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叶程收回视线瞥了他一眼，没回答。 不得不说，商泊远的长相，其实是相当具有辨识度的。 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得体的黑色西装，永远是一副衣冠楚楚、文质彬彬的模样。这个男人脸上的五官其实也很耐看，偏偏他身上那种独有的、掩不去的衣冠禽兽的气质实在是太突出了，尤其是表情和眼神生动起来的时候，那种独特的贼光和贼眉鼠眼的邪气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他打扮得越是井井有条，越让人觉得这就是个斯文败类…… 在叶程眼睛里，不管是林加可的背景还是她这个人，从来都不单纯，但是，一个至少看上去优雅漂亮的女孩子，竟然会和商泊远这样一个气质独特的人关系如此之熟，对比和反差太大，显然让叶程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那个人是谁？”叶程终究还是忍不住的跟李言简问道。 李言简纳闷的看了叶程一眼，莫名所以道：“加可管他叫商叔叔啊！”都叫叔叔了，要么是亲近的长辈要么是父母身边的朋友，还能有什么关系？ 餐桌上，即使林加可他们几个人各怀心事，有商泊远这么一个场面上混的熟手，气氛却一直维持得很是妥当热络。 而与此同时，位于帝都老城区最好地段的梁家老宅里，却是暗潮汹涌…… 在时光中渐渐染上尘埃褪色的别墅墙体上，凝聚着岁月的悠长，寒冷的冬季，那些爬山虎之类的藤蔓植物也都变得干枯疏落起来。 别墅前面小花园里大簇的蔷薇和月季也都只剩下了单薄的枝干，在冰雪寒风中等待来年春天的盛开。 梁老爷子坐在沙发上，闭目不言。茶几上袅袅的茶香在低压沉闷的屋子里散开，带着种悠远而清静的古意。 梁欣如站在梁老爷子面前，仍旧是一身浅色的裙装，纤细柔韧的背脊却挺得比直，给人一样同她平日里的温柔截然不同的坚韧而执拗。 梁欣雅和梁宇弘坐在边上的沙发里，梁老爷子闭目养神的时候，梁欣雅脸上的表情还有些惊疑不定，梁宇弘那双如同点漆的眼睛里却是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光芒。 “爷爷，对不起，我错了……”在良久的沉寂中，梁欣如终于有些沉不住气的低声开口道歉道。 梁老爷子缓缓的睁开眼睛，那双虽然老迈却依旧锐利而清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意味。 梁欣如是他的长子唯一的女儿，也是梁家孙辈的第一个人。她的出生，于梁家、于梁老爷子而言，无疑见到了一种生命的延续，她刚刚出生时候带来的那种感动，梁老爷子如今回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梁家传承至今，有些老派的传统自然也就因循了下来。长子嫡孙的地位非同一般，偏偏梁欣如出生之后，梁老爷子的长子梁慎思因为顾及到妻子江悦身体不好，便再没有要第二个孩子。 在这方面格外因循守旧的梁老爷子至今不曾明确定下继承人，也就导致了梁家的下一辈甚至是孙辈都明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却是越发激烈的争斗…… 半晌，梁老爷子把那一声叹息压在心底，只是缓慢的沉声道：“你错在哪里了？” 梁欣如微微一怔，嘴唇才稍稍一动，梁老爷子便已经不等她回答的沉声道：“你最大的错误就是沉不住气！” 半张开口的梁欣如顿时一哽。 梁老爷子盯着梁欣如，神色间的疲惫和失望一闪而过，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在外面沉不住气，什么时候不小心得罪了别人自己都不记得。到了家里，你同样沉不住气，我坐在这里不说话，你站在那里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心思就全乱了！” 梁老爷子批梁欣如的时候，梁宇弘板着脸面上严肃，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 梁欣如怎么得罪了林加可、然后又被人家毫不迟疑的直接报复回来这件事，在整个梁家里，恐怕梁宇弘才是最有发言权的那个。 然而，除了跟自己的双胞胎meimei梁欣雅通过气以外，梁宇弘却是和谁都没有再说。 