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倪大夫回天上去了麽？” “贺侠士你告诉倪大夫，我们都在，世世代代都会守在这里，守着这座山，等着倪大夫回来。” “对啊，我们不走，哪也不去，就守在这里，等着倪大夫回来。” “短尾灰它们呢？也跟着倪大夫去天上了麽？”这是个小孩子的声音，脆嫩嫩的，还着股伤心。 朱太婆认识他，他是秋明，这孩子，一点都不随他爹娘。“短尾灰它们都是倪大夫养的，倪大夫在哪，它们自然也会跟着去。它们啊，怕倪大夫寂寞，怕她太孤单，就一道去陪着她了。” “崽崽也是这样麽？”姜芸颤着声音问。 “是的。白白本不想让崽崽一道去，崽崽自己跑去的。”朱太婆有点内疚，是她没注意，没防备好。 沉默了会的贺侠士继续说。“倪大夫他们并没有回天上去，倪大夫受了很重的伤，如果没有村民们帮忙，倪大夫可能得沉睡千万年。” 话还没说完呢，人群就炸锅了。 “贺侠士你说，我们要做点什么？只要是倪大夫需要的，不管多难我们都愿意去努力去完成。” “对对对，贺侠士你尽管说，我们保证都会做到的。” “倾家荡产也要帮忙倪大夫，要不是有倪大夫在，我这老婆子就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呐。” 说起倪大夫曾做过的善事，救过的人，那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啊，凡是被倪大夫帮忙过的，都纷纷说着自家的事儿，个个都眼泪汪汪的。 “首先咱们得立个山神庙，大伙儿虔诚的供奉着，足够多的香火于倪大夫有利，能让她的伤早日恢复。” 贺侠士这话才刚开个头呢，又有村民兴奋的打断了他。“对啊，神仙都是吃香火的，香火越多他们就越厉害，好像是这么回事。” “那我早中晚每天到山神庙里祭拜着，我不求别的，就求着倪大夫赶紧好，还给咱们当倪大夫，看得见的倪大夫，能说话的倪大夫，有倪大夫在啊，我心里就踏实，连觉都睡得更香些。” “可不就是，倪大夫不在，我这心里头啊，总空落落的，特不是滋味，我也要一天三回的过来。” “贺侠士能不能让我管着山神庙嘛，我这老婆子，也给倪大夫做点儿事，我天天都念着她，多烧点香火。” “管着山神庙是我的事呢。”朱太婆乐呵呵的说了句。“这山神庙啊，就建在以前的茅屋里，三树啊，你张罗张罗，尽快把这事给落实了，山神庙建大些，香火肯定会旺盛的，我住的屋子就建在小梨树的旁边吧。” 张三树立即点头。“我马上去办。” 都不用他点名儿，但凡有把子力气的，就开始嚷嚷着。“我回家拿工具去。” 哗啦啦的全往自个家里跑。 第87章 “得去跟其余三个村说说这事, 让他们得个信。”老江头说着，扫了圈周边，只剩下些老幼，想了想，他喊上俩个老汉。“咱们三个去吧。” 俩个老汉二话没说就应了, 紧紧的跟在他身后，先往仁里村去。 直接穿过悠南山, 小会功夫就能看见仁里村，老江头抬脚颇为艰难的往前走一步, 这一步, 便是悠南山的地界。 一边是绿茵茵的草地, 一边是龟裂的黄土，眼里看见的全是枯黄, 不见半点绿色, 真是相当的刺目啊，难受, 就跟被剐了心似的。 老江头缓缓的走着，脚步沉重, 他一点点的看着, 仔细的望着周边。“你们还记得吧, 前些年大旱, 甭管是田里地里，那地面啊，都裂开了条条细缝, 弯腰抓上把泥块，轻轻一搓，就成了堆粉，村子里也好村子外也罢，难得见到点绿色，那时候啊，只有悠南山，倪大夫住的这座山，多神奇啊，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长得可真好，呆在山里头啊，舒爽的没法形容，别说孩子们，就连大人都爱往山里钻。” “我家那几个调皮鬼，夏天就喜欢窝在山里头，倪大夫还给他们准备吃的呢，天天都不带重样的，本来就长得壮实，一个个吃得像足了只小虎头，那精力好的，我家那老伴整天乐呵呵的，见孩子们这般好，连饭都多吃了半碗，总叨叨着倪大夫好，平素她念叨别的事，一天念上好几回，我就觉得烦，听她念叨起倪大夫，我还真不觉得烦。” “别说人，家里养的条老狗还有只老猫，老了老了不爱动弹，被我家那孙子抱着去了回山里，也不知道倪大夫给它们吃了什么，见精神了点不说，还老爱跟在我那孙子后头往山里跑，碰着个下雨天，家里人不让我那孙子进山，嘿，那俩老狗老猫倒好，自个颠颠儿的跑进了山里。