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凯文清瘦的脸上面无表情,额角青筋直蹦。 这不起眼的“甲虫”叫做信砂,常用于战时,军队里人人都有,潜行偷袭时,往往靠它传达方位信息,必要情况下还能求救。 为了区分,不同军队所使用的的信砂颜色不同,普通士兵和军官也不一样,至于指挥官那一级的,一种颜色更是只代表特定的某个人。 这玩意儿捏爆就能起效,cao作亲民,十分傻瓜。 一般情况下,士兵见到信砂普遍像见了亲妈一样欣喜……除了此时的凯文。 他捏着这枚屈死的信砂,别说欣喜了,简直想把那手贱的小王八蛋吊起来打。不仅如此,他猜测收到信砂的那头同样不会有什么欣喜之情,说不定已经吓死了…… 不得不说,某种程度上,他猜测得还挺准—— 位于北端大裂谷深处的乌金悬宫里,观象高台上“咣当”一声响,老神官扒着观象池的手一撒,直挺挺地撅了过去。 余下两位年轻神官反应不及,依旧目瞪口呆地盯着池水中绽开的一簇光亮。 “我没做梦吧?!信砂?!烟金色?!”其中一位神官叫着,表情好像见了鬼,“不不不,一定是我记错了,烟金色代表的不止一个人吧?!” 另一位则是真见了鬼,一脸恍惚道:“你没记错,烟金色只代表一个人。就是那个青铜指挥官,凯文·法斯宾德……” “可是……可是他很多年前就死了啊!” 半小时之后,乌金悬宫深处,刚继任的新帝从床上翻身坐起,眼皮直跳地听内侍官叫道:“陛下!神官院刚刚上报说,法斯宾德指挥官在安多哈密林一带诈尸了!” 新帝:“……………………………………” 第2章 凯文鼻子一痒,扭头打了个喷嚏。 他稍微想象了一下王宫那边可能会有的反应,只觉得自己手臂上的寒毛都排着队立正了。 这下好了,骑虎难下。 那个被捆成蚕蛹的小王八蛋在地上蠕动了两下,怎么也挣脱不开身上的藤茎,又急又气,憋得满脸通红。他艰难地抻着脖子,凶巴巴地“呸”了一声,仰脸就要叫嚷,结果正对上凯文黑如锅底的脸色,顿时咽了回去,好悬没噎死。 凯文在他面前蹲下来,看似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轻声问:“哪只手?” 小王八蛋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小小年纪,声音本该是清亮生脆的,此时却嘶哑得厉害,不比凯文好多少,可见也没少受罪。 凯文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番,嘴上却还在吓唬:“我问你哪只手抓的牛皮袋?”说着,他还故意动作明显地摸了一下短刀的刀背。 小王八蛋:“……” 他的脸憋得更红了,犟着脖子道:“我、我刚才看了,不就拍死了一只黑虫子吗?大不了我赔你一个!” 凯文闻言笑了一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哦?怎么赔?” 男孩儿再次蠕动了两下,艰难地跪坐起来,一只手鸡爪子似的在身上挠了挠,从抹布般的衣服上顺手抓了一只,摊开给凯文:“喏,还你个彩色的,还会飞。” 凯文:“……”他一时竟分辨不出这孩子是挑衅还是真傻。 小孩子的想法常常难以估量,凯文对这种幼小活物的理解全凭以往经验。很可惜,他碰见过的孩子一个比一个熊。印象最深刻的那个尤其善于气人和挑衅…… 于是五分钟后,凯文放松地泡在河里,一边清洗着身上的泥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该怎么解释所谓的“死而复生”。 那个一张嘴就仿佛在找揍的小王八蛋,则被挂在河边的高树上,像个倒吊的大蚕蛹,一边摇晃,一边声嘶力竭地嚎叫。 