本来一开始，梁宇弘不是没动过把他那位大表姐梁欣如的那一摊子烂事全都捅出来让爷爷看看他的乖孙女都干了什么的心思。 尤其是利用陷害自家人这件事，就算大家暗地里谁都在做，但是，还真没有梁欣如做得这么明目张胆而且还被抓到把柄的。如果把这件事捅出来，足以让梁老爷子对梁欣如彻底失望。 然而，梁宇弘琢磨着和meimei商量的时候，梁欣雅却是一口否决了这个提议，“揭发梁欣如容易，证据都是摆在那里的，爷爷派人去查验也方便。可是，你已经调查过梁欣如的消息肯定瞒不过去，包括梁欣如利用你的校园信息还真对你的事情——谁知道爷爷看到你也参与其中之后，会对你怎么看。我们犯不着为了一个梁欣如把你也搭进去！” 慎重考虑过后，梁宇弘也点头同意了梁欣雅的说法，强自按捺下来，装作自己不知情一般。 只不过，今天既然是爷爷亲自把他们和梁欣如一起叫回来的，在看梁欣如的笑话这方面，梁宇弘还是挺坦然自若不加掩饰的。 梁老爷子说完刚刚那些话之后，便再度沉默下来。 梁欣如不管心里在想什么，至少表面上，还是始终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等梁老爷子发话的。 然而，刚刚教训梁欣如的那些话，却仿佛已经让梁老爷子耗尽了精力，他轻轻的舒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三个孙辈一起离开，对于梁欣如他们三个，竟然是连晚饭都没留了。 在老爷子身边待了许多年、刚刚一直安安静静的站在墙角当壁花的亲信直到这时才脚步极轻的走了过来，扶着梁老爷子起身上楼。 一直等到梁老爷子的身影消失之后，梁欣如一句话不吭声的拎着包转身出门，梁宇弘和梁欣雅对视了一眼，梁宇弘低低的嗤笑道：“啧，装模作样的，什么东西。” “你少说两句吧！”梁欣雅白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房顶。 梁宇弘笑嘻嘻的跟meimei嘀咕了一句道：“客厅里没有监控，我在监控室那边特意看过的。” 梁欣雅闻言挑了挑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细心了？” “不然怎么好给人脸色看？”梁宇弘回答得理所当然，还特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 默契十足的双胞胎兄妹两个眼睛带着笑小声嘀咕着走出梁家老宅的别墅，坐一辆车开出去之后，才发现，梁欣如竟然正开着车窗在路口等他们。 “你们来了，我还以为我得多等一段时间，你们得多陪爷爷一会儿呢。”梁欣如微微莞尔，若无其事的笑道。 梁欣雅没吭声，倒是梁宇弘，直接收起了在梁老爷子面前装模作样的那款，特别坦然的哂笑着嘲讽道：“哎，我说堂姐，你这话说的可真是——爷爷都被你气成那样了，我跟你关系又一直这么好，爷爷见到我的脸，就和看到你一样啊，还不更生气？” 梁欣如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和扭曲，她似乎是没想到梁宇弘竟然会如同跟她撕破脸一般的这么说。 上次在酒店里遇到的时候，梁宇弘虽然也阴阳怪气的，但是，看他今天竟然丝毫没有在爷爷面前揭穿自己的意思，梁欣如本来还以为梁宇弘的火气已经消了…… “对了，堂姐，”梁宇弘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轻轻的拍了下方向盘，“你现在是大四，眼瞅着还有最后一个学期就毕业了呀！我记得以前好像听人说起过，你是打算明年春天和那个、那个谁来着——” “段少华呀！”梁欣雅微微一笑，提醒了这个名字。 “哦对，段少华，堂姐你们两个订婚，没什么变动吧？”梁宇弘同样也微笑着好奇道。 ☆、第150章 加可住处 等到一行人茶余饭饱，林加可看看秦修远和李言简，因为下午派出所这么一趟闹得，再加上晚上外面天气也冷，两个人这会儿也没了再去玩的意思，林加可便眨了眨眼睛，看向商泊远，“商叔叔，你今天住哪里？” “酒店吧。”商泊远回答得干脆利落，反正他孤家寡人一个，就算在这边有房子都懒得让人去收拾，也就三五天的时候，还不如住酒店最省心呢。 说着话，商泊远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又十分有礼貌的跟叶程打了个招呼，“等下我送这三个孩子回去，你自便？” 