今个上午它们还往山里跑了趟，到现在我都没见着影儿，八成啊，跟这山里的鸟兽一样也不见了，不知道落哪去了。” 站在老江头左边的老汉就讷闷的问。“你们说，山里的鸟兽去哪了？” “怕是随着倪大夫一道走了吧。”刚刚说话的老汉，就是站在老江头右边的，他接了这话，挺惆怅的。“我家那老狗和老猫，都十多年了。” 老江头蹲身，抓了把泥块搓了下，一搓全变成了泥粉，他的手顿时就哆嗦了下。“这山里的养分都没了。” 他不懂什么灵气不灵气，搞庄稼的，倒是知道些，地啊田啊，有养分才算活，山里的泥啊，里头没有养分，都是死的。 “你们说，既然山里没了养分，咱们多施点肥，会不会好点儿？”左边的老汉问了句。“贺侠士说，倪大夫是山神，这座山就是倪大夫，现在山死了，咱们把山养活，对倪大夫的伤会不会有点好处？别的不说，伺弄庄稼我这把老骨头，还挺在行呢。” 右边的老头想了想，觉得挺有点道理的。“我看，咱们回头问问贺侠士去？” “问吧，咱们先试试的，如果真的有用，就让周边的几个村子也一道搭把手。”老江头起身，轻轻地拍了拍树干，这株树大概有近二十年的树龄，长得很好，笔直笔直，可惜，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和枝桠。“得跟几个村子都说说，必须要看住山里的树木，谁也不允许砍伐，得盯紧点，山里的一草一木都不能动。” “对，老江头说得对，得让所有人都盯着点儿，倪大夫是山神呢，这山就是她，她现在受着伤，咱们可不能胡来乱来。” 说话间，三人穿过了悠南山，远远地就能看见，山脚下站着群人，在议论纷纷的讨论着什么，场面很是吵杂。 “老李头。”老江头扬声喊了句。 李村长从人群里走出来，走得飞快。“老江啊，你可算过来了，我正打算过去找你，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山里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有没有什么消息？还有，山里的鸟兽都去哪了？倪大夫怎么样？没受伤吧？那异象可真吓人啊，老天这是发大怒了，都怪那狗皇帝，惹了天怒。我家叔公说，老皇帝死了，有三方势力正在起兵造反呢，就收了兵马匆匆忙忙的回京去了，得把老窝给守住，被攻了就完蛋了。叔公走时还说，咱们要是想趁机建个小国，就动作麻利点，他会帮着咱们周旋的，尽量不让各方势力来打忧到咱们。叔公还让我替他向倪大夫道歉，等他把事都忙完，就回来好好请罪。” “我知道了，我过来就是特意说说山里的事。大伙先别说话，先听我说，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我都会回答的。”老江头抢在乡亲们开口前，把话先露出来。果然，他这么一说，张了嘴的人都闭上了眼睛，眼巴巴的望着他。 老江头把贺侠士说过的话又给学了遍，说完，他就开始添点自己的想法。“倪大夫出事了，乡亲们，想想平素倪大夫待咱们的好，送给她的心意，她都收着，回头又赠给需要帮忙的农家，炎夏寒冬，天热有凉茶腊月里有药包，心心念念的全是乡亲们的身体。所有人，所有人应该都是或多或少的得到过倪大夫帮忙吧，现在倪大夫出事了，咱们得尽自己的一份力啊，这座山，它虽然荒了枯了，但我相信，总有一天它会恢复往日的鸟语花香，这一天，或许会很久或许不会太久。咱们得把这座山保护好，山里的草草木木，哪怕是块泥巴，咱们都别动它，等着倪大夫回来，她回来了这座山也就能重新活过来。” “老村长你放心，谁要是敢动山里的花草树木，我就敢他拼命！”一个汉子面目狰狞的吼着，眼珠子瞪得忒圆，布满着红血丝。“我媳妇难产，得多亏了有倪大夫，要不是她医术高明，八成就一尸两命了。这份恩，我一辈子都记着，甭管干什么，只要是倪大夫开口，上刀山我也去！更何况是这点子事儿，哪个敢打山里树木的主意，我非剁了他的双手不可。” 最后一道威力最大的阴阳刑雷落下，不仅让倪叶怡差点儿就魂灭道消，连她曾经给悠南山施的法诀也一道被击破。 