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梅仁面露怯色:“这是我家……想要佩刀给你就是了,凶什么凶!” 他接过佩刀,拍拍梅仁的头:“这才乖嘛,有人问起来,就说我从来没用过你的剃刀,你懂的,呵呵……” 在铜镜前,他拔出佩刀,利索地刮干净了胡茬,然后摸了摸眉毛:“果然是一家人,又长回原来的威武霸气了,这样不行,来来来,我来给你们都弄弄!” 用明晃晃的佩刀剃好眉,他拿起脂米分擦了起来,因为,醉得太厉害,任由梅仁在身后发出各种奇怪的惊呼,他都视而不见 待一切整理完毕,他起身推开门,正要跨出门坎时,听到梅仁问道:“你顶着张大白脸要去哪?” 他转头痴痴一笑:“废话当然去干活。” 梅仁坏坏一笑,挥了挥手:“既然你能走能跑了,那就慢走不送!” 在微光晨雾还未散去的街道上,袁一走着醉步寻找着月欢宫,最后,迷迷糊糊地在一个朱门大户的台阶上睡着,醒来时,面前站着凶神恶煞的家丁,指着他的鼻子叫骂着,作为回报他将隔夜的食物都呕吐到了台阶上,然后起身拍了拍尘土,笑道:“不用谢!” 说罢,任由家丁在身后怒骂,带着宿醉的不适一路高歌而去。 这样醒时饮酒,醉时不知身在何处的日子,他不记得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天,他抱着酒坛回到家,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两鬓霜白的陌生男子。 袁一用醉眼了眼男子,见他身着银线流云纹黑缎长衫,腰间系着白玉鎏金带,眉峰挺拔,乌黑的瞳仁透着令人敬畏的深邃,眼睛深刻的皱纹像是述说着,他曾历经了岁月的沧桑。 男子开口道:“你都看了我一盏茶时间,有什么想说的吗?” 袁一摸着下巴,微笑道:“我在想,你要是年轻三十岁,一定是能与贺兰敏之一较高下的美男子。” 男子笑了笑:“说实话,我不太喜欢,那个从来不知道该干嘛的家伙。” “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你说是便是。难道一点都不好奇,我为什么来这儿?” 他摇摇头:“大半夜找上门,不是故人,便是仇人。你是叙旧,还是报仇,一时半会真想不起来,不过,没关系,我正好缺个喝酒的人,喝尽兴了,再该干嘛干嘛!” 见他把酒坛推来,男子身后的侍从,低声道:“他喝醉了,侯爷,我们放下东西就走吧!” 袁一指着抱着锦盒的侍从,没好气道:“穿黑斗篷的家伙以为声音小,大爷就听不到啊!邀酒打岔可是江湖大忌,还有,你怀里抱着的宝贝,大爷一定会收吗?” 怒容满脸的侍从大步向前:“你这不识好歹……” 男子伸手挡住侍从:“追风不得无礼,去外面待会儿。” 追风一脸恭敬地低头领命,将锦盒放到石桌上,走了出去。 男子接过袁一递过酒坛,喝了口:“花雕酒,不错!你是真喜欢喝酒,还是只想买醉?” “当然是喜欢。” “我看未必,你十三岁高中武状元,十七岁就成了将军,可谓是少年成名,再看现在,只是名受人压制的捕役,无妻无儿,孑然一身,我若是你,也会日夜买醉。” 第68章 贵人到访 袁一拿过酒坛喝了口,道:“说得我像可怜虫似的,无所谓了,既来之则安之!” 男子拿起锦盒,递给袁一道:“在捕衙熬了这些年,终于烦了,累了,想放下最初的抱负,退隐江湖,真是这样,这份礼物,正是你需要的。” 袁一打开锦盒,看到里面躺着条金光闪闪腰带,上面镶嵌着恰到好处的宝石,有着细腻雕刻。此时,他突然想起江湖榜,顿时明白站在面前的是何方神圣。他抿了抿嘴,问道:“你是神兵候?” 神兵候点了点头:“有了这条腰带,在往后的三年里,不说号令江湖,至少也算得上,跺跺脚就能让江湖颤几颤的人物。” 袁一小心地抚摸着锦盒里的腰带,满脸迷茫道:“我是很向往江湖,可我当初学武的初衷,却是扬名沙场,虽然一路坎坷,可……”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你少年成名就像顺水行舟,几乎不用怎么费力,就到达了彼岸,现在的境遇就像逆水行舟,必须要有够强的毅力,更灵巧的技术,被折磨得筋疲力尽登上岸后,发现自己变得无比强大。” 