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开门见山,省去所有基本的寒暄,慕禾以为自己和慕容凌之间的关系,向来都是各取所需,不必再假惺惺。 见话题敏感议事途中,华云自发先离开回了医馆。慕禾见他走远,这才开了话茬子,“让你查温珩来南陆的缘由,结果如何?” “南陆海港和北陆船只冲突不断,一直以来都呈抵抗与北陆交流之态,扣押下诸多北陆商船。前阵子北陆首富墨清的一支商队在海域消失,便有传言道是南陆人做的手脚,惊动北陆朝政。温珩同墨清关系甚好,便亲自走了一趟。”慕容凌垂下眸回应着,连眉宇之间的邪气似乎都被冲淡了不少,“但这都是明面上的理由,暗下的理由,听闻温珩来此是要寻一个人。” 慕禾想了想,忽而问,“墨清有弟弟么?” 慕容凌抬了下头,想是奇怪她为何这么问,但还是如实回到,”没有。“ “原来如此。”慕禾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底预想到某种可能,而沉默下去。 屋门时机恰好的被人从外面推开,小竹端着茶盏进屋。上茶的时候室内无声,皆是相约好的般闭口不语。 小竹低着头,呈过茶后便自发的退下,直待屋门再度合拢。慕容凌端起茶盏,于低眉之际缓缓开口,“听闻昨夜温相依旧留宿于此?他乃祁容公主的准夫婿,若是给人知晓了,温相无所谓,庄主名声怕并不是很好听罢?” “抖落出来说,我早便没有名声这么一说了。”慕禾笑笑,“你不必说这个话来试探我,我并非闲着无聊才写信与你。立场如何早已分明,眼下的状况实属不得已。” 慕容凌眸色一深,“不得已?” “你只需将我托付的事办好,我自会想办法摆开这个境况。”慕禾并不想将此事同慕容凌多说,在她看来,求助栖梧山庄亦是她的不得已,两者之间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纵然如今温珩成了敌对方,慕容凌也万不可能是她的自己人。 听出慕禾语气中的疏远,慕容凌微微眯了眯眼,唇边凉笑渐深,终究是没能开口追问。 慕容凌走后,慕禾依言去帮华云整理了药材,回来的时候走了趟苏瑜那,拿到海港出入船只登记的记录。 她原本是要找一趟尉淮来的那一日的记录,苏瑜在一边陪她看了半晌之后,却又将几个相近,且时间尚有些久远的册子堆了上来,意味深长道,“都瞧瞧,兴许能看出点什么来呢。” 慕禾睨了他一眼,将信将疑的翻阅了下那几本多余的记录,也开口问着,“做什么卖关子,直接说不就好了?” 苏瑜似模似样的叹息一声,眸光若有若无的瞟向外院,朝慕禾一笑,“显得我内涵嘛。” 慕禾不动声色的抱紧了册子,会意的点了下头,“好罢,明后天我便会将东西还给你的。” 苏瑜手腕一动,抖开折扇,不慌不忙,“这个倒不急,最近我这也不大安定,放你那还保险些。” “恩?怎么个不安定法?” 苏瑜弯了眉,“性命无忧,不过心烦了些而已。” 慕禾本以为他是在说大波的人潮涌入梨镇,导致梨镇近来生了不少大小的纠纷之事。正是要道一句抱歉,却见苏瑜眸中微微一动,仿佛引导般的示意她往折扇之上瞧去。 慕禾移眸所见,簇新干净扇面之上,唯有一朵素雅的白玉兰悄然绽放。 苏瑜周围院落一共有八个人监视。慕禾起初还以为是如今梨镇太乱,他一介文官自然须得加持些保护,可今天见面之后才发觉好似并不是那么回事。 她虽然同苏瑜来往算密,但素来不问他官场上的事。如今她栖梧山庄庄主身份被揭露,便更加没有立场过问了。兼之苏瑜又是一副全无事挂心的悠哉模样告诉她性命无忧,慕禾微微思忖后便敛下担忧,再留坐一阵抱着文书回了院。 记录文书最早是两年前的,那时是苏瑜刚刚上任太守之职,海港的出入资料才存到他可掌控的范围内。只不过,那两年的片段记录,给她又有什么用呢? 慕禾回屋后,聚精会神将五本记录通通看过,又仔细翻看两遍尉淮来的那日记录。筛选出来自上京的私人船只,发觉独有两支,皆为墨家财产。 这等的记录看似很寻常,但慕禾翻过其他时刻的记录,才晓得墨家不但是往来商船多,私人记录同样频率极高。 可墨家实为前几年才崛起的家族,传闻之中更只有墨清一人名号,他背后实力家族皆不为人所知。唯能确定的是这么一个新兴的首富家族,家族成员并不很多,只有过传闻道他还有个jiejie。 