叶程微微怔了一下，虽然很想瞄一眼林加可，看看她是什么态度，然而，理智上，还是第一时间看向了李言简，扬了扬下巴，“师弟，你今晚——” “难得放假，我和修远住一起！”李言简回答得干脆利落，就是忘记说他还要去看看林加可的新房子，并且，秦修远假期这两天也是没在家里而是住在林加可那边的…… “……”想到李国强，叶程很想再劝一下李言简，然而，顾虑到尽头下午派出所这出闹剧，估计李家这两天也没法消停了，硬把李言简给弄回家里去，□□都准备好了，父子俩非得闹得翻天盖地不可。 与其让李言简三更半夜从家里负气出走，还不如让他一开始就跟朋友一起住两天。 更何况，别说是跟他不熟的秦修远了，就连他这个师弟李言简，都是一副非要和林加可、秦修远绑定扎堆的模样，无奈之下，叶程也只能点了点头，也没再提自己送李言简和秦修远这回事，只是跟商泊远客气了一句：“那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都是加可的朋友，又都顺路么！你路上也小心啊！”商泊远笑得牲畜无害，虽然他那张贼眉鼠眼的脸特别符合标准样板的八十年代港台警匪片反派boss款，每看一眼都让叶程有种无话可说的纠结感。 从饭店里出来，一群人在停车场分开之后，林加可敏锐的发现，一直表现得十分随意的李言简，直到这时，多少有些紧绷的背脊才终于稍稍放松下来。 “你对叶程这么紧张干什么？”坐在车里，反正也没了外人，林加可趴在靠背上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李言简悄悄的瞄了商泊远一眼。 正在开车的商泊远还是从后视镜里瞥见了李言简的小动作，当即无声的扯了扯嘴角，头也没回的直接道：“你们无视我就好，我的嘴巴可紧了，加可可以证明。” 林加可特别捧场的“嗯”了一声。 李言简挑了挑一侧的眉毛，吞吞吐吐的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和我爸关系比较熟，今天下午在派出所的时候，他和我爸派过来的那个人又碰上了，我一直在琢磨着，他会跟我爸说些什么……” 秦修远诧异道：“你担心叶程所说的话，居然不担心蒋萍萍？” “额==！”李言简有些迟疑，“我虽然讨厌她，但是，她又不是那个傻逼楚虹，脑子还是有的。出了今天这种事——”李言简低低的嗤笑了一声，“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巴不得什么都不说才好呢！” 秦修远想了想，“这倒也是。”李言简和他的环境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秦修远心中在意的亲人是外公外婆，至于那个等他十几岁之后才突然冒出来的父亲，完全就是将他的生活搅得一团糟的罪魁祸首。 然而，对于李言简来说，即使他和李国强之间的争执从没有一天消停过，但是，在他小时候，父亲这个词汇代表的，永远都是坚定、信任和母亲过世后唯一的依靠。 如果没有最初的期待，也就不会有最初的愿望破灭后导致的深深隔阂。这对父子之间，即使终日吵闹，但是毕竟还是有感情的，他们之间的冲突，很大程度上，其实也是两个太过相似的人谁也不肯稍稍退让半步才越来越将彼此都逼入了仿佛已经无法改变的死角…… 与此同时，李家。 李国强下班从单位回来以后，依旧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和蒋萍萍打招呼的语气也是一如既往。 蒋萍萍看着桌上的家常饭菜，脸上挂着笑意，心中却有些止不住的心慌，她强自镇定的摆好碗筷，两个人都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饭桌上，也还平平淡淡的聊了几句家常。 关于下午蒋萍萍和李言简都去了派出所这件事，李国强派过去的人不可能不跟他汇报，然而，李国强什么都知道，却就是什么话也不说，最终还是蒋萍萍自己。一顿饭吃完，最终还是蒋萍萍硬着头皮主动把话题扯到了下午的事情上。 “我下午把楚靖和楚虹叫出来陪我逛了会儿街。”蒋萍萍说道。 李国强的脸上微微笑了一下，让他强势而英朗的脸上，似乎变得稍稍柔和了那么一丁点，“让他们陪着你逛逛，也挺好的。”李国强随口说道。 蒋萍萍握着水杯的手指有些不自觉的收紧，“我们还碰到了言简和他的两个朋友，也挺巧的。”蒋萍萍竭力维持着轻声细语的柔和声调，“一个是言简的高中同学，就那个叫秦修远的小伙子，言简之前不是还总住在人家那里么，还有一个挺漂亮的小姑娘，以前倒是没见过。” “哦？”