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何展云很意外，昆仑这个长老名叫魏良，与何展云算是同一辈分的师兄弟，平日里也走得近，交情匪浅。但魏良在何展云和昆仑掌门的斗智斗勇中总是站在他的对立面，与掌门一同谴责他不靠谱的行动，但这次怎么就愿意放弃飞升回凡人界了呢？ 何展云相当疑惑，并直接问了魏良：“好不容易飞升了为什么要回凡人界？” 眼见何展云一脸“你脑子被驴踢了吧”的怀疑，魏良抽抽嘴角，道：“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某人的所作所为也太不像话，没有了掌门看着还不得翻了天去，少不得要我来监管一下啊！” 何展云顿时被魏良这番话感动了，直呼魏良为“要一起并肩前行的同志”，被魏良嫌弃的推开。 叶飞和月姬还有些拿不定主意，他们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想要的是天长地久。叶飞从古一羽口中得知了一些凡人界的变化，也听到了她和无量天尊的对话，魔神界之于叶飞并无留恋，他个人确实很想去凡人界看看，月姬也心神往之。 可若是去凡人界，百年之后便要重入轮回，身死道消，今生来之不易的情缘也并不一定会延续到来世。 许久之后，叶飞和月姬终于决定了去留，月姬拉着古一羽的手对她说道：“阿羽谢谢你，但是我和叶飞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不想再有变数了。” “嗯，我理解。” “你要保重，若有缘我们来世再做好友。” 古一羽抱抱月姬：“嗯，保重。” 素涵给伸手拍了拍蔺无衣的肩膀，许多不舍都在这轻轻的触碰中传递给对方，他轻笑道：“好友，就此别过，各自珍重。” 蔺无衣本想问素涵真的不和他们一起走吗，但也知道多说无益，只能徒增伤感，便也勉强笑着应道：“嗯，你也保重。” 众人与亲友师门一一话别珍重，这一走，便是生离死别，此生不再相见。 * 古一羽带着众人向虚无海处去，通过神界时畅通无阻，无量天尊等人大约是不想再见到这群碍眼的家伙，一个都没有出现，这让想看看众神风采的修者略有遗憾。 白雾弥漫的边界处，草木因微风沙沙作响，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声音，虫鸣叫叫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是宛如死一般的寂寥。 “此处无法使用灵力，神识也不可用，身体机能会被压制在凡人的状态，你们或许会感觉不适，但这是必须要经历的。”古一羽说到，“若还要反悔，这是最后的机会。” 这时无量天尊突然出现，他到没有敌意，只是看着古一羽以外的众人，道：“尔等辛苦修行数千年，就此放弃？”便是无量天尊亲自出现，但这些修者无一不是通过屡次经过心魔考验才得以提升境界之人，心性坚定，已经决意之事便不会再改变。 青阳掌门对无量天尊一揖，代众人回道：“吾等心意已决，还望天尊高抬贵手，放我等离去。” 蔺无衣看到无量天尊时，不自由主的想象着古一羽被无量天尊丢入此地，然后就这么消失了，再看看前方少女看似单薄的背影，忽然就对神界产生了无法遏制的恨意。本命剑挑起一道银光，直逼无量天尊而去。 无量天尊冷哼，“不自量力！”然而刚想动手，他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那道银光刺入了自己体内。 蔺无衣也愣住了，他原以为自己绝对无法碰到无量天尊，甚至很有可能当场就被对方击杀，但现在是怎么回事？ 无量天尊很清楚，这是古一羽压制了他的行动，而且他也听到古一羽直接传到他脑海中的话：“你害蔺无衣的师妹消失在了虚无海，被他刺一剑当作补偿吧。”无量天尊闭着眼努力平息了自己的恼羞成怒，睁开眼后狠狠的盯着蔺无衣：“这一剑就当我赔你的。” 