现在的悠南山啊，就是彻底的露了出来，山里的树木，因着灵气足，长势特别好，十年二十年的多不胜数，还有不少好几十年的老树，这一看就不正常啊，这山完全像个老山头。 不过，在知道倪大夫就是山神后，这些不正常倒也变得正常了。所以，更要护住这山里的树木。 跟仁里村的村民们说了会子话，老江头就往南朝坡走去，李村长随着一道。他们这边刚走，仁里村的村民们，就拎着各种农具冲进了山里，都是要去帮着建山神庙的。 倪大夫做过很多很多的好事儿，没求过任何回报，他们能为倪大夫做得很少，现在倪大夫需要帮忙，他们得尽心尽力的来。和梨树屋的村民一样，仁里村的村民们也都相信着，倪大夫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到南朝坡时，就见东南村的沈村长领着十来个村民也在，场面有些沉默，透着凝重。见到老江头李村长出现，就快步走了过来。 “听到山里有动静，是在干什么？”原村长问着。本来如果他们没出现，就打算进山看看的。 老江头接话道。“我们过来就是跟你们说说这事，沈村长也在的话，正好，一道听着，我就不去东南村了。” 经过六个村子的共同努力，仅仅三天的时间呐，满打满算只有三天，就把山神庙给建立起来了，庙宇建得很朴素，想着倪大夫喜欢住在茅屋里，众人们就不敢建得太花俏，用得全是大块大块的石头，很显气势很庄严。 就是神像稍稍费了点时间，还是李老爷子得知倪大夫出事后，他紧赶慢赶赶到了悠南山，那会儿，正好是山神庙落成，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见他扑嗵一声跪到了地上，老泪纵横哭得泣不成声。 因着村民们也确实没有门路，都想把倪大夫的神像做得更真实些，见李老爷子说得诚恳，便答应把这事交给他。画像是李家小少爷动的笔，他画得很好，画像上的倪大夫特别鲜活，眉角眼梢的那抹温柔，就好像还能听见倪大夫的声音般，和和气气的，说话不快，总是带着股暖意。好多村民看一眼，就不敢看第二眼，难受啊。 十天后，倪大夫的神像被小心翼翼的运送进山。 由着几个力大的汉子帮忙，姜芸死活也要搭把手，哭得稀哩哗啦的，众人不落忍，想着她和倪大夫关系委实好，就破例让她也去帮忙，把神像送进了大殿里。 红布被揭开的瞬间，所有人都听见了，百鸟在鸣叫万兽在低吼，他们回头看去，光秃秃的山林间，飘荡着好多闪亮的小光点，这些小光点都朝着神像涌去，神像宛如笼了层莹莹白光，非常的柔和，倪大夫的眉眼更显生动，宛如活了般，她在笑，眼眸含笑嘴角含笑，仿佛会说话般。 “倪大夫！” 不知是谁喊了声，他跪在地上，边哭边虔诚的拜着。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众人都跪了下来。 站在角落里的贺侠士满脸的欣慰，他看见，无数的愿力涌向神像。 第88章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起了夜风，有点凉。 太婆劝着众人先家去，倪大夫暂时不在了，可日子还得往下过啊，没有倪大夫在, 大伙儿更要保重自己，生了病可如何是好。往日里, 倪大夫在时，最忧心的就是村民们的身体, 病痛最煎熬, 能活生生的拖垮一个家, 她总会细心的惦记着众人，村民们过来都是细细叮嘱着。 那是真真正正把人搁进了心坎里才有的情分呐。 大伙儿却都不愿意走, 想着多念念, 多祈求会儿，说不定倪大夫就能早点回来。 最后还是各村长出面, 把大伙儿劝住，三三两两的结伴家去。 “明儿你带着众修士过来, 我有件事要跟你们说, 狼白沉睡前, 给了咱们个任务。”贺侠士伸手拍拍扬三树的肩膀, 显得有点过于沉默。 扬三树的模样很难看，面容相当的憔悴，瘦了好多好多, 正值青年，却掺了过半的白发。他现在的反应很慢，宛如行将就木的老者，过了会，才缓缓的道。“我知道了。” “三树啊。”朱太婆追了出去。“你这孩子，你咋就不听劝哩。” “太婆，我没事儿。”扬三树扯着嘴角笑了笑。 朱太婆拿手指着他，哆嗦着骂他。“你就得非得折腾自个？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儿，说你是爷辈也都相信着。” “我真没事儿，缓两天就好的。”