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可到驿站当头,马夫却突然急拉马缰,车前双马具是一阵躁动,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稳妥的停在了慕禾的身前。 ☆、第十三章 众人因这突然的马嘶而吓了一跳,慕禾却松了口气,面上也不自觉的浮了笑。见着一时还没人跟她抢位置,便忙不迭的迎上前,意欲接下准备下车的人,好换上那病弱的姑娘,了了肩上的差事。 伞面遮挡,慕禾起初并没有看见挑帘而出的是什么人。只是看到有人走到了车帘外,便打算举起伞,在这瓢泼似的大雨中稍稍为之遮挡下。 待得伞面将将抬高,她举起的手却蓦然被一只微凉的手包裹住,压制着她的手腕,微微往后侧下了伞檐。 咦?慕禾心中迟疑。 身后忽而传来一阵女子低低的惊呼,紧接着便有一袭雪衣安然自马车上走入伞下,贴身而近时带来一阵冷然的暗香。 慕禾慢半拍地抬头,望入一双细碎着星光的眸,浅浅地扬起清澈如水的笑。那眉眼远山黛水的温和,胜若画中的容颜。两者于伞下贴近的姿态,犹若亲昵的依偎,连发丝都纠缠相触。 温珩眼底眉心禁不住的欢喜好似能暖融了人心,浅笑着,“阿禾,你来接我么?” 慕禾因那熟悉的笑容一怔,没能想透为何会在这里遇上他,原是要实诚的摇头,说自己其实是来送人的。可被他掌控握住的手却倏然微微一低,不期然地拉矮了伞檐。 “你……” 慕禾睁大眼,瞧着温珩含笑低眉凑近,不过隔着一面伞纸的遮挡,竟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吻了吻她的唇。 抬眼望见她惊讶的表情后,弯眸轻轻一笑,又似无法满足般的在她脸颊上厮磨着亲了两回,呢喃般轻声道,“我好想你。” ”……“ 温珩所乘的车马虽然并非驿站所有,却载满了一车人,调转马头去了洛城。 那被华云相托付的姑娘亦在车上,慕禾终于可以不用继续耗在驿站中,松了一口气,同温珩一道走着回去。 等到只有两人的小道上,温珩仿佛不经意地发问,“那姑娘是谁?” 慕禾一愣,这才想起自己来时也没跟那女子说什么话,一路光顾着扶她去了,竟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晓。 “不清楚,她是医馆的病人,华大夫让我来送她。” 温珩低眸,附和着应了声,一路上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他能安静,慕禾自然落得清闲。只是到了镇上,要回往医馆交差之际,他却没有半点要主动离开的意思。 慕禾拦在医馆的门前,回首提点他,”华大夫现在在医馆,我觉得他不会愿意见你的。” 温珩停下脚步,望着她,似是静待下文的模样。 “所以你先回去,我交了差晚些就会回院的。” 慕禾嘴上说道着,一面也自顾自的推门进了院,并没有多少阻止的意思,是因为以为如今的温珩九成不会听她的话乖乖回去。 “恩。” 极其意料之外的,她听到了温珩应声妥协,伴着微微灰暗失落的腔调,叫她忍不住回眸看了他一眼。四目相接,还是方才这一路沉默走来后的头一次。慕禾望着温珩干净宁和的眸,竟会有微妙的尴尬。 当此停顿,不说点什么扭头就走便是显得突兀。她扶了扶门框,只得多加了一句,“……我会早些回去的。” 温珩浅笑,“好。” “……” 这两日外来的人多,茶馆生意颇好,加之大雨倾盆,小竹不放心阿狸送饭,早晨的时候就嘱咐了慕禾,让她注意到点了按时给华云做饭。若是放任华云一个人不管,他定然是会时间作息全乱的。 慕禾一溜小跑到了问诊厅同华云交完差之后,便拧着半干的袖子径直去了厨房。 闷头捯饬了好一阵才弄出几个将将能吃的菜色来,润湿的裙摆也给灶火烤干了,朗声招呼着华云来吃饭。 