神兵候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是这样走来的,其中的艰辛很明白。究竟是挺过去,还是就此放弃?我想,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说罢,他留下独自沉思的袁一,带着满身月辉离去。 次日,捕衙中,见袁一准时应卯,并且没了醉态,还将官服穿戴整齐,见此,衙丞与众捕役面面相觑。 袁一扶了扶官帽,穿过鸦雀无声的衙堂,走到衙丞的案几前,从堆积如山的卷宗中抽出一本,看过后,道:“这凶徒在天子脚下还敢如此猖狂,在三月与五月间洗劫了五家钱庄,还杀害了两名掌柜。” 见他有了破案的心思,捕役们与衙丞都围了过来,又是揉肩捶背,又是大捧臭脚,这般,将案件近况说完,衙丞顺坡下驴道:“他们都是饭桶,只要你才能摆平这样棘手的案子,你当帮帮他们,把案子办了吧!” 袁一打量了眼众人:“话说回来,我离开时,兄弟们都白白胖胖跟土财主似的,现在才过了半年,不但变得又瘦又黑,还一脸疲惫不堪。” 说着,他又看向衙丞:“再看衙丞你,以前可是容光焕发,现在白发都快多过黑发了,以前办案可没觉得你们有这么辛苦!” 衙丞满脸窘态道:“以前不是有你吗?知道你不忍心大家这么辛苦,会帮忙分担,对吗?” 袁一笑了笑:“像以前那样,我负责立卷,查案,追捕,兄弟们负责在茶酒,酒馆,青楼消遣着,对找上门的我不咸不淡的说‘没事,兄弟们相信你’等到凶手归案了,兄弟们又像雨后春笋般从我身边冒了出来,拍拍肩膀感谢我的协助。” 见众人都是满脸尴尬,他停顿了片刻,继续道:“在限期内破获要案,朝廷都会给参与案件的捕役赏金,说来奇怪,每到这个时候,衙丞递上朝廷的赏金名单,总会漏了我,兄弟们在欢天喜地领着银子,只要我和全年巡街的梅仁,像个傻子似的干在那儿!” 衙丞听他算起旧账,心中十分不满,可又要哄他做事,便将他拉到一旁,温言细语道:“袁一,本官就直说了,你得罪了骠骑大将军,他关照过吏部,给你好受。你也知道,不仅仅是我,历任的衙丞都是这样做事的,不过,往后我保证尽可能优待你,以前的事就别放在心上了。” 袁一不屑道:“在我看来,这些虚的承若一钱不值,咱们来点实的,要想哄我办事,把属于我和梅仁的赏金都还回来。” 衙丞怒气上脸道:“梅仁那个娘人除了巡街,还能干嘛?有什么资格要赏金!” “他唯一帮我查案的捕役,你说他有资格拿赏金吗?” 衙丞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混账,别蹬鼻子上脸,信不信给你好看!” 袁一推开衙丞的手“啧啧……这样就原形毕露了,大人的道行还不够,反正我也没指望赏金,就安分像梅仁一样巡街,拿着俸禄过活,至于好看,骠骑大将军把我吊在捕衙玩,大人一个不开心把我革职了,可得想好怎么跟他交代。” 衙丞服软道:“本官说得有些过火了,赏金的事我得跟他们商量下。” “请便。” 梅仁见衙丞带着其他捕役退到后堂,便走向站在角落的袁一,面露不安道:“方才见你跟衙丞差点吵起来,出什么事了?” “倒霉蛋和娘人要跟一群蝗虫讨债了。” “听不懂。” “不要紧,趁早想想,有一大笔银子该怎么花?还有,一群随时都会扑上来巴结的人该怎么使唤?” 这时,衙丞与捕役已经从内堂走出,几个平时与袁一还有些交情的捕役,向袁一大吐苦水,有的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有的说,自己发钱如流水。他们各有各的苦衷,可都要相同的结果,就是穷得连半个铜板也拿不出。 听他们说完,袁一笑了笑:“说到底,大家都是兄弟,不可能要你们买宅子,卖地凑赏金给我。我只是担心,以往三年咱们是全国破案率最高的捕衙,可这半年来一直都在走下坡路,从目前情况来看,可以说到了谷底,长安可是天子脚下,你们说,吏部会采取什么措施?” 袁一说着,看了眼衙丞:“会把衙丞革职,再将这半年拙劣的政绩写进官档,永不录用?” 然后,再将视线转向捕役:“会把捕役大清理,调遣到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偏远县衙,据我所知,那里不但升迁无望,而且俸禄只能勉强糊口。” 