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面试偶遇

    h市。盛夏。清晨。蝉声聒噪。

    正做着美梦的沈嫣然突然间被一阵急骤的闹铃声惊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一下床头并排放着的两个闹钟惊讶地张大了嘴，“哎呀！要迟到了！”她一个激灵翻身下床，趿着鞋子快步冲进洗浴室。

    洗浴室的镜子上画着一张笑脸，旁边用口红工工整整地写着：我的梦——电视主播。

    为了这个梦想，沈嫣然从h市传媒学院一毕业就参加了h市广播电视台的应聘考试。笔试是在前几天进行的，她以微弱的优势取得面试资格。今天就是面试的日子。

    刷着牙的沈嫣然在屋里转了转没发现养父母，她才突然想起他们一早进水果去了。

    沈嫣然是个孤儿，一个月大时被人遗弃在儿童福利院门口。养父母无儿无女，见她可怜就收养了她。二十二年的市井生活一晃而过，沈嫣然早已出落得婷婷玉立，绰约多姿。在这个h市最后一个城中村里，她如出水芙蓉，光彩灼灼。

    养父母很细心，怕她迟到，就在她的枕头放了两个闹钟，可第一个闹钟响了半天也没能把她从梦中叫醒——那清脆的铃声可不像是梦中的那个男孩不断摇动的自行车铃？

    沈嫣然一边快速洗漱，一边想着刚才的那个美梦。梦里，一个帅气的男生骑着自行车带着她在开满鲜花的乡间小路上兜风。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清洌的磁性。他的身材修长，背脊伟岸，靠上去踏实温暖。她想看看他的脸，可在她和他之间总隔着一层薄薄的雾，总是看不清……

    麻利地洗漱完毕，沈嫣然匆匆穿上昨晚备好的面试服装，一路小跑着来到楼下。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沈嫣然来到一排共享单车前。她抬腕看了看表，八：20，距面试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她必须在一个小时之内骑车赶到公交站，再乘公交赶到广播电视台。

    清晨的自行车道上摆满了做早餐的小摊，沈嫣然边摇车铃边大声叫着：“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哥哥jiejie，弟弟meimei们，请让一下让一下！”街坊邻居们都认识这个男孩般的疯丫头，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匆匆避开。可是在一馄饨摊前却突然闪出一个胖胖的阿姨，沈嫣然刹车不及，车把剐住了她的胳膊，她手里的那碗馄饨被“砰”地一磕，溅泼在沈嫣然的新衣上。

    “对不起对不起！”沈嫣然连连道歉，“阿姨，您怎么样？没事吧？”

    那胖阿姨抬起头，见是水果摊老黄的女儿便大度地一笑，“没事没事！快走吧，听你妈说今天你要面试？”

    沈嫣然点点头，“是的阿姨。那我走了？”

    “快去吧快去吧！考上了主持人那可是我们整条街的骄傲！”胖阿姨朝她挥了挥手让她快走。沈嫣然感激地笑了笑骑上自行车继续向公交站赶去。

    骑着骑着，沈嫣然感到胸前火辣辣地烫，低头一看，哎呀，上衣胸前油污了一片！刚才事发突然，她没顾上细看，这一看，她的心情一下变得很糟：这可怎么面试呢？

    她抬腕看了看表，八：30，距面试时间仅剩五十分钟，如果赶回去换衣服显然已经来不及。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骑上车郁闷地向公交站赶去。

    来到公交站停好自车行，开往广播电视台方向的 101路公交刚好到站。此时正是上班高峰，车上已人满为患，但车下的人依旧使劲地往车上挤。沈嫣然被夹在人流之中气都喘不过来。

    好不容易被人推挤着上了公交，站在前门口的她却发现自己的裙摆被车门夹在门外。她尬尴地叫着：“师傅开开门！我的裙子被门夹住了！”但车内人声嘈杂，公交司机根本就听不到。

    公交发动了，一车的人随着车身轻轻晃动。沈嫣然身后的两个男子许是无法站立，便使劲推着沈嫣然往车头上挤。就在这时，车身一抖，身后二人身子一晃，一起倒向沈嫣然。在惯力的作用下，沈嫣然被门夹着的裙摆受力，“哧啦”一声出现撕裂，凉风“嗖”的一下灌进了她的大腿根。她愤愤地扭转身对身后两个男人叫道：“喂，你们挤什么挤？我的裙子都被你挤着撕烂了！”

    身后一个男子低头一看，坏坏地笑了，“美女，你确定这裙子是我挤破的吗？”

