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她的口气低沉,哭了一晚上连喉咙都沙哑了。“老爷,您怎么来了,琳琅偷了您的马车,您别生气。” 纪忘川又好气又好笑,偷了马车根本不算应该记挂的事,她寻死觅活才是触动他的大事。“这些都是小事,以后要出来知会我一声,万一遇上什么意外或者又想不开了,我去哪里找你?” 琳琅惘然摇头,说道:“琳琅再不会想不开了,我都想明白了,我的命是许多人拼了自己的命换下来的,就这么死了,太对不起他们了。何况,家仇未报,自尽而亡,实在愧对双亲,他们一定不想要这么没出息的女儿。” 纪忘川眉头微展,说道:“这么想才对。” 琳琅走近纪忘川跟前,伸开了双手。“老爷,抱抱我好吗?您抱着我,我才觉得自己还活着。”理智让他退后一步,可是情感却定住了他的位置,他踟蹰着不动,琳琅已经上前一步投入他怀里,琳琅的双手爬上了他的腰,就像浑身缠上了藤蔓,挣脱不开,只能彼此依附而生。 如果从来没有遇见过,也许才是今生最好的际遇吧。 也许十二岁那年被灞山灵蛇咬伤的时候,直接毒死了,便没有那么多前尘往事的纠葛了。 纪忘川拍着琳琅的后背,轻轻地安抚着。将来的某一天琳琅若是记起他的身份,知道了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一定会后悔曾经向他奉献过自己全部的真心,她一定会后悔!可他只能小心翼翼地瞒着她,一旦琳琅知道真相,便是他们诀别之日,他必定锥心之痛,而琳琅还能否安然度过下半生? 琳琅埋在老爷的肩窝,问道:“老爷,您喜欢我吗?”听到琳琅的话,纪忘川猝不及防,悸动的心猛然多跳了两下。琳琅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期待的答案,她淡淡地笑了,含着委屈的弧度。“老爷,您不喜欢我没关系,您应该喜欢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琳琅的确……不配。” “你是最好的姑娘。”纪忘川温柔地扯了扯琳琅的脸颊,试图把那张苦瓜脸扯成一张天真的笑脸。“是老爷……不配。” 琳琅知情识趣地退后了一步,老爷不喜欢她,也没有当面拒绝她,算是给了她一个天大的面子。“老爷,您真是个好人,琳琅明白了。” 她到底明白了什么,她必定一点都不明白。纪忘川想辩解,告诉她,自己到底有多喜欢她,为了她放下了半生奔波的事业,甚至甘愿把命给她。可琳琅越是喜欢他,知道真相的时候,越是会把她打击得体无完肤。唯有如今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才不至于将来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纪忘川清了清嗓子,喉咙里堵得慌。“等老爷忙完这阵子的军务,在军营中物色些尚无婚配的军官,抑或回长安城替你再去瞅瞅,就说你是我表亲,到时候给你物色一门好亲事。老爷一定会给你准备十八只箱子的嫁妆,保管叫你坐稳当家大奶奶的位置。” 正文 第五十七章白月光(一) 琳琅失望地冷笑了下,可很快又恢复了淡然的神色。老爷对自己没有那个心,也不愿做登徒浪子,还愿意给自己找好婆家,这还有什么可委屈的。“琳琅谢谢老爷,爹爹和娘亲知道琳琅孤身无依,遇上了这么为我筹谋的好老爷,肯定也会含笑九泉的。琳琅就好好收拾心情,只要老爷替琳琅物色好,不管是谁,琳琅都嫁,哪怕伏低做小都可以。” 纪忘川眉峰冷涩。“胡说什么?什么伏低做小?” 琳琅瘪了瘪嘴,说道:“琳琅是陆府上侍茶女出身,长安城里的好人家看不上侍茶女,真要是以色侍人,至多做个偏房。若真是老爷以权势压人,兴许能做个正室,可到底也是委屈了人家。做个偏房就好,琳琅不贪心的。” 再聪明的判官也理不清儿女私情孰是孰非,何况这判官要拷问的是自己的心,更是无从入手,不知所措。 夜风呜咽成午夜的乱流,一名俊俏的男子驾着一辆平头马车行驶在逶迤的山路间,他的侧脸英挺,双眸凝神着前路,一手执着缰绳,另一手撩开身后的车帘,略微回头看了一眼,车厢里的女子已经入睡,蜷缩成了一个防备的弓形。 他迅速抖了下马缰,骏马撒开四蹄,风驰电掣地飞奔。嘴唇翕动了下,“上来吧。” 一道黑影划破夜空,倏然之间并排坐在了他身边,来人正是绣衣使项斯。项斯拱手行了个简单的礼数。 纪忘川目视前方,语气冷彻。“赶路要紧,不必在乎这些虚礼。” 项斯回望了眼车厢,听着呼吸起伏均匀,可见车厢内之人已经睡下。