他不愧来自于巨兽人这种战斗种族,年纪虽小,说话却一点儿都不客气,冲凯文叫道:“你居然打孩子你还要不要脸——” 凯文头也不回道:“不要。” 男孩儿继续嚎:“我才八岁半,连个虫子都捏不死——” 凯文失笑:“哄鬼呢?你换个形态就能咬断我的脖子。” 男孩儿:“我要吐了啊啊啊啊——” 凯文:“吐吧,我不看你。” 男孩儿“哇”地一声假哭起来。 凯文:“……” 他嚎了好一会儿,却发现凯文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丢给他,反倒收拾收拾上了岸,水鬼似的拎着短刀走远了。 男孩儿默默住了嘴。 凯文离开的时间并不久,也没有在寂静的深林里搅合出什么动静。但是当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却拎着三只肥硕的安多哈地鼠和几枚拳头大的野鸟蛋。 他蹲在河边熟练地剥皮放血,挑出内脏,沥尽了水后,回到树下支架烤了起来,顺便还把那几枚鸟蛋埋在了火堆的泥土下。 安多哈地鼠每只都有成年人小臂长,肥瘦刚好,在火烤下滋滋冒着油,亮汪汪的。凯文把之前拾来的果子揉碎了,将汁液抹在焦脆的rou面上,被热气一烘,香气便更浓了。 凯文正给烤rou翻着面儿,余光却看到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滴在了一旁的地面上。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就发现那倒吊着的小王八蛋已经顾不上嚎丧了,正张着嘴直滴口水。 “我调味够了,不用你再加料。”凯文没好气地说着,举着烤rou往旁边挪了挪。 男孩儿被食物香味勾得馋虫大动,刚消停没多久的肚子又开始声如雷鸣。 没有比“在一个快饿死的人面前大快朵颐”更缺德的事了,男孩儿终于忍不住道:“你怎么对我这么残忍?” 凯文翻着rou嗤笑一声,随口道:“已经不错了,我以前带过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熊孩子,对他比对你残忍多了。” 男孩儿:“……” 他略微脑补了一下“残忍多了”是个什么状态,顿时连寒毛都竖起来了,心说:你不怕他以后长大了套你麻袋吗…… 凯文刚从地下诈尸的时候,脸上还沾着黑乎乎的泥,除了瘦削,看不出更多的特点,现在那些泥灰都被洗了个干净,素白斯文的原貌便完全显露出来。 火光柔化了他眉骨和鼻梁的线条,又加重了他眼睫投下的阴影,在锋利与漂亮之间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平衡点。 摸着良心讲,小王八蛋觉得凯文是他见过长得最好看的大人…… 更是他见过的最不是东西的大人! “他居然真的自己吃起来了啊啊啊——”男孩儿在心里撒着泼。 越是饿极的时候,吃东西越不能狼吞虎咽。凯文深谙这个道理,本就生了副斯文相的他,吃得不慌不忙、慢条斯理。 结果还没吃几口,他就忍不住道:“再盯着我眼珠子就该掉出来了……” 说完凯文扫了一眼那男孩儿,却见他抿着嘴瞪着眼,又凶又倔的表情里莫名带了点儿委屈。 凯文:“……” 这小王八蛋的眼睛还存留有猫科动物的影子,颜色浅而透亮,瞳仁在夜里又大又圆,显得格外清晰,再配上这副表情,使得凯文又想起了多年前帕赫家的那个小少爷—— 那个他刚才还提起过的熊孩子。 那时候凯文刚进预备军团,难得有个稍长一些的春假,本想好好松松骨头,却在半途受人之托,被请去帕赫家帮忙照看那个小少爷。 那孩子是真熊啊…… 又倔又硬还不服管,毕生追求就是跟人反着来,尤其是凯文。 那时候凯文自己年纪也不算大,有着年轻人特有的血气,比现在还混蛋。