    “不是你就是他，反正就是你们俩！”沈嫣然愤怒的目光在身后两个男人身上跳来跳去。

    另一个男人见沈嫣然把他也纳入了怀疑对象，于是脸一沉，“喂，你说谁呢？谁挤撕了你的裙子？小姐，是你自己用力挣裂的，怎么怪到我的头上？”

    “好了别吵了！”身后那男人露出一丝yin笑，“美女，你说你这裙子是我挤破的，既然如此，那这裙子我来赔！”那人说着，举起手中的钱包，“吱”地拉开，“多少钱？你这裙子我买了！脱！”

    沈嫣然哪受得了这等侮辱，一把抓过那人的钱包就扔到了车窗外，“流氓！见你的鬼去！”她咬牙冷笑道。

    “你！”那人伸手指着沈嫣然恶狠狠地叫道：“小妞，算你狠！下次别被我碰上！”说罢又朝司机吼道：“停车停车！我的钱包！”

    公交车“咯吱”一声停了下来。前门打开，两个男人狼狈地跳下车去。车厢里响起阵阵哄笑。沈嫣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腌塌相——就这幅样子怎么去面试？她的心烦躁到了极点。

    时间“滴嗒滴嗒”地流淌着，每一声“滴嗒”都如重锤击打在沈嫣然的心上。半个小时后公交车终于到达广播电视台那站。沈嫣然奋力挤出车厢。

    h市广播电视台就在马路的对面，第一次来的时候就给她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穿过斑马线就是广电多功能演艺广场，广场的背后就是形似摄像机的采编大楼和形似话筒的演播大厦。

    沈嫣然看了看表，距面试开场仅剩十五分钟。她必须在十五分钟内赶到面试地点并签到、领号、候场。容不得迟疑，她提着裙子就向马路对面跑去。

    突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伴着路人惊恐的尖叫向她袭来。沈嫣然侧目一看，只见一辆黑色现代带着刹车向她侧撞过来。

    沈嫣然先是一愣，而后一个腾挪躲过车头。可她躲过了车头却未躲过后视镜，只听得“砰”地一声闷响，她被剐倒在地。那肇事车蹿了两蹿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

    “小姐，你没事吧？”车门打开，一个戴着宽大墨镜的男子跑到她的身边，惊慌失措地问。

    沈嫣然心内的怒火被瞬间点燃，一路的郁闷和窝火如决口的火山喷发出来，“你是怎么开车的？长眼了吗？”她愤然问道。

    “对不起对不起！”那男子连声道歉，“你怎么样？”

    “我怎么样，你看不到吗？”沈嫣然举了举手臂说。

    那男子打量着沈嫣然一下惊呆了——因为刮蹭，她漂亮的长裙被撕成两半；因为倒地，她的上衣沾满了油污；因为碰撞，她白晰的胳膊肘乌青一片……

    “小姐，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

    “那你说怎么办？如果有问题你能不能先到医院去检查治疗，我把上午的紧急事情处理完毕就到医院找你处理，一切责任我来承担，所有费用我来支付，行吗？”

    “哼！想溜！”沈嫣然说着抬腕看了看表，这一看，她的眼睛瞪大了，心里的怒火“腾”地冒了出来，她往车头上一靠，“喂，怕是没那么简单吧？你不光撞伤了我的胳膊，而且耽误了我的面试时间，砸碎了我的主播梦想，你说这笔费用怎么算？用钱算得清吗？”

    “哦？主播面试？”那肇事男听沈嫣然这么一说，脸上的紧张情绪略略放松了一些，“你是说你要到广播电视台面试？”

    沈嫣然一仰头，双手抱胸，“算你有眼！告诉你，你现在撞的可是未来的著名主播！”

    那男子淡淡一笑，抬腕看了看表，“要不我给台长打个电话，推迟一会儿时间等等你？”

    沈嫣然“切”了一下笑了，“就你？打电话给台长？别开玩笑了！”她依旧坐在他的车头上，一幅不依不饶的样子。

    “小姐，我真的有十万火急的大事，不能陪你到医院。如果你没啥大碍就赶紧去电视台面试，时间问题我给台长打个电话推迟等你；如果你感到问题严重那就赶紧去医院。这不，过了马路就是社区最好的医院。”那男子说着递过来一张名片，“有事找我！”

    “哼，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呀？”沈嫣然接过名片看也没看就直接扔了。

    那男子显出一脸的苦笑，“小姐，看你这样子也没啥大碍，听我一句劝，要么去面试，要么去医院，完了之后到电视台找我，我叫李丹阳。k？”那男子说完取下宽大的墨镜，含着笑看着沈嫣然。