扬三树不想说太多，他压根就不想说话，他觉得累，身心疲惫，这座山枯萎了，他也跟着一道枯萎了。 “太婆。”贺侠士走出来，伸手拽了拽她。“随着他吧。” 扬三树看了他眼，带着感激，然后，他拖着沉重的身子，慢慢消失在黑夜里。 朱太婆抹了把眼角。“真随着他，他就能把自己给作死了。你说，你说一个个的也都没犯什么事啊，也没作什么恶，怎么就这么磨难。” “会好的，山神庙已经落成，我该去忙着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我会将村里的修士都带走，三树也会走，相信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贺侠士看向大殿里的神像，这不仅仅是扬三树的信仰，不仅仅是村民们的信仰，也是他的信仰。 都在问，山里的鸟兽去哪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张不开嘴。 山里的鸟兽，被最后一道阴阳刑雷化成了乌有，这些小光亮，就是它们的魂，它们的灵，而他的小蝴蝶也在其中。 狼白告诉他，如果能寻找到道种，山林里的鸟兽们就都可以活过来，这里的活过来，指得是变成灵修，待修为达到一个足够的程度，就可以幻化出灵体。何为道种，此界是个不完整的世界，因为它的天地法则缺失。 天地法则有什么用呢，天道管的是凡人，天地法则是属于妖魔鬼神的，天地万物但凡有灵者，都可以通过悟道变成修士，或灵修或妖修或魔修或鬼修。此界，因天地法则缺失，只天道独大，所以，此界无灵，无灵便生不出灵气，没有灵气天地万物便很难通灵智。 倪叶怡的到来是个意外，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个世界不可能只有天道而无天地法则，长久下去结果只有一个，便是走向灭亡。所以，此界集全部力量凝成道灵脉，倪叶怡的灵魂落于其中，成为灵。 倪叶怡是外来者，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天道拿她没办法，只能从旁着手，想要毁掉她。 倪叶怡曾问过狼白，她的气运如何。狼白没有回答她，事实却可以证明，她的气运，连此界的天道都拿她没办法。 看似惊险却总能逢凶化吉，且还能一再得到难得的机缘，一点点的壮大自身。 天道若放任着她不管，那么，相信不用几百年，此界便能生灵，出现妖修灵修修士等，甚至可能是鬼修魔修。这个世界，再次恢复成几千年前的繁荣昌盛。这是天道不愿意看到的，几千年前，它费尽心思令道种缺失，失去道种天地法则就成了摆设，众修士无法悟道，修为停滞不前，天道趁机出手，把它认为的异类灭了个干净，只剩下凡人。 当然也是这些个修士不干人事，拿着凡人当畜生看待，各种欺辱，凡人们艰难的存活，战战兢兢的，生不如死，天道发怒也正常。就是有些过火，好的坏的一箩筐的全给掐了个干净。 狼白让贺侠士等修士满世界的寻找道种，他所想的是，如果倪叶怡能得到这些道种，并且完全溶合，或许，她就可以成为天地法则的一部分，拥有足够的实力和天道对抗，让修士们能在这个小界里存活。 还有个原因，倪叶怡这人生性良善，在她的有意指引下，说不定，凡人也好，妖魔神鬼也罢，都可以和平共处。能够做到这地步，想来，天道也就会有所妥协，毕竟，小界无灵，迟早得自我灭亡。 朱太婆叹了口气，幽幽的道。“希望吧。我啊，就盼着这趟外出，三树能遇着个好姑娘，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我会注意这方面的。”贺侠士很郑重的承诺着。 朱太婆乐呵呵的笑了起来。“有你这话，我也能睡个踏实觉了。” 今夜的月光还算明亮，能大致看清脚下的路，扬三树慢吞吞的走着，仔细的看着周边，都是光秃秃的树，他来来回回的找了好几回才找着。 就是这株树，他记得，尽管这棵树已经变了模样，长得又高又壮，可他还是记得。 他站在这棵树下，听见有个声音，很温柔的说着话儿，似乎是对他们说话，他回头看去，就看见了倪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