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萧澜躺在厢板上看她,延湄半蹲着身子:“还敢叫我拽你起来么?” 萧澜抓住她的手,这会他自己丁点儿力不用,延湄要是松手,他就得咣当一下摔脑袋,他索性闭上眼,延湄咬咬嘴唇,中间还是停了一下,萧澜身子往后一仰,她伸手扶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拽得坐了起来。 萧澜去胡噜她的脑袋,延湄却瞪他一眼,挑了帘往外开,远远的似乎起了烟尘。 程邕打马过来道:“侯爷,应是宁王等人追过来了。” 第55章 脾气 走了两日一夜,沈元初和萧真终于带人追了上来。 攻城时,萧真在东门,沈元初在西门,匈奴两路疑兵一出,边追边打了大半日,沈元初追到的是驾空车,萧真追到的则是断了腿,身上被缠了圈炮仗的六皇子萧旻。 一碰头儿,没见着皇上的影儿,沈元初反应还算快,立即带人出了正门往北追。 直追到渭水,他们一时不能确定太和帝是已被匈奴人带走还是被萧澜救了下来,合计一阵,见有向东的马蹄印,只得先不停脚地往东走。 来得急,人马有限,只三千轻骑。 萧澜看一眼越来越近的烟尘,吩咐道:“既然追上来了,便列队迎着,正也到了午饭时候,就地架起炊灶,不耽误功夫。” 说罢,又转头问延湄:“饿不饿?” “饿”,延湄鼓着嘴,爱答不理地说:“要吃rou。” “这几日还不成”,萧澜缓声商量,“你连着饿了好些天,得先吃软烂的粥缓一缓,否则肚子疼,慢慢好了再吃rou。” 延湄哼一声,她并不是真的想吃rou,而是经了这一番,十天里没有一个亲近人在身边的空无感还没有全部褪去,且生了些莫名的小脾气,似乎需得萧澜时时刻刻注意到她。 萧澜摸摸她的头,猫着腰起身,说:“我先去看看,顺便给你打水洗把脸,还要旁的么?” 延湄稍团了下身子,摇摇头,萧澜敏锐地感觉到她情绪的动荡,试着伸手搂住她,延湄往后撤了一下,但后来就不动了。 萧澜掌心一遍遍轻抚她的后颈,低声道:“我在这里呢,就下去看看,再不会丢下你了。要不你跟我一起?” 他想延湄可能是还记着这个。 延湄似乎被安抚到几分,但她的心思并不全在这个上头,闷声说:“我怪难受。” 萧澜忙把她背上和胳膊处的伤又看了一下,道:“又疼了?澜哥哥……帮你吹吹?” 说着,在她缠了绷带的伤处轻轻吹了几下,延湄却摇摇脑袋,说:“不是,我这里难受。” 她指指自己的心口,——心里头难受。 随即,又把自己从头到脚比划了个圈儿,烦躁地跺着脚撒泼说:“都难受,都难受!” 萧澜心要碎了。 他无法分毫不差地感受到延湄心里的滋味,既揪心又无措,只能抱着她说:“过去了,湄湄,都过去了。要么,你再打澜哥哥一顿。” 他以为延湄应该是又想到了那十天里的情景。 但延湄并不是。 在汉中里,她脑中实际并无太多的想法,几乎就一条:留住命,萧澜肯定会来救她。 萧澜来了,她得了救,见到阿爹也活着,那伤就去了一半,再等哭过闹过,虽然心中还留有些影子,可并不足以绊住她。 然而,随着平复下来,她心里头渐渐生出股子酸酸涩涩的感觉。 不知来自哪里,因着什么,让她摸不着,弄不清。 延湄从前没起过这滋味,也说不明白,烦躁得很。 这股情绪使得她既想每时每刻地看见萧澜,可是看见了,又觉得怎么着都不对。 延湄生气。生自己的气,也捎带上萧澜。 因而,等外头沈元初和萧真已经带着人马到了跟前,萧澜还没有下车。 除了一队人马已经在架灶做饭,剩余近万人列队相待。 