为了阻止那男孩儿往歪处长,凯文动手揍过他好几次。 每每被揍之后,那小少爷的表情就跟这男孩儿如出一辙,有凶狠,有倔强,有不甘,还有一点儿委屈。 那之后的很多年,凯文一直没机会再见那孩子。最后一次听到相关消息的时候,他正在白骨荒漠的行军帐里,听同帐的军官八卦说“帕赫家族要完”。 照那样来说,这么多年过去,那个小少爷墓地的青草都换几茬儿了,以后也不可能再见到了。 想到这点,早修炼成千年王八精的凯文,居然见鬼了泛起了一丝愧疚。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咳了一声,刚想站起身给那男孩儿松个绑,就听那崽子嘤嘤哭道:“给口rou吃,我叫你爸爸!” 凯文:“……” 跟帕赫家那崽子像个屁…… 最终那小王八蛋还是被放了下来,在火堆旁边捧着烤地鼠吃得满嘴油光。 凯文打野味的时候其实算了这崽子的份,但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能吃,瘦巴巴屁点儿大的人,居然吃掉了两只地鼠三枚鸟蛋…… 看得他忍不住提醒道:“你最好留一点儿揣在身上以防万一,明天之后可就没人分你吃的了。” 男孩儿不假思索道:“为什么?” “因为天一亮我就走了。”凯文顺口道。 “我能跟你一起么,这里跟迷宫一样,我绕好几天了,我还要找人呢……”男孩儿秉持着有奶就是娘的原则,一边啃着最后一点rou,一边含含糊糊地嘀咕着。 可惜凯文没在意听。 他在估算,照他以往的了解,从信砂传到神官那儿,到王宫派的人抵达这片密林,差不多需要两天时间。而他在没想好怎么解释自己的情况之前,并不打算跟那些人见面。所以一天用来休息调整,另一天足够他离开这片密林另找地方避一避。 他想得挺美,可惜老天爷就喜欢跟他过不去。 第二天清早,天刚有些蒙蒙亮,一个有着金色短发的年轻男人带着一队精悍的骑兵,从天而降在凯文面前,把他本就浅淡的睡意彻底惊没了。 “米奥?”凯文一脸诧异地看着领头的金发青年,差点儿以为自己在做梦。 米奥原本还脊背标直地端坐在马鹫背上,看清凯文的脸后,差点儿一个跟头栽下来。 他低头在马鹫高扬的脖颈后面埋了一会儿,摆着手道:“等等,等等……让我缓一会儿,我觉得我似乎出现了幻觉。” 这会儿再想避一避已经不可能了,凯文余光扫到身边进入待攻击状态的男孩儿,干脆坦荡道:“没有,不是幻觉,是我,我还活着。” “当初是我亲手把你的尸体从战场上找回去的!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活着?!又怎么可能出现在安多哈?! 米奥又激动又恍惚,话说了一半嗓子劈了,直接破了音,后半句便没能说下去。 凯文拍了拍黑色马鹫的头,道:“说来话长。” 屏息等解释的米奥差点儿一口血喷出来,他翻身从马鹫背上下来,身后那一整队骑兵也“啪”地落了地,齐得吓人。 “怎么出现在安多哈的我也不知道,但是当初我确实是在这附近被人发现的,据说当时我身上穿着普通骑兵的重铠,正处在假死状态。”凯文一本正经地道:“事实上我后来也一直昏迷不醒,一直到最近才睁眼。” 说着,他一拍男孩儿的肩膀,“喏——就是这孩子的家里人救回去的。” 男孩儿:“……”骗鬼呢?! 大概是激动过度的原因,米奥一时没那脑子去细想,居然真信了凯文的鬼话,道:“你们干什么了搞得这么狼狈?” 凯文摆了摆手:“别提了,我本打算穿过这密林,顺着东提道一路向北,先回圣安蒂斯再去找你们,正好带这小崽子去北方看看,结果迷路了,绕了几天都没能绕出来,不得已昨晚才捏爆了一只信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