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第43章 这晚凤栖宫里的灯火一直亮到了天明。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落下的时候, 劳累了一整夜的太医们终于擦着额上的冷汗从魏小花的寝殿内走了出来。 “小花咋样了?俺闺女咋样了?!”猛然从椅子上跳起来, 连“朕”都忘了说的,是在外头守了一宿没合眼的建武帝。 “回陛下, 幸好国公大人及时喂公主吃下了清毒丸, 如今公主已经脱离危险, 没有什么大碍了。”看着他熬得通红的双目,太医们心里一阵后怕——晋安公主所中之毒十分霸道,若不是定国公及时出手护住了她的心脉, 她这会儿只怕已经香消玉殒了。陛下如此宠爱晋安公主,她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这后果…… 不敢再想下去, 太医们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这便下去写方子配药了。 看着他们匆匆离开的背影,建武帝悬了一晚上的心重重落了下来。他大步跑进屋,见平日鲜活张扬的女儿正双眼紧闭,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 鼻间顿时一酸。 “小花……” “太医说小花已经没事了,陛下别担心。”苏氏正拧着帕子给还在昏睡的魏小花擦脸,见此轻声安慰了一句。她看着比建武帝冷静多了, 就是脸色苍白得可怕,浑身也充满了疲态。 “是朕没有保护好她……”他居然让他的宝贝女儿在他的皇宫里, 他的眼皮子底下受到了这样致命的伤害!建武帝飞快地抹了一把脸, 愧疚愤怒至极。怕吵到女儿休息, 他没敢大声, 只忍着心中的暴虐咬牙道,“这件事朕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朕绝不放过那杀千刀的王八蛋!” 苏氏手上动作一顿,垂下一双漆黑幽冷,与往日温柔大不相同的眼睛说:“我相信陛下一定能说到做到。” 就算做不到,她也会让他做到。 建武帝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点头控制住情绪之后,抬手接过了她手里的帕子。 “我来吧,你身子不好,不能再熬下去了。” 苏氏确实已经撑到极限,闻言没有拒绝,只低低地应了一声,扶着床沿站了起来:“那就辛苦陛下了,臣妾……” 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一阵晕眩,苏氏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小心!”建武帝眼疾手快抱住她,“锦娘,你怎么……” 还没说出口的那个“样”字,被怔了一瞬后,突然埋首在他怀里,无声大哭起来的苏氏生生堵在了胸口。 建武帝愣愣地看着她不知何时染上了几丝银白的头发,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了一把,忽然酸疼不已。 锦娘看似柔弱,其实最是坚强,印象中成婚那么多年,他就没怎么见她哭过,就是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下来摔断了腿,她也只是无法自控地掉了几滴眼泪,却没有这样失态过。重逢之后,她更是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弱态,哪怕她的身体是那样不好。 又想起说起过去多年受过的那些苦时,她也从来都是平静淡然,不带一丝责怪与怨憎的,建武帝突然觉得难过极了。他抬起大手,笨拙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了……锦娘,没事了,小花没事了,她好好的呢,你别怕。” 苏氏浑身一颤,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她紧紧揪着建武帝的衣襟,像是揪着什么救命稻草,许久,用力挤出一句话:“铁牛哥……要不,你还是送我们娘仨回碧水村吧……” 嘶哑的“铁牛哥”三个字,听得建武帝愣了一瞬后,整颗心忽然揪疼不已。 “朕会保护你们的,锦娘,朕发誓,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他激动之余下意识收紧双臂,还想再说点什么的苏氏被他铁臂一勒,顿时一口气没上来,生生晕了过去。 建武帝大惊,急忙回头大喊,“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 很想说不用叫太医,你别那么用力就行的苏氏:“……” *** 确定苏氏只是太过疲累才会昏过去后,建武帝大大地松了口气。 “照顾好皇后和公主,要是再有什么差池,你们全都不用活了。”他性格宽厚,很少对底下人说这么暴戾的话,这次是真真切切动了怒,实在忍不住了。 宫人们被他双目赤红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到,无敢不称是。 建武帝这才起身出屋,看向门口已经跪了一宿的夏枯:“进去守着小花,等小花醒了再自己去领罚。” “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大意让公主受了伤,夏枯心里自责得厉害,这会儿听到这话才感觉好受些。