说罢,袁一拍了拍佩刀:“时候不早了,去巡街了,梅仁走!” 出了捕衙,心事重重的梅仁跟着袁一走了几条街,长长叹口气:“衙里的人本来就不待见我俩,现在这么一闹,我恐怕要收拾铺盖卷,回老家唱戏了啰!” 袁一笑道:“这样不挺好!你可以正言顺的穿着女装,涂脂抹米分,在人前翘着兰花指‘唧唧丫丫’说个不停,不但没人嫌你烦,还有给你人鼓掌。” 梅仁瞪了他一眼:“你少在那儿说风凉话,我还真后悔站错队!” “说得好像怒能选似的,放宽心,他们会来求我们的,准确的说,会来求我的。” 梅仁一脸怀疑:“真的?” “信不信由你。” 梅仁想了会,露出几分开心的微笑:“好吧,我先勉为其难相信你,这好像不是巡街的路线,要去哪儿?” “查案。” “你不是说,不给赏金就不查案吗?” 袁一往他后脑勺一拍:“你真是够笨!现在就当我们在巡街,等赏金到手了,案子也破了,再把凶徒缉拿归案,不就一举两得?” 梅仁恍然大悟道:“懂了,我要做些什么?” “第一,管住嘴,第二,别坏事。” “我有那么差劲吗?我们先从钱庄开始吗?” 袁一摇摇头:“不是我们,是你,现在就去凶徒光顾的钱庄,把失窃银锭上印有的年号日子,出自哪个造银坊,全抄来给我。” “银子都被偷了,要怎么抄,当我傻啊!” “果然是颗榆木脑袋,每锭银子从造银坊运来,入库前,钱庄都会把那些信息登记在册子上,懂了吗?” “明白了,我这就去办。”梅仁走了几步,止步回头道:“我去钱庄,你干嘛?” “我去西郊龙虎客栈串串门子。” 出了西郊城门,沿着官道骑马行大约半个时辰,就能瞧见一座直插云霄的巍峨的山峰,在山脚的贫瘠土地上,有着粗糙土墙与陈旧木栏的龙虎客栈,他像个满身都是故事的老人,矗立在徐徐的风中。 袁一在龙虎客栈的篱笆墙前下马,瞧见悬挂幌子的竹竿歪七扭八,像风再狂些就要倒了似的。这时,一位身着短衫,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骑马来到他身后,见他正望着幌子出神,便笑道:“我打赌,这幌子今天之内不会倒!” 他转身正要说话,只见与中年男子同来的青衣少年一抬手,从袖里飞出一枚金色的梅花暗器,削断挂着幌子的竹竿后,又飞了进青衣少年的袖里。 见此,袁一拍手叫好道:“好手法,你就是去年以一枚暗器连杀三十人而名动江湖的金梅公子?” 青衣少年没有理会袁一,而是指着倒地的竹竿,轻蔑一笑:“我打赌,怎么样,输了吧!” 我打赌叹了气,跳下马道:“袁兄弟,我愿赌服输,你想要知道什么?” 袁一面前的中年男子名叫宋邦,因为平日就算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与人打赌,所以,江湖人送了他“我打赌”这个诨号。 我打赌有个无人能及的本事,知晓天下事,小到别人家里有几只碗,大到谁是掀起江湖血雨腥风的幕后指使,他都知道,并且消息绝对可靠。 第69章 龙虎客栈 我打赌还有个怪脾气,逮着谁只要一赌上不管人家愿意不愿,都得按他的规矩来,他输了,对方可以问一件想知道的事,他赢了,对方必须回答他的一个问题。 袁一知道我打赌的这个脾气,便欣然接受他的提议,问道:“三月到五月长安城有五间钱庄被劫,凶手还在长安吗?” “那可是二十万两银子,以现在的形势,最安全地方就是长安城,他可是个猴精。” 说话间,三人已拴好马,走进客栈见没了座位,金梅公子无奈道:“我们去别家吧!” 我打赌与袁一交换了一个眼神,笑道:“来了长安,不到龙虎客栈坐一坐,可会被江湖人笑话。” 金梅公子不解道:“此话怎讲?” “在龙虎客栈,英雄能走着进去,走着出来,而狗熊只能走着进去,至于出来嘛,进去坐坐就知道了。” 正在我打赌说话间,袁一瞧见有桌男子吆五喝六的喝得正酣,座中矮胖男子见大家的酒碗空了,抱起酒坛摇摇晃晃起身,殷勤给大家倒酒,岂料一个踉跄,不小心将酒泼到一位白衣胜雪的男子衣裳上。 袁一微微一笑,向我打赌道:“我赌不出一盏茶时间,咱们就有空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