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闵蘅低着头,肩膀微微颤动,袖子上晕湿了一小片,闵馨过来扶他,慢慢退出了大殿。 韩林依旧将他们送回去,萧澜甚至没说让他们离开金陵,可闵蘅知道,处处为牢,他这辈子再也见不着想见的人了。 萧澜没杀他,除了因为延湄,还因为他是天子,想杀个人,太容易了。 现在不用杀,闵蘅自己便能因此事困守余生。 且走到哪里都一样,天下之大,俱是王土。 闵蘅闭上眼,嘴角发咸。 闵馨忙着找绷带帮他包手,闵蘅道:“不必包了。” “怎么不必?”闵馨眼泪滴到他手上,“得快些回去上药,手筋怕是断了。” 闵蘅整个人了无生气,推着她一只手,“别包,这样我还能好受些。” 闵馨怔怔看着他,忽“哇”一声大哭出来,“哥哥……” 赤乌殿。 他们二人一走,延湄又让刘院正给萧澜诊了次脉,正如萧澜所说,闵蘅犹犹豫豫间没有下多少量,刘院正连药带行针,给他调理半个月应该就差不多了。 傅长启在宫中陪了一会儿延湄便让他回去,她让萧真也走,萧真却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不起来。 延湄不知他做什么,看着萧澜,萧澜道:“三哥,你起来。” 萧真跪着不动。 他与傅长启不同,他是萧姓王爷。 若真娶了闵馨,而萧澜又被闵蘅所害,他这稀里糊涂地成了什么?! 谋逆。 谋逆! 萧真刚刚想到这一点,汗毛都竖了起来。可他还不能杀闵蘅,否则便成了杀人灭口,心里头简直要呕死了,不知怎么跟萧澜说个清楚。 萧澜瞧瞧他,倒乐了,问:“三哥现今还想娶闵馨么?” “皇上明察”,萧真莫名眼眶子发酸,“臣当真不知……” “行了行了”,萧澜两根手指抵住他要磕下去的脑袋,顽笑说:“你现今要纳朕也不拦着,但只能做妾。” 萧真摇头,他哪能与闵家兄妹再有半分瓜葛?况且心里正恨死了闵蘅,对着闵馨的心境亦变了。 “不必解释”,萧澜把他拽起来,“回去歇一觉,今日不宣早朝。” “皇上”,萧真心口发堵,他这是个什么命啊,可此事怎么解释他都成了有口莫变。 “朕信得过三哥”,萧澜笑道:“否则今晚也不会叫你来了。” 他一句话说的随意,可听在萧真心里却极郑重,宁王殿下还有一颗要被抚慰的心,眼泪差差出来了,退两步一躬身,言语切切:“皇上放心,三哥这辈子定不能辜负了你的信任。” 萧澜抵一下他的肩膀,看萧真当真要哭,赶紧撵人,萧真这才“依依不舍”地告退。 尚且没有天亮,稍微收拾一番回了内殿,萧澜刚才行过针又服了碗药,倚在榻上乏劲儿才上来,延湄却磨蹭着没有上床榻,萧澜睨着她,问:“怎么了?” 延湄像个犯错的孩子,乖乖站在床榻前,说:“澜哥哥,我错了。” 第123章 因果 萧澜睨着她,问:“哪里错了?” 延湄心里头不得劲儿,可又无法全部说出来,往前跪坐在榻上,抱住萧澜的腰,小声说:“都错了。” 她不该那么信闵蘅,更不该问那句话。 萧澜屈指在她脑门儿上点了点,“现今知道他是为什么了?” 延湄脑袋动了动,“嗯”一声,说:“澜哥哥,你罚我吧。” “怎么罚?”萧澜把她拽起来,挑眉道:“罚你做什么?” “做什么都成”,延湄拍拍自己说:“罚吧。” 萧澜看她一会儿,见延湄目含忐忑,心里确实还没缓过劲儿来,便展臂抱住她,半晌,轻声道:“你又没什么错,澜哥哥没怪你。” 延湄闻言紧紧抱住他的脖子,身子稍有些发抖,声音也变了,“错了,就错了。” “嗯”,萧澜后仰着身子,被她抱得有点儿上不来气,但又不愿让她撒开,好半天热出了汗他才拍拍延湄说:“错了澜哥哥也原谅你。” 延湄松开些,红着眼睛看他,萧澜仰头在她眉心亲了亲,延湄把脸贴过来,轻轻蹭他的脸。 萧澜药力上来,渐撑不住了,额际发汗,身上也酸痛,延湄晚间听刘院正说药力发时可能会不大舒服,见他微蹙着眉头,便扯了薄毯给他盖在身上,自己跪坐在旁边,说:“睡。” 萧澜拉她的手,“你不睡?” “你睡”,延湄说,“我看着你,难受了,传太医。” “我没事”,萧澜拉着她躺倒,“睡一觉,明早便能好了。” 延湄不放心地看着他,半支起身子,一边胳膊从萧澜脖子下伸过去,另一只手搂着他,帮他揉按酸疼的后背,萧澜起先还觉得好笑,后头不知不觉便在延湄怀里睡着了。 五更时阴了天,不疾不徐地下起雨来,细雨如丝,总算在闷热中添了几分凉爽。 卯时末,萧澜醒了一回,见延湄毯子也没盖,就保持着睡前那个姿势,一手还垫在他肋下,应是揉着揉着实在捱不住,睡着了,萧澜小心地把枕着的手抽出来,延湄胳膊都麻了,随着他的动作皱了皱眉,萧澜在她手腕处轻捏几下,延湄没醒,下意识往他怀里钻,萧澜拉好薄毯,如睡前延湄搂着他一般,把人抱在怀里,又闭上了眼睛。 这下一直睡到辰时末,俩人才都醒了。 