浓厚的乌云遮掩,伴着沥沥没完没了的雨,天色暗得格外的快。 为了照顾华云,慕禾在桌边点了盏灯,扶着华云坐下时因着闪烁烛光恰好的映照,不经意扫到他身侧的钱袋,心中缓缓的一顿,一时却没说什么。 直待吃过饭,她收拾碗筷的时候才顺便的问了一句,”栖梧宫的人来过么?” 华云正是在喝茶,听罢慕禾一句风轻云淡,似是被捉到偷东西般窘迫,举着的茶杯径直喝了个底朝天,半晌都没有放下来。干咳了两声,“慕容凌好歹是你的表兄,一家人聚在一起不是很好?“ 慕禾对于这话不可置否,俯身擦拭着桌子,“他留下多少银子?” “银子?”华云尴尬的别开脸。 慕禾奇怪着问,“怎么?你身上的钱袋难道不是栖梧山庄之物?” 眼见是瞒不住了,华云举着拳在唇边清了清喉,“今个……有位老者说他忘了带盘缠……还有一位大娘和一位少年,他们……” “……” 慕禾收拾好东西后,默无声息地转到药柜边上去拨算盘。 “你这是要跟我记账么?”华云哀怨的抚着桌子。 “不是。”慕禾斩钉截铁的回着,算盘被拨的噼啪作响。华云的发的“善款”她连数额都没有问,怎么可能记得了账。 算盘上清脆的声响回应着她心中无计可施的无奈,只是在一遍遍默默计量着照这样下去,渝水的赎金何时可以凑齐。 抬头望望华云面容上显得格外真心实意的惆怅伤感,未免他心里头难过,慕禾再详细解释,“我只是在发泄一下而已,你不必上心。”她再如何也不会为了银子的事责备身为长者的华云。毕竟华云当初在栖梧宫地位不低,手边的银子也是若水过,如今自愿跑来照顾她,她怎么还会有怨言。不过觉着小户人家生计维持颇有些艰难罢了。 上次寄往栖梧山庄的信,两日之后便有了回复,慕容凌在信中道近期会亲自来一趟梨镇,殊不知他却是先见到的华云。 慕容凌幼年起同华云的感情也算不错,故而他才会将自个那sao包的钱袋拿出来给华云来做“善事”。 说来那钱袋还是慕容凌多年前青涩苦楚、少年心之寄托,可惜的是姑娘嫁了别人,这钱袋纵然还是给他贴身放着,也早成了能送长辈的可有可无之物。 尤记着当初慕容凌缠着舅娘,要死要活的要娶了人家姑娘的倔强劲,同如今可有可无的漠然一对比,直教人感慨感情这事还真是虚无缥缈。、 说来也就短短三年而已。 慕禾心中唏嘘一声,再问道,“慕容凌现在在何处?” 华云得了慕禾的解释之后,早便习惯性的免去心中的惭愧,悠然的喝起了慕禾端好的茶水,言语之间一派何事都不曾发生过的轻松,“他么,大抵是找去你在的院子了吧?” 慕禾拨动着算盘的动作一顿,脑中一闪而过温珩的脸,心底便是火急火燎的烧了起来。啪嗒的搁下算盘绕开柜台,顺手拿起墙角的雨伞,看似不经意的两步,整个人却转瞬到了屋檐下,“华大夫你今晚要早点睡,那些药材留着我明天来处理。” “恩?你就回去?”华云回身的时候,她已经撑伞走到了雨下。 “恩,厨房那给你烧了热水,记得一会拿下来,别烧干了。” “……哦。” 一声应答还没有发出,华云便眼睁睁的看着慕禾举着伞嘚吧嘚吧小跑着出了门去。心中诧异,慕容凌到了,有什么会让她在意惊慌的么? …… 出了门的慕禾急匆匆的单手将门扉带拢,原是打算低头就往雨里冲的,却在一抬头间瞧见了墙边站着的人。 青伞雪衣,墨丝三千如绸,伞檐下缀着晶莹的水帘,微瞑天光勾勒清雅卓绝的侧影。 “你……怎么在这?”慕禾心急火燎的动作顿时一缓,眸中扫过温珩润湿的衣摆,脚下回退,往屋檐下干净的地方靠了靠。 不晓得是不是黛蓝天色映衬的关系,温珩唇色偏淡,瞧上去有些恹恹的,撑伞依旧是站在雨下,“如若是回去等着,兴许今个就再见不到你了。” 生得好看的人,便是有这样的优势。他站在那,仅一句黯然的话语,睫羽微垂一个失落的表情,就可以让人毫无防备的心中一紧,疼惜起来。 