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老大是女郎在线阅读 - 第143节

第143节

    眉清目秀,气度出众,站在客店大堂内,犹如鹤立鸡群一般,不必开口,就夺走众人的目光。

    人们小声议论:

    “生得真标致,是南方人吧?”

    “我看着他下船的,确实是南边来的,南边水土果然养人。”

    嘈杂声中,角落里,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穿月白色熟罗氅衣的世家公子望着傅云英,嘴角噙着笑,吩咐身边的人,“把那个俊秀小相公给我带过来。”

    旁人应喏,走到傅云英身边,二话不说,伸手就要抓她。

    袁三和傅家仆从立刻推开对方。

    对方来头不小,浑不在意,穿直裰的家仆眼皮低垂,威胁道:“我家公子乃兵部尚书的嫡孙,看上你们家小官人,想和他交个朋友。”

    傅云英扬了扬眉。

    兵部尚书,是熟人。

    上辈子兵部尚书家的公子曾想要求娶她,后来因为崔南轩刚好赶到京师,亲事没谈成,尚书公子曾想以武力迫使崔南轩交出信物,崔南轩没答应。

    兵部尚书周大人很会做人,换了皇帝,朝廷动荡,他还是稳坐兵部尚书一职。

    她记得周大人膝下有两个嫡出的孙子,对方说是周大人的嫡孙,从年纪上看,应该是周家的长孙周天禄。

    王大郎拦在傅云英跟前,挺起胸脯,道:“我家公子是湖广乡试经魁。”

    周家下人面露诧异之色,仔细打量傅云英几眼,犹豫着想要退下。

    少爷惹了祸,差点被老太爷活活打死,老太太心疼孙子,连夜送他出京城。在外边躲了这么几个月,今天刚回京城,少爷又故病重犯,可这次看上的却是一个举人,会试在即,得罪举人好像不大好吧?

    看出下人们的迟疑,周天禄气得跺脚,拉开伴当,自己跳到傅云英面前,指着她道:“你,叫什么?”

    见少爷动怒,周家下仆不敢犹豫,哗啦一下全部涌上前,把傅云英几人堵在角落里。

    兵部尚书的孙子是京师出了名的纨绔公子,无法无天,打死人命也不过是被家里长辈打几棍子罢了。大堂内的旅客们生怕牵连到自己身上得罪这位跋扈公子,忙卷起毡子狼狈跑出去,宁愿在雪地里挨冻也不要和周天禄同处一室。

    客店的掌柜和伙计更不敢拦,悄悄从侧门溜出去。

    那两个打架的人早就利落收拾行李撒腿狂奔。

    大堂里只剩下周家下人和傅云英一行。

    她是不怕周天禄的,目光逡巡一周,正要张口说话,“哐当”一声,周家下人悄悄关上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脚步声骤起,数个戴小帽、穿暗纹程子衣的护卫直奔进客店,为首的人扫一眼大堂,冲着傅云英走过来。

    他们腰间佩刀,穿皂靴,脚步沉稳,气势慑人,一看便是练家子。

    周天禄呆了一呆,难道祖父想大义灭亲,派人来抓拿他了?

    那些人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径自朝傅云英道:“可是傅公子?”

    他掏出一张牙牌,“锦衣卫。”

    傅云英怔了怔。

    周天禄抖了一下。

    第101章 太子

    锦衣卫直接听命于皇帝,掌管刑狱,有巡查、稽捕之权,上到阁老重臣,皇亲国戚,下到贩夫走卒,他们可以不经过三司逮捕任何人,并且整个审讯都是不公开的,令朝中大臣谈虎色变,闻风丧胆。

    连祖父见到比自己小三十岁的霍明锦都得小心翼翼斟酌着说话,大少爷周天禄吊儿郎当,更不敢和锦衣卫对上,不过当着小相公的面,万万不能丢脸,于是拧着脖子不肯挪窝。

    就这么灰溜溜离开,他周家大少爷的脸面往哪儿搁?以后再见到小相公,还怎么逞威风?

    他不动弹,周家下人吓得两腿战战,顾不得尊卑规矩,抱手臂的抱手臂,拽大腿的拽大腿,把他给抬出去了。

    千户李昌冷冷扫一眼周天禄,回过头,脸上扯了一丝笑,抱拳道:“傅公子可是要去京师?正好和我们同路,不如一道走。”

    傅云英愣了片刻。

    李昌又道:“傅公子不记得我,我却认得公子,在铜山时我跟着二爷见过公子,才刚下船的时候手下人认出公子,我便寻过来了。二爷时常提起你。”

    傅云英还真不记得李昌,铜山那一晚她光顾着担心傅四老爷了,没怎么留意霍明锦身边的人,他们都不苟言笑,凶神恶煞的,穿一样的罩甲,一眼瞧过去全都一个样。

    李昌似乎急着要走,等她回答的时候,频频往外看。

    傅云英不想耽搁他的事,道:“家兄雇车马轿子去了,不知何时回来。不敢耽误大人公务。”

    李昌一笑,态度很客气,“不碍事,我叫人去找令兄。”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脚步声,傅云章和莲壳回来了。

    看到一群气势汹汹的锦衣卫守在客店门外,傅云章眉头一皱,加快步子。

    傅云英怕他着急,先迎了上去,“二哥,这位是李千户。”轻轻按一下他的手臂,小声说,“李千户是霍指挥使的人,他见我下船,邀我们一起回京师。”

