情好像有所不同。 找上门来的人对他非常客气,而身配红玉的女子,在红叶谷里的地位也非同一般,应该是谷主亲信。 果然,领头的红衣女子对他道:“谷主要见你!” 叶辞心头凛然。 前生,他在红叶谷里的地位不低,自是见过谷主。那位谷主瞧着就是个二十岁许的年轻人,面色苍白,目光漠然得不像个活人,身上有种和年龄非常不相符的倦怠和沧桑感。 后来,他听其他人说,这位谷主已经在位近五十年了,在大秦立国之前,就是红叶谷的谷主。 可是,一个至少五十岁的人,怎么可能长得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