再加上,他说的原本就是一句事实,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找他。 慕禾走入温珩的伞下,低首执起他的手,与之十指轻叩,”温大人一句话,我怎敢不去见你。” 那手冰凉,透过相触的皮肤剥夺着她掌心的温度,冷进心底。可再抬头时,慕禾面容之上却又恢复了明朗的笑意,仿佛方才言语之中隐隐针锋相对从未存在,”回去罢?” 慕禾从来都是一副好脾气无害的模样,与温珩相互扶持渡过的十二年,也不知是谁的性子影响了谁,两人之间总有微妙的相似。 譬如比起撕破脸,还是会选择平和漠然的相处;又譬如即便是有不悦之处,生气亦不声不响。 温珩轻轻的回握住慕禾,偏首望见她面上敷衍人时才会有的笑意。方才晓得,从前能讨好她的法子,如今统统成了她的逆鳞,无论说的什么话,在她耳中都成了虚伪。 没有一丝余地。 ☆、第十四章 梨镇,客来楼雅座。 一名玄衣男子临窗而坐,面容虽然生得清秀,却隐隐带着一股子阴柔的邪气。将手中的杯盏来来回回把玩,眸间隐隐迷茫着醉意,淡声问,“庄主回来了么?” “秉公子,回来了,不过却是同温相一起的。”鹅黄衣裳的女子微微低首站在门口。 ”温相?温珩?” 慕容凌凉凉一笑,前一刻还在手中把玩的瓷杯从桌沿掉落,摔得支离破碎。并非是因为失手,而是因那缓缓拨弄着杯盏的手忽然抽离开来,眼睁睁的任由那杯盏滚落,“阿禾还是一如既往,肚里能撑船啊。不过如此才好,她总算是我这一方的了,千军万马也不过如此。“ “可现如今庄主似乎还同温相关系十分融洽的模样,说不定……” “能让阿禾显现出心底情绪的,只有从前的温珩,现在的温珩怕是没有那个资格。”说道着,慕容凌的脸也渐渐沉了下来,眉宇间似有若无的邪气更是显然。脸颊因为醉酒而微微泛红,“呵呵,你可见这些年来,阿禾对我说我一句重话?她对于不上心的人,可谓是不上心到了一个境地。“ “公子……”苏璃想要出声宽慰,慕容凌却像是丝毫听不到般,冷冷继而,“她宝贝珍惜的温珩成了别人的未婚夫,也不见回到栖梧宫。她心里哪里会有半点我们的位置。好么,好得很,我还以为她这一辈子都会不再写信回来!” “公子……你醉了。” 那一句无奈的劝解落到慕容凌的耳中,就好似一桶冰水当头浇下,与回忆之中的声线完美契合,”这里是外面,隔墙有耳,慕容凌,你醉了,不用再说了。“ 有那么一句话,虽然语气平稳,每一字却犹若一鞭甩在心上,叫他苍白了面颊。 苏璃看见慕容凌眸中似冰雪消融般急速褪去晦暗,冷静下来的模样,暗暗的叹息一声,“庄主吩咐过,此次过来一切低调行事,公子今日状态不好,还是先在酒店休息,明日再去见庄主吧。” 苏璃的声音,微微叹息的时候同她最为相似了。 慕容凌站起身,迈过一地的瓷渣碎片走到她的面前。阴柔的眉眼之中难得添了一份迷茫,眯起眼似乎看不真切苏璃的模样,“像方才那样,再说一遍。” “……“ 慕容凌抿了抿唇,“再说一遍,我就会听话去睡觉了。” 苏璃眸中闪了闪,自觉的低下头,“……是,公子。” …… 阿狸从进屋看见了温珩起,就开心得满屋子乱跑,没得消停过。 小竹将账本都交给慕禾,一声也不吭的回了屋。在她看来阿狸的兴奋完全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为皮相所迷惑罢了。此情此景,跟尉淮在几乎没什么两样,她不喜欢还是不喜欢,唯有阿狸的状态从怯怯改作欢天喜地,慕禾的态度更是叫人看不明晰。 小竹走后,阿狸再闹不起来,便跟着坐到慕禾的桌前,拿出新纸和笔在那练字。埋头认真的写了约莫一刻钟的样子,便又将笔心满意足的搁下,跳下椅子献宝一样的拿去给温珩看。 眼睛晶亮晶亮的得瑟道,“这是阿禾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