既然如此,就同记录上墨家人支配的私人船只过于频繁且时间重合出现相矛盾:一夜时间稍错的来两艘,同是从上京出发,既然是一家人为何不用同一支船 慕禾仔细看过,并找到几次类似的疑点。另外一点就是,南陆海港排外,即便是有公文申请的商队都有可能被扣押,更恍论是在海禁期间,越海而来的私人船只。 而记录中,能在夜晚海禁期间破例入港的极少,且独有墨清一家。 这似乎都在彰显着,墨家就好比一面伞,能避下许多旁人所不能避的风险与麻烦。可伞下有谁,却也不可得知了。 然墨家势力能发展至此,也早已超出了慕禾的想象。尉淮受墨家庇佑这一现实,再度证实了她心中对其身份猜想。 只是,苏瑜给她多余且颇有些时日的记录又是何意 翌日,慕禾起床之后原是换上一身轻便预备练剑的,却被小竹拦住,让去给华大夫送早饭。昨夜阿狸回来的时候头上磕了个大包,哭得可怜,小竹心疼便让他在家里多休息休息。 慕禾无话可说,被打发了出去。 慕容凌那方收徒的消息已经彻底散布开来,街上人声涌动多是在议论此事。往来之人口音亦五花八门,本是个平和的小镇,如今纷杂热闹,早失了当初的那份宁静。 临近医馆时,主街道边上正堆了不少人,偶尔会有阵阵小孩看了戏法般惊奇的呼声,兵器碰撞的声音透过人群传来。绵软无力,虚晃华丽的招式伴着似模似样的喝声,假得像是故意要打给谁看一般。 慕禾脑中计较着那些记录最晚明日便要还给苏瑜的事,脚步不停便要从主街道边上连接的条小巷绕回去,殊不知刚踏入那条鲜少有人来的逼仄巷道,不远处一本是蹲着的少年噌的就站了起来,突兀得好似她隔了这么远还踩着了他的尾巴一般。 慕禾着眼惊讶的扫过少年咋青咋红的脸,又望了望他这一身的狼狈,半晌说不出话来,奇道,“你不是回北陆了么?” 这小巷子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偶尔两边屋檐下还会滴下并不干净的雨水来,地上更是长久的湿滑泥泞。若不是街上人太多,慕禾又自诩轻功不错,正常人都是不会来这种角落站……呃,蹲着的。 慕禾两步朝尉淮走近了些,屋檐下遮挡的光线晦暗,她只看得清楚他身上的狼狈,不晓得为何自然而然的便给他递过去了食盒。 尉淮僵着身子站在那里没动,眼角有些微红,不知是因为刚才的尴尬还是她来之前就有的情绪,冷声道,”你走开。” 慕禾稍稍愣了会,因为抵食盒抬起的手缩回来,“唔,那你让一下,我要走这边过去。” “……” “……” “我被人追杀。”尉淮身子一侧,便让开了道,垂眸望着地面。 “恩?”这话题转得忒快。 “所以你不要呆在我这边。”他说得真心实意,本是高傲的眸因为垂敛的黯淡而乖巧许多,语态闷闷的,几分别扭。 慕禾将前后巷道口都望了望,才道,“今个没见你身边的暗卫。” “他们将追杀的人引开了。” 慕禾几不可查的挑了下眉,“那你先跟我来吧,刚好我也有事跟你说。” 不知是否是错觉,当她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尉淮眸中一闪而过的晦暗,身子稍稍的往后靠了靠,几分细小的动作,瞧着都似一派戒备。可开口时,他却又承了与过往无异的冷淡,“去哪?” “医馆。” 尉淮被慕禾重新安置到了医馆,华大夫对此没什么意见,只是瞧见尉淮一身狼狈颇有些惊奇,本着医道良心,关切的问了句,“你这是在哪摔跤了么?” 尉淮唇角动了动,愣是没发出一个音来。 慕禾唔了一声,兀自的想,原来真是摔了。 到了内厅,慕禾挽起尉淮的袖口预备给之擦药,瞧见他渗血的胳膊和比凝脂还细腻那么些的手,随意般的问了句,“你们北陆皇族,连基本防身的武功都不学些的么?” 药瓶清脆一声被搁稳在桌上,慕禾半蹲在尉淮的面前,“我想起你来了,却不知你那时对我的事,知晓多少?“ ☆、第十八章 “我知道你是温珩的师父,栖梧山庄的慕容禾。“尉淮接受身份被揭穿的现实很快,几个呼吸间就已经和恢复的了平静,好似早就有了摊牌的心理准备。 可话尽于此,却没有旁的补充了,他并不知到曾经将她休离的人就是温珩,慕禾飞快的整理好思绪,替他抹好药后将袖子放下,“你既然是北陆的当权者,为何还不回去?” 尉淮欲言又止地望了眼门外,慕禾接着道,“安心罢,这里没有眼线。” “我回不去了。”