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延湄清醒过来,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热退了,又捏捏他的胳膊,问:“身上疼么?” 萧澜说:“不疼。” 延湄不信,不过这回她也没有说,手摸到萧澜的肚子,问他:“饿么?” “有一点儿”,萧澜懒洋洋地答。 “那传膳”,延湄先坐起身,撩开帷帐看了看,说:“下雨啦!” 她一说话,耿娘子听见动静忙问:“皇上,娘娘,奴婢们现进来伺候么?” 延湄“嗯”一声,外头这才开了殿门,传伺候洗漱的宫人。 延湄转身见萧澜还躺着,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她想了想,心疼道:“澜哥哥,起不来?” “嗯”,萧澜枕着一只胳膊,散散说:“身上没力气。” “我扶着你”,延湄跪坐到他身边,一手揽着他脖子,一手扶他的背,萧澜自己也不用劲儿,任由她费力地把自己弄起来,亲自伺候他漱口、净面,洗漱完,他从身后抱住延湄,下巴垫在她肩膀上,说:“下半晌,咱们去趟乐游苑。” 延湄点头:“好。” 她要给萧澜更衣,萧澜却在她身后说:“走不动。” 延湄平时被萧澜背的次数多,因偏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拍自己肩膀,“我背你。” “好啊”,萧澜长臂往她肩上一搭,“那皇后快快背朕去更衣。” 延湄还真没顽笑,坐在榻边托着他两条长腿,“噫……” 站不起来。 萧澜在她身后催:“快些快些,澜哥哥饿了。” 延湄应一声,往前蹲低了身子,萧澜整个重量压在她身上,延湄咬着牙,脸都憋红了,就是起不来,萧澜在她身后哈哈笑,咬一下她耳朵尖,站起身:“朕免你背了,快来伺候。” 延湄呼哧呼哧喘气。 用过膳,刘院正又来给萧澜行了次针,午时前服药,中午小憩一个时辰,未时,起驾往乐游苑去。 阴雨未停,淅淅沥沥地下着,进了乐游苑正门,花生道:“皇上,奴婢先去给太后娘娘禀一声?” 萧澜默了默,道:“不必,也莫叫这么多人跟着,朕与皇后请个安便走。” 花生应“是”,便只留了他与耿娘子,还有四个抬肩舆的,刘院正也跟在旁侧。 一路到了霍氏的寝居,雨越发大了,可一入庭院,哗哗的雨声也盖不住霍氏尖利的嗓音,她这些天愈见暴躁,午睡方醒,便在屋中摔盘摔盏。 “皇上怎么还不来?”霍氏的声音透过门扇传出,“哀家养了他这么些年,他转头就被个小贱蹄子迷住了眼,成何体统!去,给哀家把皇上叫来!” 屋里乒铃乓啷一通乱响,不知什么东西撞在了门扇上,门扇晃荡两下,被撞开了一条缝儿。 萧澜皱皱眉,顿住脚步,站在庭院里。 房里的宫女过来关门,一眼看见了站在雨里的皇上和皇后,吓了一大跳,直接跪在门口:“皇……” 花生沉脸挥了下浮尘,小宫女硬生生把后半句咽回去。 屋里忽然又传来了哭声:“王爷啊,我没有对不起你,是皇上不孝……” 萧澜抿抿唇,拉着延湄转身走,正莲姑往门口来,看见明黄的华盖,不大相信地喊了一声:“皇上?!” 里间的霍氏一耳朵听见,疾跑出来,一把拉开莲姑,透过雨帘,望见了半侧着身子的萧澜和延湄,她可能没有想到,怔了一怔,哈哈大笑,紧接着,回身去抱了只蓝釉的花瓶,冲着萧澜和延湄便砸过来。 花生和耿娘子赶忙护在身前,花瓶脆响一声,碎在雨里。 霍氏指着萧澜喝道:“返回来求你母亲了?没门儿!你给我在这跪着!跪上三天三夜,再废了这个小贱人,娶沈家女儿为后,带着满朝文武风风光光来迎哀家,否则别想哀家跟你回宫里去!你给我跪下,想想你母亲我这些年受的罪,不孝的东西!” 她说着,便要冲出去拉扯萧澜。 莲姑忙一把抱住她的腿,小声道:“太后,皇上皇后与好不容易来一回……” 霍氏挣了两下没挣开,又指着莲姑骂,眼中已带着些许疯癫,可就在这疯癫里,她也得让萧澜顺从她的话。 萧澜紧抿着嘴唇,静静看了她片刻,霍氏穿戴齐整,从头到脚也都是贵重之物,有莲姑在身边,伺候的还是很妥帖,稍瘦了些,面色也不大好,骂人时更显歇斯底里。 萧澜默了默,拉着延湄在雨里给霍氏行了一礼,行完转身出门。 “你给我回来!”霍氏在他后面叫:“哀家没叫你走你敢走!”又踢莲姑,“你拽着哀家做什么!” 雨越下越密,她眼瞅着萧澜的身影渐渐出了院门。 霍氏盯着看一阵,转而又乐了,低头对莲姑说:“是不是闵蘅告诉他哀家病了,他忍不住跑来了?这样,哀家再躺几天,你让闵蘅说哀家病得更重了,他再来,哀家不见他,就让他在雨里头等着,他小时候就这样,淋病了也不妨事,他身子能捱。” 莲姑抹掉脸上的泪,说:“太后累了么?先进屋歇会儿吧。” 霍氏又乐了一阵儿,她发了快半个时辰的脾气,心跳得厉害,身子都哆嗦,又嘀咕说:“今日闵蘅怎地没来?” 莲姑将她哄进去,霍氏脑仁疼,又想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