李国强顿时来了些兴致，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微微好奇的神色，就如同每一个不经意间发现了自己孩子藏着不肯说的小秘密的父母一样，不禁自言自语的琢磨道：“言简他们学校里的女生，几乎等于没有，所有人加起来一只手也能数完，也不知道他和人家怎么认识的……” 李国强越想越好奇，不由得追问道：“知道叫什么名字不？” 看见李国强的心思全都放在了这方面，蒋萍萍也不由得松了口气，脸上含着笑意，回忆着在派出所里李言简他们三个低声交谈时的场景，然后道：“我听着那意思，那姑娘好像是叫加可吧！” 然后，蒋萍萍就眼睁睁的看着，李国强脸上原本还带着几分笑意的脸上，表情顿时有些微妙的崩了。 林加可这个名字，李国强至今记忆犹新。 毕竟，他是在摔了儿子一个手机之后，发现的这个外地号码，并且，这件事引发的后续连锁反应，直接导致了李言简剩下的高中时间几乎都住在了他那个好朋友好兄弟秦修远那边，连家都不肯回了…… 后来，李国强倒是知道了林加可和自己儿子的铁哥们秦修远是从小一起玩到大青梅竹马的好朋友。言简和林加可应该就是秦修远住院那段时间认识的，李国强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看现在的样子，言简似乎不管是和秦修远、还是林加可，关系居然都很不错。 等到又过了一会儿，接到一个电话，意外得知自己儿子今天竟然是和秦修远一起，住在了林加可那个小姑娘的家里之后，李国强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在李国强这种被自己儿子的交友情况牵动了太多心思的情况下，楚虹和李言简发生冲突，并且已经摆平了的这件事，似乎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越是知道了李国强对李言简这唯一一个孩子的在意，蒋萍萍越是不会在他面前做给李言简上眼药这种傻事。挑拨父子关系这种事情，追根究底，还是被挑拨的那个人自己早就有了旁的心思，如果真的在意那个孩子的话，挑破的人说再多都是废话，自食恶果都是必然的。 蒋萍萍一边有些微微放松，一边还是尽量小心翼翼的淡化着李言简和楚虹之间的冲突，不疾不徐的解释道：“楚虹那个孩子的性子还是太冲动易躁了，你说当初小时候那会儿，楚靖跟言简就没事，她一个女孩子愣是能跟男孩子打起来……今天下午可好，可算是逮着机会了闹腾了，结果人家别的客人直接报警了，好好一个下午，全都耗在了派出所里。” 李国强听了，难免回忆起了自己儿子李言简小时候可爱的模样，那会儿的李言简完全就是个乖乖听话的小天使，结果没过两年，就跟吃了炮竹基因突变一样，画风一变，提前爆发的叛逆期一直持续到今天都还没过。 “言简就不是肯吃亏的性子……”李国强忍不住摇摇头笑道，不知道楚虹说了什么的情况下，甚至还出于礼貌的关心了一句：“你说言简闹起来我都管不住，楚虹没事吧？” “都没事，当时还有楚靖在旁边呢，能有什么事。”蒋萍萍大松了口气，微微蹙眉却仍旧温和的笑道，“就是楚虹这孩子，脾气真得改改了，下午的时候，我就琢磨着，也都是她爸妈惯得，还不如让孩子出去念念书，离开家自己生活几年才能成熟点。” 李国强道：“人家自己父母都没说话呢，你就别多插手管了。” 蒋萍萍笑道：“我就是跟我姐念叨几句，都这个年纪了，除了说孩子还能聊什么啊！到最后肯定是人家爸妈拿主意呗。” 商泊远知道林加可的住处，把车开到楼下之后，李言简第一个打开车门钻了出来，还走到副驾驶的位置上，顺手帮林加可拉开了车门。 李言简一手搭在车门上，一边抬头四下里张望着，虽然是晚上了，灯光有限，很多地方都看不清晰，不过，大体的位置李言简总是知道的，“加可这里不错啊，离学校挺近的。”秦修远的住处是冲着那个高中去的，距离这里虽然不是太远，但是，肯定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溜达出来串门的。 “商叔叔，上楼坐一会儿吧！”林加可随口笑道，走在前面带路。 商泊远也不矫情，直接点了点头，还笑着问道：“那两个小家伙都在吧？别说，挺长时间没见过它们俩，我都怪想它们的。” 林加可揶揄他了一句，“那你今天还不带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