沈元初和萧真当先冲到前面,带起一小片尘土,勒停了马,紧喘两口气,沈元初先开口道:“颖阴侯何在?” 萧澜在车里头已经听到了动静,不过没有立即下去,延湄从他怀里挣出来,说:“你去。” “好些了么?”萧澜在她手心里轻轻搓着。 延湄推他,萧澜嗯了声,又说:“放心,耽搁不了太久,再有两日咱们便能到家了。” 他慢腾腾地打车里下来,外头程邕正抱拳打招呼:“宁王殿下,沈大人。” 话音儿刚落,六皇子萧旻打萧真身后探出个脑袋来,劈着嗓子叫唤道:“萧澜!你把父皇怎么样了?劫持圣上,你要谋反不成?!” 他断了一条腿,被匈奴人折磨的够呛,虽然捡回条命,但后头什么也甭想了,走时萧真不乐意带上他,他抱着萧真的腿哭,实在是对汉中那地方都生了阴影,等喘过口起来,就又开始谁也别想安生。 萧澜瞥他一眼,也没有上马,只在原地散漫地欠了欠身,“宁王,沈大人,一路辛苦,下来用些饭?” 萧真掩袖咳了几声,抬抬下巴道:“哎,皇上呢?是被匈奴人带过了渭水还是你救下来了?” 萧澜一挑眉,边往起炊的地方走边说:“尚算侥幸。” 他语气吊儿郎当的,不甚端肃,萧真便一抬腿跳下马,问:“那父皇呢?” 萧澜指指较宽的那辆车驾,萧真转身奔过去,在外头叫了声:“父皇。” 里头没甚么动静,萧真要打车帘,韩林伸手挡,萧澜抬抬手,示意让他瞧。——车里果真是太和帝。 他似醒非醒的,日头照进车里,稍稍睁了下眼皮,也不知看没看见萧真,皱皱眉,翻个身继续睡了。 萧真施个礼,放下车帘,大步过来一拍萧澜肩膀:“幸而救下来了!” 萧澜横他一眼,沈元初也下了马,萧旻在后头叫:“你们还不快回来!这贼子没安好心!” 沈元初没吱声,过来拱了拱手,“颖阴侯既然救了陛下,为何不直接返回汉中?却是要往哪里去?” 萧澜笑道:“我好容易刚刚救了陛下,沈大人就要与我抢功么?” “我此次护驾不利”,沈元初道:“怕是难逃一死,现今只求能将圣驾安然送回京中,功劳都归颖阴侯,我绝不多言半句。” “我信不过你”,萧澜让人舀水洗了把脸,拉着腔调说:“况且此地距汉中已远,我自然要朝着最近的濮阳去,这也是皇上的旨意。” 这话纯属扯淡,在渭水附近且不说,就按眼下看,最近的也是南阳,过了南阳才是濮阳。 “哎哎哎”,萧真扯扯他,自从经了午子山一战后,他总觉得自个儿欠了萧澜几条命似的,十分拉不下脸来。 沈元初眯起眼睛,左手握住了剑鞘,半晌,沉声道:“颖阴侯若是想行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一套,我劝你还是死了心罢。朝中旨意刚到,因尚不知多久能破城,为根本计,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已然登基了。” ——是以,严格说来,太和帝如今已经是太上皇了。 萧澜笑起来,全不意外,反对着他道:“新帝眼下满打满方一十三岁,沈大司马总揽朝政,到底是谁挟天子令诸侯……可真不好说。沈大人若是不放心太上皇,大可跟着我等一路到濮阳,太上皇伤的不轻,需要个安心的地方休养。” 沈元初面色端凝,抿唇不说话,有些拿不准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但不管打甚么主意,他扫一眼萧澜阵里的近万人,硬来定是不行的。 “沈大人若不敢”,萧澜摊手,“自回京中报信就是,现今太上皇的旨意看来抵不上大司马的一句话。” 