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敬山神和庙会的排场差不多, 热热闹闹,吹吹打打,喜气洋洋。 沈怿没多大兴趣,抱着双臂在前面走, 书辞牵着小韦在后面欢腾地跟着。 见他这副冷冰冰的模样,和周围格格不入,她总觉得要干点什么才好。趁着气氛热闹, 书辞俯下身去附在小韦耳边说了几句。 沈怿正出着神,冷不防发觉肩头一沉, 竟是书辞抱起孩子就往他头上塞, 一个标准的骑马姿势,那两手还不老实, 直冲他耳边的面具袭来,沈怿忙抽手护住脸。 “你作甚么?!” “小韦说喜欢你的面具, 不关我的事。”她一面扶着人一面鼓励道,“小韦快点,摘下来。” 二对一的局面他明显处于弱势,沈怿此刻把人扔出去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憋屈了半天咬牙挤出字来:“言书辞!” 她还听话地应了一声。 “之前我就说过会想办法摘它。”书辞挑眉道,“你自己说了拭目以待的。” “……” 山谷里的微风含着麦穗的清香,杨柳摇晃,戏班子唱得震天响。 然而沈怿已经想不起自己上次这般无措是什么时候了…… 韦寡妇没有出门看热闹,书辞和小韦回去之时她刚煮好稀粥给她俩当宵夜。 小韦吃得很是欢快,摊开手又找她要糖豆,韦寡妇摸摸她的脑袋:“在厨房小盘子里搁着的,记得给jiejie也拿几颗来。” 后者放下碗筷,哒哒哒跑进去了。 书辞瞧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忍不住生出些艳羡来,她由衷叹道:“你们母女感情可真好……小韦这个病是生来就有的?有没有找大夫看看?” 韦寡妇笑着摇头:“这孩子其实不是我亲生的,捡来时就已经这样了。” 闻言,她大吃一惊:“小韦不是你的亲生孩子?我还以为……” 韦寡妇仍旧含笑:“不是,我丈夫死得早,也不想再嫁了。偶然有一回见到这个孩子,觉得和她有缘,反正此生也无依无靠,倒不如养着她同自己做个伴。” 此刻书辞再看着小韦时眼里就已经不只是艳羡了,还有嫉妒。 “命真好,能有你这么一个娘……” 听她这话感到奇怪,韦寡妇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娘呢?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孤身一人出门?” “这个,说来话长。” 书辞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把这些年的不解甚至难过也一并向她倾诉,说出来之后才发觉心中竟舒服了许多。 “实不相瞒,我此次去南山镇其实也是偷跑出来的……因为不想被我爹他们发现,所以绕了道,结果就走到了这儿。” 韦寡妇皱着眉寻思了良久:“你娘对你,从小就是这样么?” “也不是。”书辞想了想,“我弟弟没出世之前,她对我还是不错的,后来就……”她没说下去。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你娘是怎么想的,我猜不出。”她缓缓道,“不过做母亲的,没有谁会不心疼自己的孩子,不担心自己的骨rou,你离家出走,她在家肯定很着急。”韦寡妇忽然顿了一顿,又补充,“除非,不是她亲生的。” 北京城内,言家小院中。 夜色凄清,正厅里悄无声息,只听得到茶炉水滚的声音。 紫玉端着茶壶低头把空杯子都满上。 门外忽传来一串脚步,温明还是那身捕快的服饰,喘着气进来。 一屋子的人都抬起了头。 陈氏放下摁着眉心的手,颤声问他:“……怎么样?” 温明尴尬地望着面前的几双眼睛,终究还是遗憾地摇了摇头。 “就一点消息也没有?”言则无法接受地又多问了一句。 温明实在难以开口,良久仍是摇头。 四下里再次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沉默,桌上的灯烛突然爆出一朵烛花,言莫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嗓音低低的:“二姐是不是死了?” 那一瞬,几乎所有人都回想起当天她离开家时的神情。 冷漠,惨淡,寒彻骨髓。 ——“是不是我死了,你也会无动于衷?” “不会的,不会的……”言则站起身,握紧拳头喃喃自语,“不会的……” 此时距离书辞离开家,已经是第七天了,他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然而音讯全无,言莫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不得不让人心生凉意。 “一定是这样的。”言莫步步往后退,忽然一阵难过,“是你们,你们把二姐给逼死了!” “小少爷……”紫玉想去牵他,他却红着眼甩开,转头就朝外面跑,言书月回过神,也紧跟着追出去。 陈氏又伸手摁住了头,神色里有说不出的疲惫和悲凉。 温明站在原处,看了看门外,又瞅了瞅屋内,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道:“阿辞房里的金银细软都收拾带走了,应该、应该不会是……总而言之,我再派人去找找,你们二位千万别多想。” 言书月跑到后院的时候,角落里正蹲着一个人影,言莫拾了根树枝,一下一下戳着地上的泥土。 “小莫。” 听到声音,他揉了几下眼睛,转过头来:“大姐。” 她不善言辞,此刻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伸出手拍拍他,“别伤心了。” 