她撑着发麻的双腿站起来,冲建武帝行了个礼,这便迫不及待地往屋里看她的公主去了。 该知道的建武帝昨晚就已经知道,他闭上眼睛站了一会儿,吩咐一旁的高如全:“去把段峰给朕叫来。” 高如全有心想劝他先休息一会儿,可视线扫过他紧紧绷起的下颌,又咽了回去。 “是。” 他说完就给一旁候着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小内侍会意,很快就去把奉了皇命正在查找线索的段峰请到了御书房。 “陛下。” 大步从门外走进来的青年,同样一宿没睡。建武帝看着他,憨厚的黑脸上终于不再掩饰地露出了属于帝王才有的威严冷酷:“查得怎么样了?” “那间屋子里的香炉中被人加了一种名为极乐散的助兴之药,臣已经请太医确认过那药的药性,说是助兴效果极好,但对身体无害,因此千金难求,市面上并不常见。臣已经派人去打探这药的来历……” “对身体无害?”建武帝一愣,忍不住打断他,“那小花身上的毒是怎么回事?” 段峰已经细细问过夏枯昨晚发生的事情,闻言垂目道:“夏姑娘说,昨晚公主被人打昏掳走前,曾在御书房不远处遇到过一个奉贵妃娘娘之命给您送汤水的宫女,那宫女不小心打翻手中汤水,溅到了公主手上……” 建武帝眼睛一沉:“那汤水有问题?” “是。”段峰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一下头,“里头被人加了一种单独使用时不会对人体有害,遇到极乐散后却会瞬间变成剧毒,侵入人体的香料。” 建武帝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那宫女人呢?!” “找到的时候已经上吊死了,但经检查,她并不是自尽的。” 不是自尽那就是被灭口了。建武帝脸色发黑,捏紧了拳头道:“你刚刚说……她是贵妃宫里的人?” 段峰一顿,点头,沉默片刻,又道:“还有那个调虎离山引开夏姑娘,打晕公主,将她绑去冷宫,又故意引我过寻公主的人……也是贵妃娘娘宫里的。” “你说什么?!”建武帝震惊地直起了身子。 “前些天公主托臣为她寻了一把匕首,那匕首是以千年玄铁制成,造成的伤口无毒却会发黑,且两日内无法止血。公主被那人绑走的时候,用匕首刺伤了他,臣沿着血迹找去,又故意试探了那几个可疑之人一番,便将他找出来了。”段峰说完,目光微动地看了建武帝一眼,“是曹怀德曹公公。” 建武帝顿时如遭雷击:“这……怎么可能?!” 曹怀德是曹家送进宫的,曹贵妃养了多年的心腹。若说别人有可能被收买,曹怀德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怎么会是嫣然呢?这幕后之人怎么可能是嫣然呢?! 建武帝不敢相信,半晌拍桌而起:“曹怀德现在在哪?马上带朕过去!” 段峰点头,带着建武帝去了天牢,谁想刚走到门口,就见一手下匆匆跑了出来,说是曹怀德畏罪自尽了。 “这是他留下的血书,上面……” 话还没说完,建武帝已经一把抢过那血书看了起来。 血书上承认了算计魏小花和段峰并给魏小花下毒的罪行。至于这么做的原因,曹怀德写得也很清楚:一来是为了帮自家贵妃除掉事事碍眼的魏小花,二来也是想让建武帝厌了段峰,将本该属于曹氏旧部的禁军统领之位夺回去。 如今计划失败,东窗事发,他不愿连累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曹贵妃,这才决定以死谢罪。 建武帝看得怒不可遏,将那血书往段峰身上一摔就大步往景宁宫去走——曹贵妃到底知不知情,可不是他曹怀德说了算的。 段峰拧眉跟上,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对。 曹怀德被抓的时候可是口口声声喊冤枉,怎么都不肯承认自己谋害公主的,怎么可能一转眼就自尽了?还有他这血书上写的话,看起来理由充分,细想之下却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比如他说他杀晋安公主是因为曹贵妃不喜晋安公主,觉得她碍眼。可曹贵妃平时与晋安公主并没有什么不合——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他要是真心想护着曹贵妃,为什么要写下这句会叫人对曹贵妃生疑的话? 还有,他凭什么认为没有了他,禁军统领之位就会落到曹氏旧部头上?明明论亲疏远近,建武帝是更有可能将这职位安排给自己的心腹手下的…… 段峰这么想着,就要开口提醒建武帝,却不想还没开口,一脸慌张的曹贵妃便哭叫着从景宁宫里冲了出来:“陛下,臣妾冤枉啊——!” 第44章 曹贵妃是真心觉得自己冤枉, 她从头到尾都只是想让魏小花和段峰成就好事, 好早点把她嫁出去而已。魏小花为什么会中毒,中的什么毒, 她一点都不知道, 甚至消息刚传回来那会儿, 她还以为是宫人误报呢。后来太医院里传出大动静,段峰又亲自带人来查,她才意识到计划真的失控了。 那野丫头可是陛下的心肝儿, 哪个不要命的竟敢对她下这样的狠手?! 曹贵妃惊怒交加,第一反应就是手下有人瞒着她自作主张了——建武帝封苏氏为后一事不仅伤了她的心,更让许多曹氏旧部不满, 此前早有针对苏氏母子几人的言论, 因此她才会这么想。 然而曹怀德几人却纷纷拿性命作保,否认了她的猜测。 曹贵妃这才发现事情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这是……这是有人想借本宫的手除掉那野丫头,再一石二鸟地利用这件事把我也拉下马!”