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崇静法师只答应在此讲学三日,若三日内唐近不来,浔阳真不知该如何从慷王府里把人弄出来了。 “郡主,斋菜不合心意吗?”彭四郎见浔阳久久不起筷便问道,“要不我带你下山去吃些别的?” 宁松寺的清斋确实一般,但此时纵有山珍海错她也难开胃。 “既来听佛理又怎可不守佛门的规矩。”浔阳提起筷子勉强夹了块山药入口,淡极。 入夜之后,莲珠神神秘秘掩着一个竹罐走在寺中石阶上。这宁松寺一入夜便静得只剩风声,鬼哭狼嚎一般着实吓人。 石阶上站着一个素衣女子,长发飘飘,又背着光看不清模样,吓得莲珠险跌下台阶。 “小心些。”那女子喊了一声,这声音分明是自家郡主。 莲珠这才定下神,抱着罐子往上跑。 “郡主怎么自个在这儿?风这么大,仔细身子。” “本已躺下了,见月光不错便出来赏月。”浔阳反问道,“一晚上不见人,你这是去哪了?” 莲珠把自己怀里的竹罐往前一递:“彭公子让给郡主带的,我也不知犯不犯佛寺忌讳,可小心了?” 彭四郎向来敬重崇静法师,怎可能在他眼皮底下犯禁,问道:“何物?” “百花蜜。” 浔阳莞尔,这两日吃得清淡,确实有些想吃甜食。 “郡主,佛门中人吃蜂蜜吗?” 浔阳还未开口,却有一深沉悠远的声音说道:“施主这问,提得好。” 两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方知是崇静法师。 “贫僧访历诸国寻求佛法真义,却未能参悟此问。《涅槃经》不对此作限,《楞严经》中比丘则禁食醍醐。众说纷纭,贫僧亦难答施主之问。” 莲珠听得云里雾里,愣愣看着浔阳:“那,能不能吃呢?” “不知施主有何见解?”崇静竖着掌朝浔阳一揖。 浔阳回了一礼,答道:“近来听大师讲法,浔阳亦小有所获。大师常谈‘圆融’二字,圆者周遍之义,融者融通融和之义。天台宗于真谛与俗谛之外加入中谛,以中谛连接真俗二谛。三谛俱破、俱立、俱绝待,相互融即,无碍自在。即是说佛门弟子修行,当破除偏执,因缘行事,而非固守于某一经典。” 莲珠仍旧糊涂着,崇明法师则颂了声阿弥陀佛,道:“施主果然慧根。” “多得大师点拨。”因着重活一世,浔阳对佛理格外敬奉,崇静法师所讲授的佛理她也用心在听。 崇静法师向来愿意与有慧根、愿参佛的人论佛,难得浔阳年纪轻轻能有此修为,便道:“适才贫僧正与弟子在修心亭中品茶论道,不知郡主可愿一道?” “却之不恭。” 宁松寺建于前朝,多年不曾修葺,这六角飞檐的修心亭只剩残破的四角,亭顶裂得纵横交错,柱子也已被风雨所蚀。大抵也只有崇静法师这般看破命途的世外高人才能安然坐于其中吧。也不知与大师论道的又是哪位高僧,或许可以请他在崇静法师走后继续在寺中宣讲佛理,既能让多些百姓受益,又多了一分引来唐近的机会。 浔阳跟在崇静法师身后,时不时望望那年久失修的亭子。虽然是已死过一次的人,浔阳反而更畏惧死亡。上辈子已经虚度,今生不能再无收获。 “施主请坐。” “多谢。”谁让自己答应了呢,只能硬着头皮坐下,一会再寻个由头告辞罢了。 浔阳站立时只能看见崇静法师那位高徒明晃晃的天灵盖,直至落座后才发现,这位高徒正是她苦等了两日的唐近!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怪不得白日不见唐近,原来人家是崇静法师的入室弟子,夜里才来叙师徒缘的。 唐近显然也是认得浔阳的,道了声“阿弥陀佛”算是打了招呼。 “原来小师父师从崇静法师,真是失敬了。”传闻崇静法师游历四方甚少收徒,能得他青眼的都是此间能者。许多年前在嵩山收了个弟子,没两年他就成了少林掌门。同是崇静高徒,为何唐近走的路如此曲折? “施主与清甘是旧识?” “有过几面之缘。”浔阳立刻回答,生怕唐近说出他曾在这儿救过自己的事。 “万发缘生,皆系缘分。” “那不知大师与清甘师父又是怎样的缘分?” 崇静颂了声阿弥陀佛,道:“说来已是二十年前了,贫僧途经玉门关时不慎打湿经书,便就地晒书。清甘那时才方四岁,目不识丁,却在看了经书后央我为他剃度。” 这故事任谁听来都会觉着唐近与佛有缘,将来必会是得道,至少到如今唐近看起来还是个眉目清和、无争世俗的僧人。究竟是怎样的机缘,怎样的转折才将一个和尚变成了宰相? 说话间崇静已斟了几杯清茶,浔阳捧了一杯轻啜一口,比之寻常所饮,茶味偏淡,却更甘香。 “看来清甘师父自小就有佛缘,想必后来崇静法师不仅为清甘师父剃度,还带着他周游了西方诸国吧。” 崇静法师微地点头:“还是两年前我回闭关翻译佛典时才让他自己修行的。” “佛典繁多,大师怎不让清甘师父帮手?”浔阳记得唐近通晓多国语言,每有外邦使节来朝都是他招待的。也不知崇静法师怎么想的,不将唐近留在身边帮忙,反让他出来祸害他们慎王府。 “清甘不同贫僧,贫僧是走不动了,只好找个清净地方修行。大千世界,才是修行的最好所在。” “原来如此。”也不知唐近还俗入仕之后,崇静法师会作何想。 唐近沏着茶不发一语,浔阳接过茶杯道了声多谢,问道:“小师父如今在何处修行?” “慷王府内。”唐近又奉了杯茶给自己的师父,自捧起一杯饮了半口。 “在王府内修行?” “王府藏书阁中有几卷孤本佛经,贫僧正在誊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