那本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竟然牵扯上了十年前月海山庄的惨案,而且那是纪忘川立下战功的第一个任务。如今,主上为了这个身份尴尬的女子,延误了苦心追踪多年的任务时机,让项斯担心又惶恐。“主上,汇丰镖局出镖已有两日,且此行镖车走蜀中道,我们不去沿途埋伏,反而在此时赶往益州……” 纪忘川瞥眼看项斯。“你在质疑我?” 项斯恭敬道:“属下不敢。” 纪忘川冷笑一叱,他本就是这样捉摸不定的个性,却不知遇上琳琅后,便自动卸下了浑身的刺,只为了拥抱的时候不要刺伤她。“我且问你,汇丰镖局为何此趟表要选在子夜誓师出镖?”项斯被纪忘川一点,心觉有些诧异,纪忘川继续说道,“汇丰镖局一向都是卯时正誓师出镖,唯有此趟镖选在子夜,以杨晨风纵横江湖多年的老谋深算,难道是眼巴巴地告诉别人,这趟镖特别贵重,故而选在子夜审慎出发?” 项斯被纪忘川一点拨,立刻醍醐灌顶,差点让老脑筋中了杨晨风调虎离山之计。“主上英明,子夜出镖,是为了掩人耳目,那么真正的镖,尚在益州的汇丰镖局?” 纪忘川沉默如金,既然已有了这般盘算,眼下紧要的是妥善安排琳琅的下处。“让你去益州办的事办妥了吗?” 项斯领命回答道:“在益州以商贾万路行的名义,租下了益州长满大街东南巷子里的一处私宅。私宅离汇丰镖局隔了三条街,闹中取静,是安置归隐的好地方。” 纪忘川莞尔一瞥,道:“不错,大隐隐于市。” 项斯不安说道:“主上,恕属下斗胆,您真的要带着她?月海山庄一战,若是被人发现尚有月家的遗孤,绣衣司必定要斩草除根收拾残局。况且,月琳琅若是发现您的身份,您就是她的仇人,还请主上三思。” 纪忘川逼视项斯,冷漠道:“多嘴。” 项斯自知又惹恼了主上,唯有识相告退。“汇丰镖局第一趟出镖由刁鑫沿途监视,只等主上下令。属下这就去益州监视汇丰镖局,告退。” 马车颠簸了三个时辰,东方迎来了第一缕曙光,蓝天白云因金光而鲜亮跳脱起来。 琳琅捶了下酸胀的四肢,睁开两只肿成核桃般的大眼睛。在车厢里坐起,抬手揭开遮蔽视线的车帘。帘外天朗气清,背影如画的男子正在赶车,她不期然的心动了,很快又被昨晚上他拒人千里的态度点醒。 她轻轻地朝他挪动了些位置,却有保持着安全的距离。“老爷。” 纪忘川语气淡淡的,好似往常的寒暄。“你醒了。” 眼前马车飞驰在开阔的官道上,昨夜纪忘川不眠不休地驱车,琳琅留意到车前的骏马,正是那匹眼大脚程快的良驹。“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益州。”纪忘川转头对上琳琅红肿的双眼,双眼皮都被厚重的上眼皮压垮,他本能伸手抚了抚她的眼皮,登时,又把手挪了回去。“以后想去哪儿,就跟我说。一个姑娘家一声不吭出去,出了什么事不好交代。” 琳琅低语道:“琳琅孑然一身,出了事也好。” 纪忘川斥责道:“胡说什么?” 琳琅心里也不痛快,只是隐忍着不好发作。“出了事,老爷就不用费心给琳琅找婆家了,这等婆婆mama的事,岂能劳烦怀化大将军上心。” 纪忘川怒叩了下车壁,道:“越说越没有正形了。” 琳琅收拾心情,不再顶撞老爷。在陆府做了十年的婢女,修炼出一套死皮赖脸自我安慰的生存态度来,遇事别太较真,跟主子闹腾,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况且,侍婢觊觎老爷,说到天边去,她也不占道理。 到达益州是正午时分,益州春深,满眼绿意盎然,他派项斯租下的私宅更是藏在鲜绿庭院中的一隅妙处。 东南巷子夹道挺立着遮天蔽日的绿叶梧桐,马车行驶在巷子里,好似走在了绿云仙境。若不是身负要务,纪忘川也想在此停留几日,任时光匆匆流逝,他只想与琳琅隐世而居。 项斯租下的私宅大门匾额上写着“嘉树满庭芳”,看这私宅的名字这里应该曾经居住过兴旺鼎盛,几世同堂的齐全人家。 正文 第五十八章白月光(二) 琳琅抬眼一望,不禁苦笑。她孤身一人,破庄无亲,倒是有朝一日能住在“嘉树满庭芳”的齐全人家里。纪忘川又何尝不是如此,两个孤单的人,住在这福星高照的宅子里,也盼望能沾一沾人家的喜气。 推门而入,跨进门槛,满庭芳是一处四合院,东边有一间厨房和一间杂房,北边是两间卧房,西边是间书房,齐全周正的布局。走进两步,院落中一方三十几平的天井,左边搭棚种着丝瓜、蒲瓜、葡萄等蔬果,泥地里长着绿油油的小白菜、莴苣,开了一排串儿红彤彤的番茄,右边有一口水井,井边有水槽,应该是家中女主人盥洗衣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