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的那个瞬间,曹贵妃脸上的血色一下褪尽了。 她本以为自己就算没有皇后的名分, 也早已将这整个后宫牢牢掌握在手中,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自己竟无知无觉地成了别人手里的刀。 “娘娘莫怕,您只要一口咬死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万一咱们做的事儿真的瞒不住了……是老奴不满陛下薄待娘娘, 心中生怨, 这才胆大包天地算计了晋安公主。至于晋安公主为什么会中毒, 这事儿与咱们无关, 老奴就是死也不会认的。”这是曹怀德被段峰带走前,偷偷与曹贵妃说的最后几句话。 曹贵妃那会儿心慌得厉害,听了这话才终于冷静了一些,她不着痕迹地冲他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会想法子给他求情后,便主动把他交给了段峰,以示自己的“清白”。 然后她便开始琢磨一会儿建武帝来了,自己该怎么回答才不会露出破绽。 只是还没琢磨明白,那厢就传来了消息:曹怀德畏罪自尽了,还留下一份血书,承认了自己毒害皇家公主,算计当朝国公的罪行。 曹贵妃一听,犹如五雷轰顶。 她比谁都清楚曹怀德绝对不可能自杀,还有那份血书……魏小花中毒的事情他们根本就不知情,他又怎么可能会承认罪行? 分明是有人杀了他,伪造了那份血书!目的就是把这整件事都栽到她头上——曹怀德是她的心腹,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就算他说是自己自作主张,可有几个人会信呢? 一时间曹贵妃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那个正藏在幕后看着这一切的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又听说建武帝神色震怒地往这边来了,曹贵妃又惊又怕,干脆眼泪一抹先哭上了——建武帝最怕女人哭了,往常只要她一哭,他就是有再大的气也会先消下去一半,到时她再顺着他的脾气哄哄他,他就不会再多做计较了。 虽然今天这件事明显不是她哄几句就能过去的,但除了这一招,她一时间也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应对之法了。 “看来你都已经知道了。”建武帝看着眼前梨花带雨,满脸惊惶的女子,目光沉沉,夹杂惊疑。夫妻多年,他从来没想过要怀疑她,可眼前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容不得他不去多想。不过一切尚未有定论,他沉默片刻,到底是摆手说了一句“进屋再说吧”,没有当众给她难堪。 曹贵妃看出了他眼中的怀疑,一时心下犹如擂鼓,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越发委屈地擦着眼泪跟上了。 “都退下,没有朕的吩咐不许进来。”进到殿内,斥退包括段峰和高如全在内的所有人之后,建武帝才转头看向曹贵妃,“咱们成亲……也快十年了吧?” 浑身紧绷的曹贵妃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她迟疑地点了一下头,哽咽道:“……再有五个月,就整整十年了。” “这近十年的时间里,你一直陪在朕的身边,帮助朕,鼓励朕,要是没有你,朕不可能这么快坐上这个皇位。还有芷儿和腾儿,你还给朕生了一对那样聪明可爱的孩子……”建武帝看着她说,“嫣然,朕这心里,一直十分感激你。” 他很少这么认真跟她说话,也很少跟她说这么感性的话。曹贵妃像是心里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瞬间涌出了无数滋味。 “我……我与陛下是夫妻,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朕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年轻的时候身边有贤惠能干的锦娘,后来大难不死又遇上了善良懂事的你,还成功地打下天下登上了皇位。”建武帝眉眼微缓,神色隐约可见平时的憨厚,却又有着明显的不同,“可你知道,朕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地坐上这个位置吗?” 曹贵妃一怔。 “为了找回爹娘,找回锦娘和几个孩子,也为了不重蹈覆辙,哪天一不小心再失去你们母子几个。”建武帝顿了一下,声音轻却极沉,“嫣然,朕拼命结束乱世,稳定天下,就是想护着你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过完这一辈子。” 这个“你们”,包括她和她的两个孩子,也包括苏氏和她的三个孩子。 曹贵妃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脸色一下白得可怕。 “你们都是朕最在意的人,朕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们。但同时,朕也愿意包容你们所犯下的所有错误——只要你们愿意跟朕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