    傅云章不动声色,和李昌厮见。

    彼此见礼,寒暄了几句,李昌热情道:“车马都备好了,傅公子用不着另外雇人,雪天路难行,那些车把式趁机索要高价,你们初来乍到,诸事不便,不如和我们一起走。”

    他这么热心,再断然拒绝可能得罪他。而且天气冷,码头那些车把式吃酒防寒,一个个醉醺醺的,连话都说不明白,上了路说不定能把马车翻到沟里去,傅云章急着去城里寻名医,想了想,答应下来。

    马车赶到客店门前,那赶车的人也是锦衣卫,动作沉稳利索。

    傅云章扶着傅云英上了马车,袁三和乔嘉跟在后面,李昌邀傅云章和自己同车,想和他谈一谈一路的见闻,他推却不过,只得过去。

    马车晃荡了两下,轱辘轱辘滚过,留下清晰的车辙印,轧得车轮下的积雪吱吱响。

    傅云英还病着,头晕脑胀。傅云章让她躺着睡一会儿,其他的事不用管,李昌那边有他去敷衍。马车晃来晃去,她不想睡也觉得迷糊起来,车厢里只有她一个人。

    半梦半醒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面乔嘉和袁三在说话,好像是路边的大树横倒在路中央挡住去路,他们要过去清理道路。

    一股冷风打着旋儿钻进车厢里,车帘忽然被人掀开,陌生的气息涌进车厢。

    傅云英睁开眼睛,对上一道深邃的视线。

    她吓了一跳。

    霍明锦拂去肩头落雪,矮身坐进车厢,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目光里掺杂了太多东西,深沉如暗夜,明明脸上神情温和,但因着那灼灼的眼神,仍然透出一股侵略性的压迫。

    傅云英一下子就清醒了,坐起身,要给他行礼,“霍大人……”

    霍明锦扶住她,轻轻握一下她的肩膀,马上又放开了,看她脸色苍白,皱眉问,“生病了?”

    难怪会提早回京师,按原本的行程,他们应该要五天后才到。

    马车突然晃了几下,又开始行驶起来。

    没人发现霍明锦上来了?

    傅云英思忖着,稳住身形,答说:“有些水土不服。”

    她咳嗽了几声。

    霍明锦掀开车帘,对外面的人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护卫送来热茶。

    他掀开茶盖看了一眼,把茶杯递到傅云英手边。

    她谢了一句,接过茶杯,冰冷的手指让滚热的茶杯一烫,马上变得暖和,然后隐隐有点发痒。

    外面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这茶水是从哪里弄来的。

    她喝几口茶,胡乱想着心事。

    见她做什么好像都比平时要迟钝一些,竟就这样在自己面前发起呆来,霍明锦沉默了一会儿,怕她烫着,拿走她手里的茶杯,轻声问:“你不准备考会试?”

    她点了点头。

    霍明锦唔一声,“朝中正好缺人……不过外放出去做知县未必好,来我身边,如何?”

    说话间的热气近在咫尺,几乎就在鬓边,傅云英怔了怔。

    她垂下眼帘,静静思考。

    现在朝中局势倒是分明,要么保持中立被其他人排挤,要么投靠沈党,要么和崔南轩那样在夹缝里壮大自己,再要么投向王阁老。霍明锦算是横空出世的一股新势力,根基并不稳,没有皇帝的支持,很可能落一个一败涂地。

    可他要对付的人是沈介溪,而且曾救过她和傅四老爷,这就够了。

    霍明锦没有催促她,视线落在她线条柔和的侧脸上,等着她回答。

    片刻后,她答道:“霍大人于晚辈有救命之恩,自当效力。”

    霍明锦唇角微翘,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抬手要扶她躺下,目光直视着她,声音依旧温和,“你既病了,先安心养病。打点的事无须你cao心,在家等结果便是。”

    他大马金刀坐在一边,她哪敢失礼,忙推辞不敢。

    “不必和我见外,我刚从天津卫回来,回城后还要进宫,也需要休息。”

    他说着话,掩唇打了个哈欠,难掩倦色,果真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起来。

    傅云英不敢睡,坐得笔直端正。

    车窗外风声呼啸,她坐着发了会儿呆。

    霍明锦似乎真的累极了,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呼吸悠长平稳。

    车厢狭窄,他生得高大,长腿微微蜷着。北风时不时扬起车帘一角,漏进来几点淡淡雪光,他轮廓分明的脸时暗时明,在明时剑眉醒目,在暗时线条仍旧分明,眉头轻皱,睡得很沉。

    马车轧过一段凹凸不平的石子路,颠簸得厉害,傅云英摇得头晕目眩,他也没醒。

    这是真累了。

    傅云英紧绷的脊背慢慢放松下来,往后靠在车壁上,眼皮低垂,本来只是想打个盹,药性上来,不知不觉也倚着凭几睡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马车驶过山道,车帘被风高高扬起,凛冽寒风扑进车厢内,睡梦中的傅云英不禁往旁边躲了一下。

    车厢内,应该在熟睡中的霍明锦突然睁开双眼,抬手合上车帘,眼神清亮犀利,没有一丝睡意朦胧之态。

    他垂目望着入睡也努力保持坐姿的傅云英,轻轻感叹了一声,双手小心翼翼绕过凭几,扶着她的肩膀,让她挨着枕头躺下。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她不自觉嘤咛一声,似是要醒的样子。

    他飞快收回手。

    她却没醒。

    他怔了怔,俯身为她拢紧快要从肩头滑落的潞绸斗篷,笑了笑,带了些自嘲的意味。

    果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