沈元初身系名门,胆量绝对是有的,将剑一杵:“我自然要随侍太上皇左右,汉中那边得了消息,很快就会报给朝廷,颖阴侯若是没有旁的居心,太上皇回京后,定会奖赏你。” 萧真道:“我也跟着去。” 萧旻气得在后头喊:“三哥你傻了不成!快护着我回汉中,调兵马把父皇抢回去!” 萧真不耐烦地啧两声,过来道:“要么你也跟我走,要么你就回去。” “我才不跟着你们!”萧旻拿马鞭子指指他,“你也没安好心,你们都不是好东西!父皇!” 车驾里静悄悄的,没人应声。 萧旻骂一句,萧澜转过脸来看他,他又有些怕,指着领头的一人,“快带我回去!” 那人看着萧真,萧真挥挥手,“留下一千人,其余你们护着六皇子回去。” 程邕暗暗看萧澜,萧澜笑一声,并没把萧旻看在眼里。 本以为要僵持一阵子,不料没费甚么功夫,在原地略略用过饭,沈元初要到太和帝的车里去随侍,萧澜也由着他。 他打了水给延湄擦脸,又叫单煮了份清淡软烂的粥,给延湄端到车里,延湄乖乖吃了,结果吃完撇着嘴跟他说:“不爱吃。” “我知道”,萧澜笑了笑,温声哄她,“你爱吃的是胡麻粥和山药粥,还有顶酥饼、千层饼、水明角儿,还爱吃芙蓉rou,等你好了,一样样儿的都叫你吃个够。” 延湄听他都说对了,心里头方舒坦些,脚上穿着绫袜去踩他的靴子,她两只脚能搁在一只靴子上,使劲儿踩踩踩,萧澜索性坐在她旁边,一只脚伸过去,由着她闹。 之后路上没再停,疾行了一天半,终于到了濮阳。 第56章 迷障 离开了三个多月,濮阳并没甚么变化。 夏日时,城墙外爬满了常春藤,现已深秋,有些枝叶枯萎凋落,常叙便索性让人全部清掉,城墙外搭了许多木梯,兵卒们正有条不紊地将这些藤蔓勾砍下来。 太和帝昨儿夜里终于醒了,睡足了时辰,精神恢复不少,总算不再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看见沈元初在自个儿车里,苦叹一声:“哎呀,阿初啊,朕不该不听你父亲之言呐!” 沈元初心道,如今再后悔也晚了,此事实在没甚好提,他提袍在车厢中行个礼,压低声音道:“太上皇可知眼下是要去哪里?” 太和帝一愣:“太上皇?朕都成了太上皇了?太子登基了?” “是”,这倒也没甚么好隐瞒,沈元初如实道:“当日往京中急报,朝中百官乱了阵脚,为稳人心,只得先让太子登基,待迎了太上皇回去,大位自然还要交还。” “嗯”,太和帝乐了乐,静了半晌,又似乎才反应过来,觉得这事颇是好笑一般,自顾自笑地停不下来。 他掀开小帘往外瞅了眼,乌漆墨黑的,拉着长声问:“这是要去哪呀?” “去濮阳”,沈元初道:“颖阴侯说这是太上皇的旨意。” “是……是朕说的”,太和帝把脖子缩回来,疯癫癫地说:“濮阳好啊,颍川好,朕得去看看。” 沈元初瞧他这模样,估摸是当俘虏时刺激不小,还要再说,太和帝摆摆手,又开始哈哈笑了。 此刻,看着大开的濮阳城门,沈元初有些犹疑,下车寻到萧澜,问:“怎不见此地太守和守城将领来迎?” 萧澜刚把延湄从午睡里叫醒,延湄睡得毛楞愣,满肚子起床气,黑着脸把萧澜手上咬了一口,萧澜瞧着牙印儿还觉得不赖,要笑不笑地探了半个身子出来,道:“沈大人,咱们是一路未停,途中为不四处走漏风声免得节外生枝,也未差人提前报信,太守陆大人怕是还不知太上皇到此,咱们进城再报罢。” 沈元初皱皱眉头,萧真已经打马过来道:“走啊,停在这里作甚?” 萧澜扬扬眉,冲着程邕打了个哨,一队人马进了濮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