    沈嫣然惊讶了——不会这么像吧？人家李丹阳可是h市广播电视台的著名主播！在她的想象中，主播跟明星似的，出行应该有保镖、有助理相随，应该是风光无限才对，哪像眼前这个男子，要保镖没保镖，要助理没助理，而且这车也跟主播身份相去甚远，不会遇上冒名顶替的骗子了吧？

    见沈嫣然一脸疑惑没再作声，那男子以为她采纳了他的建议，便钻进车去发动了引擎，“小姐，有事去电视台找我！我叫李丹阳！”那人说着驾车离去。

    “喂喂喂，停下停下！”沈嫣然追着那车跑了几步，“骗子！大骗子！”她冲着那车大声叫道。

    绝望如锥子般扎着沈嫣然的心。今天真是倒了大霉——先是骑车撞上馄饨女人，上衣被油泼脏一片；之后在公交车上裙子被夹，又遭变态男挤推撕烂；再后是遭遇车祸，胳膊肘被剐得乌青。这些事本不算啥，但关键是搅乱了面试心情，耽误了面试时间，错过了人生第一个主播机遇。

    沈嫣然无可奈何又怅然不已地向来路走去。她的脚步很沉，重得像灌了铅。

    前面就是十字路口，恼人的红灯一直亮着，一长溜轿车焦急地等着绿灯亮起。沈嫣然看着红灯，联想起自己此刻的境遇，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把目光从红绿灯移向斑马线。斑马线上人潮如流，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条鱼，正挣扎着游向对岸。

    想着这些，沈嫣然兀自笑了。她擦了擦泪，心想：鱼会流泪吗？

    她再次把目光投向斑马线。在她的眼里，那些行人就变成了一条条鱼，正慌不择路地在窄窄的长满水草的小溪里乱撞。

    突然，这些鱼在阵阵惊呼声中四处逃散。沈嫣然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她惊愕了——马路正中，一个疯老太正毫无意识地游荡着。更危险的是，一辆运送煤灰的失控卡车从街角驶出，迎面向疯老太撞去。沈嫣然大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疯老太奔去，“阿姨，有车！危险！”她边跑边叫。在卡车距疯老太不到三米的距离时，她如一道闪电冲到老太的身边。说时迟那时快，她一个猛扑将那疯老太推离车头，自己就地一滚，躲过呼啸的车轮……

    在路人的惊恐尖叫中，沈嫣然爬起身，顾不得察看自己的伤势便冲到疯老太身边一把将她抱起，“阿姨，你怎么样？”那疯老太面无表情，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女儿，我的女儿！”

    沈嫣然笑了，“阿姨，我不是你的女儿。你的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这时，卡车司机惊恐地跳下车来到沈嫣然和疯老太身边，“姑娘，大妈，对不起，吓着你们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车子的刹车就突然失灵了。你们怎么样？”

    沈嫣然白了那司机一眼，“你是怎么开车的？马路杀手吗？”

    那司机一脸愧疚地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快把人送往医院！”沈嫣然冲司机命令道。

    “可是我这车有问题……”司机为难地看着众人，“有谁的车能不能借用一下？”

    正急着，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挤开人群来到疯老太身边，抱起老太就往外跑。

    沈嫣然定睛一看，这不是刚才剐着自己的那个眼镜男吗？她不放心地追了上去，“喂大骗子，你到哪儿去？”

    “你说我到哪儿？不是废话吗？”那人说着回转身吩咐道：“你怎么还不去面试？这里交给我，你快走！”

    沈嫣然犹豫了一下答应道：“好，我就信你一次，可是我告诉你大骗子，你的车牌号我已经记下了，你跑不掉的！”

    刚刚送走墨镜男，沈嫣然的手机响了，“喂，你是沈嫣然吧？我是h市广播电视台播音主持委员会，刚刚接到台长通知，面试时间推迟半小时，请您务必在上午十点之前赶到五号演播室参加面试。”

    挂掉电话，沈嫣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刚才那个墨镜男真是h台知名主播？推迟时间的原因难道是为了等她？沈嫣然的脚步变得轻松。她抬头看看天空，天蓝如洗，一群鸽子从低空掠过，欢快的鸽哨在耳边愉悦地响起。

    可是她很快就又变得沮丧起来——自己的这幅打扮怎么去面试呢？她对着路边商店的落地玻璃打量起自己的那幅尊容。忽然，她的脑中一亮：自己何不因陋就简演上一回丐帮帮主呢？想到这儿，她对着镜子笑了，“帮主，今日面试就靠你了！”