尉淮低声道,“海港这两日被封锁了,所有商船都被扣留在海港,想要偷渡的船都被焚毁了。” “你该不会是……”慕禾望着尉淮下巴上的蹭伤,有些发愣,为何海港被封锁这种事,她离得这样近却没听到什么大动静呢?“被凌霄阁的人发觉身份了?” 临近海港的一片都是隶属于凌霄阁的势力,洛城城主便是当年险些娶了她的花花公子林立,可凌霄阁在栖梧山庄主动对北陆示好之后,亦跟随大流的改了过往对立的态度,这才同北陆建立了一系列商业贸易。 但若不是凌霄阁暗中cao作,谁还能有这个势力封闭海港?如果是为了找一个人而封闭海港,那为何又没有找人的动静? 北陆新帝祁淮的事,慕禾有所耳闻。两年之前,太子病逝,先皇受丧子之痛,没过不久便崩了。祁淮原是个同皇位八竿子打不着废妃之子,最后却捞到了个皇位。非要说的话,八成是温辰动的手脚。 当初温珩任太傅一职辅佐众皇子,其中一个就是祁淮。慕禾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因为他会来听温珩授课的时间少之又少。那个时候又正是他十三、四长个子的时候,此后容貌气度都变了不少,故而在街上突然遇到,慕禾对他连一丝眼熟之感都无。 “兴许是罢。“尉淮眸光闪了闪,不自然的偏向一边。 慕禾站起身,在屋内走了两圈,颇有些无语道,“什么叫兴许是?”顿一顿,忽然意识道自己一时cao心,管得多了,抿了抿唇后改口道,“封闭海港兴许也同你没关系,但是如今你被人追杀,温珩就在洛城,你即便是逃出的宫,又为何不告知他?” 尉淮没吭声。 慕禾深觉头疼。其实尉淮身边有人护着,兼之上次山林之中温珩就出现在尉淮的身侧,都说明温珩是知道尉淮离宫的事的。只是温珩来的时候带了军队,再怎么说,都不会让尉淮落到这个田地。 可尉淮一脸狼狈的现实就是摆在这里,他一口咬住了关键的地方不肯说,慕禾也拿他没有办法。默了半晌之后,“那你现在是要如何?” 尉淮嘴唇动了两下,顺溜的丢出来一句,“不知道。” 也是,不然他怎么会在那种巷子那蹲着。 慕禾想了一会后,便转身要走。 一直垂着眸的尉淮没听到一句解释,不晓得她态度如何,只是看到慕禾要走,便立即慌张起身拉住她的袖子,“你去哪?” “恩?我想起来食盒里的粥忘记给华大夫了,怕会凉。”停了下,”你吃早饭了没?” “没……” “恩,一会给你端上来。”慕禾的手扶着门,想起来便道了,”你如今被人追杀,华大夫腿脚不便利,亦没有防身之术。所以我不能让你留在医馆。” 尉淮将才放松下来的窃喜一收,眉微微拧起,神情转凉了道,“我也没打算留在这。” 慕禾点点头,“那就好。”一句多余都没有,转身合上门就准备下楼梯。 尉淮眼睁睁的看着慕禾在他面前将门关上,感受到她没有半分人情味的逐客言语,心里就像是给人狠狠扇了一耳光火辣辣的发着疼,越想越气,一手拉开了门。 门扉撞到门后的柱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正在楼梯上的慕禾不知所以的回眸,看见尉淮一双凤眸灼灼的烧着怒火,脚步踩得生响下楼来,“怕我连累你的话,我现在就走,何必假惺惺的。” 慕禾望着他,眨巴眨巴眼,没吭声。 尉淮经过的时候故意撞了她一下,眼眶都有些泛红,“让开些!” “突然之间闹什么性子。”慕禾被他撞到一边,扶着栏杆颇为惊愕的看着他气呼呼的往外冲。 “……” 一句无用,眼见着他当真就要出去的架势,慕禾也有些担心了,连下了几节楼梯,忙道,“等等等等啊!我道歉,我道歉,不行么。” 行将要走到门口的尉淮身形猛地一顿,定在原地。 慕禾以为是自己的话语起了作用,正要去拉他,却见阳光散泻的大厅门口,光晕之后缓慢走进来一个人。 三千墨发为一根玉簪简单束起,一袭雪衣飘然若仙,无波无澜却好似揉碎了星光的眸光淡淡的落在尉淮的身上,而后才看见她。古井无波、漆黑的眸中,没有多少惊讶的模样,只那一眼之后,他唇角缓缓浮现无害而温和的笑意,叫她一颗心狠狠的沉了下去。 尉淮在原地呆了一阵,蓦然回身,花容失色、蹭蹭蹭的跑上了楼,经过慕禾的时候亦没有半分停顿。那惊吓的模样,犹若离家出走的少年在大街上见到了提竹棍的家长。 “砰。”那扇可怜的门再度被人甩上。 “……”慕禾在这诡异的气氛之中愣了好一会,才支支吾吾,“他,好像被你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