言莫泪眼汪汪地问:“二姐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她真的再也不回来了吗?” 乍然想起那日书辞说过的话,言书月一径沉默,最后才低低说:“我……也不知道……” “就知道是这样。”言莫把树枝往地上一丢,闷闷地说,“问你什么你也不会知道。” 听了这话,言书月歉疚地抿唇不语。 温明走了,正房中,言则和陈氏相顾无言。 他背着手来回走了几圈,终于忍无可忍地回头:“现在你高兴了?她若真的死了,你开心么?” 陈氏一手捂着整张脸,闻言放了下来,满眼悲戚地看着他:“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很想让她死么?” “你但凡对她好一些,她也不会走!” “我不想对她好吗?!”陈氏起身,走到他旁边,哽咽道,“书辞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又何尝不知道她最孝顺,最懂事,最听话,可是她一天天长大,我看着她那张脸……” 言则无奈到了极致,欲言又止地狠摔袖子:“就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哪样?”陈氏咬着唇,“我替你把这个孩子一点一点拉扯大,她生病的时候我照顾她,她小时候那些衣衫,一针一线都是我挑着灯给她做的。我女儿有一口饭吃,我几时缺过她一口?而你呢?你自己又为她做过什么,到头来竟怪我?” 被她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言则重重地颔首,“是,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压根不应该把她带到这个家里来。” “你……” 言书月靠在门外,怔忡地捂住了嘴。 里面静默了许久,才听到陈氏轻声开口:“她人来都来了,我也没说一定要赶她走的……” 言则终究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些年你不容易,错都在我。”他走过去,摁在她肩头摁了摁,“其实你有火气大可以冲着我发,书辞她……” “好了好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她抬手把眼角的泪花拂去,“先把人找到吧,我也不想看着她出事。她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叫我如何安心……” * 山村里,月光下。 韦寡妇吱呀吱呀摇着纺车:“你既说你爹爹在找你,表明你家里人还是惦记着你的。你有你的委屈,有些话我不好劝,只是姑娘家离家在外,实在是不安全。你往后呢?靠什么谋生?这世道可乱着,好人少,坏人多。” 书辞坐在一旁,垂着眼睑半晌无言。 她轻叹道:“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和你娘有芥蒂,更应该与她好好的谈一谈。退一万步讲,她真的不那么喜欢你,你也不应该走出城。你还有你爹爹不是么?互不往来的方式有很多,你偏偏挑了个最不好的。” 书辞慢慢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是我太欠考虑了。” 见她如此乖巧,韦寡妇也不禁一笑,“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是京城里出来的大家姑娘,我也不想见到你在这种小地方过生活。像我们这样,有什么好的?” “你高看我了,我在京城也算不上什么大家闺秀。” 虽是这么说,不过韦寡妇让她好好想想,书辞还当真仔细地想了想,这一想就想到了深夜。 山中风大,一晚上吹得呼呼有声。 近处远处不时有犬吠响起。 庙外的杂耍早就收了摊,秦公子和他的走狗们从祠堂后面的山口慢条斯理地出来,沿着乡村小路走。 “没看头,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要不是这个祠堂,我才不会来。闲的!” 秦公子的两根手指都上了膏药,厚厚的裹了一层,稍微一碰便能疼得他哭爹喊娘。 他翘着伤指心疼自个儿:“好不容易遇到个标致姑娘,脸没摸着还白白赔上两根手指,真够亏的!这娘们养的狗比我的还厉害……” 随从们闻言,无辜的面面相觑。 书辞一直睡不着,大约后半夜时,远处的犬吠声忽然变大了,夹在其中的还有些吵杂的言语。 她披上外袍下床去看。 与此同时,四周接连有灯光亮起。 山村中有被这动静惊醒的村民,皆披头散发站在自家门口瞧热闹。 那最大的一间四合院此刻正被一群来路不明的人抢掠打砸,锅碗瓢盆摔得满地都是,秦公子更是衣衫不整地滚在地上,旁边零散躺有几个随从正在哼哼唧唧。 四下居民见状无不拍手称快:活该活该。 “真是恶人自有天收。”书辞扒在门后自言自语,“都说财不外露,让他猖狂,吃苦头了吧。” 耳畔一个慵懒的嗓音响起:“那些,可不是山匪。” 她吓了一跳,转眼看到沈怿那张面具,又是一吓。忍不住想:这人走路都没声音的么? “大半夜的,你不睡觉?” 他不答反问:“你不也没睡?”余光落在她身上,沈怿不禁颦了颦眉:“穿成这样你就出来了?” 本就准备只在门口望一眼,书辞不过罩了件外衫在肩上,里面仍旧是白色的里衣。 “谁知道你会在这儿……” 他随手将外袍脱下披在她肩上,不由皱着眉催促:“还不把衣服穿好!” 说话间,秦公子已经被人从院中踢到了街上,连着滚了好几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