    匆匆赶至h市广播电视台第五演播厅，面试果然还未开始。工作人员正焦急地等着什么人。几个参加面试的考生正紧张地做着面试准备。

    “喂喂，你来干什么？”沈嫣然还未站定，一个保安唬着脸向她走来，“出去出去！这里不是乞讨的地方！你是怎么混进来的？出去！”

    沈嫣然还未反应过来，那保安已揪住她的衣领把她往外推。

    “我是来面试的！你放手！”沈嫣然正色道。可那保安哪管她这些，挥着橡胶棒继续把她往外赶。沈嫣然恼了，真是狗眼看人低！有这么漂亮的乞丐吗？她这么想着，猛一转身，一把拧住那保安的手，同时，抬起膝盖“唿”地一顶，只见那橡胶棒“倏”地脱手而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向匆匆赶来的一位主考评委。

    很显然，那主考评委被打得不轻——墨镜被砸成两半，额头上印出一条红红的棒迹。他揉了揉额头，沉声问道：“怎么回事这是？”

    沈嫣然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瞧，愕然了，“怎么是你？你不是那位大骗子吗？”沈嫣然慌慌地问。

    身边那保安拽了拽她的衣角小心提醒道：“你说什么呢，人家可是这次面试的主考官！”

    沈嫣然惊讶得张大了嘴——肇事男、大骗子、主考官——真是冤家路窄！她倒吸着凉气：看来主播梦算是没戏了……

    面试结束，沈嫣然回到家里，一边忐忑不安地等候通知，一边帮养父母打理着水果摊。

    其实沈嫣然对自己面试那天的表演还是挺满意的。当时，按照规定，每个参加面试的考生要当众表演配音功力。令评委们没想到的是沈嫣然竟准备了配音视频。画面里，美艳的丐帮帮主被三个日本兵围困着，她一边用语言跟鬼子周旋，一边施展精绝武功跟鬼子殊死搏斗。舞台上，沈嫣然一边精准地为四个不同的角色配音，一边挥舞拳脚、飞跃腾挪，把一个爱国的丐帮帮主演绎得形神兼备、栩栩如生……

    一天，她正忙着清洗水果，一个戴着宽大墨镜的男子来到她的摊位前，不由分说拿起一个苹果就“咔嚓”咬了一口。沈嫣然正待发作，那人取下墨镜淡淡一笑——啊？这不是那个肇事男、大骗子、主考官李丹阳吗？

    “怎么？不认识了？”李丹阳扬眉浅笑着，“我叫李丹阳。今天是来赔你衣服的。”说着，他举起一个袋子。袋子上写着lud spae字样。

    沈嫣然立起身巧笑道：“当然认识，不就是那个大骗子吗？谁让你赔衣服了？不用！”

    李丹阳的脸故意一沉，“如果不要，那我走了！”他说着就作势要走，沈嫣然却急了，连忙叫住：“喂，你站住！”

    “干吗？反悔了？”李丹阳淡淡一笑回身问道。

    “谁反悔了，不是看你拎着累吗？”沈嫣然追上李丹阳伸出一根手指，示意李丹阳将那衣服挂上去。

    李丹阳笑笑，“那我的墨镜？”

    沈嫣然“扑哧”一笑，“小气。给你准备好啦！”说着，她返回摊位，从钱柜里取出一个精美的盒子递了过去。

    李丹阳接过盒子，看着眼前这位古精古灵的女孩，郑重地说：“告诉你个好消息！你被预录为见习主播了！”

    一听这话，沈嫣然的眼睛一亮，“真的？你不会骗我吧？”

    “骗你干吗？我是来接你报到的，欢迎你加入h市广播电视台主播队伍！”李丹阳说着向沈嫣然伸出手去。

    沈嫣然喜形于色，一把握住李丹阳的手，“我，我真中了？”李丹阳点了点头。见他再次确定，沈嫣然突然间眼睛一翻，浑身抽搐起来。李丹阳一把将她扶住，“喂，沈嫣然，你怎么啦？”

    沈嫣然慢慢睁开眼睛，中魔般问道：“我是谁？”

    “你是沈嫣然呀！”李丹阳焦急地掐着她的人中。

    “我不是沈嫣然，我是范进，我中举了！”忽然间，沈嫣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李丹阳这才知道上了她的当。

    “嗨，差点吓死我了，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李丹阳嬉笑道，“有本事你再装呀！”

    “再装你得掐死我了。”沈嫣然“咯咯”一笑从他的怀里弹开……

    不远处，一辆奔驰缓缓降下深色玻璃，一张精美而冷艳的脸出现在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