说完，无量天尊挥手推开蔺无衣，又瞪了古一羽一眼，消失了。 蔺无衣跌坐在地上，半响回不过神。一剑刺伤了三十六神中最强的那位，能不能赔得起自己的师妹？这笔账，蔺无衣怎么算都觉得亏了。 卓知白默默扶起蔺无衣，“走吧。” 这场小sao动没能阻止众人进入虚无海，浓雾渐渐遮盖了他们的身影，神界中、仙魔界中再无这些人的半点气息。 众人刚刚踏入虚无海的雾海之中，便发现体内灵力运转好像不那么顺畅，阻滞的感觉越来越强。越往深处走，灵力越被牢牢禁锢在体内，法器不能用，一点小法术都无法使出，神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雾气浓重的伸手不见五指，众人只能相互牵着摸索着前进。 穿过雾海后，众人眼前出现一片幽暗的森林中，光源来自头顶遮天蔽日的叶片中偶尔透露出的那一点点光芒，整个森林呈现奇异的灰蓝色，薄薄的雾气在林中飘荡，有点像是清晨的树林，却更加寂静和冷清。 “此处便算是正式踏入虚无海了，传说中的幽魂你们看不到，也不必去在意它，它们都是一些可怜人，也没什么意识存在，不会伤害你们。”古一羽解释道。 她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倒让人有种诡异的惊悚感，令人毛骨悚然，尤其是现在这种能力都被限制的时候，更让人不安。 有人想飞上树顶去看看，结果原地跳了两下，竟没飞起来，原来是忘记了自己已经无法使用灵力。古一羽道：“不必费力了，此处也算是个秘境，与仙魔界和凡人界各有相连，不破坏结界或找到入口的话出不去的。”这里的结界就是次元壁，虚无海并非秘境，而是另一个维度的空间，这超出了古一羽的认知，所以她无法破坏结界。 何展云不信邪，认为飞不上去还能爬上树去，可爬了半天，每每近在眼前的树顶好像一直停留在伸手可及高度，从未改变过。 看着何展云灰溜溜的下来，众人发出善意的笑声，心里却越发没什么底。众人跟着古一羽越走越深，逐渐感觉到体内的灵力正在缓缓消散，修为也正在倒退。神识不能用，所见之物只有目力可及之处；不能御风而行，只能凭双脚一步一步的行走；遇到阻碍竟只能凭双手解决。虽然事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代价，可习惯了强大的修者们仍就感到惶恐。 路途遥远，众人的形容渐渐狼狈不堪，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他们开始觉得饥饿和疲惫。 古一羽看了看众人的脸色道：“稍稍休息一下吧，若是现在就脱力，恐怕不能支持我们走完下面的路。” 众人早已疲惫不堪，待古一羽发话之后，便不顾形象的跌坐在地，按摩着酸胀的腿，肚里许久未曾用到的肠胃开始发出抗议，告知众人它们要工作。干渴和饥饿强烈的刺激着众人的感官，那无法早已忘记的空虚感催促着他们吃点什么。 乾坤袋没有灵力无法打开，就算想用丹药充饥也不可能了。 古一羽此时也不好过，她和其他人一样，也是又累又饿，天道并没有在体能上给她什么优待，蔺无衣的目光时常落在古一羽身上，知道她的神情虽然平静，但恐怕也不好过。 然而倒霉的事情还没有停止，虚无海的森林中阴冷而潮湿，停下来休息的人们感到了久违的寒冷，稀薄的雾气开始变得浓厚，带着潮气的雾正在夺走人们身上的温度，无论是曾经养尊处优的精英弟子，还是呼风唤雨的修者大能，此刻都好似饥寒交迫的难民。 蔺无衣见古一羽扭头打了个喷嚏，终究还是不忍心，将外衣解下来给她披上。 古一羽拉了拉带着蔺无衣体温的外衣，低声说了句谢谢，蔺无衣闻言，眼神黯淡，为缓解这份伤感，他问道：“此处可有能吃的东西？或者生个火也行。” 古一羽摇头：“虚无海中有暗河，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但是此处没有其他生物，吃的东西并没有。生火的话……有人会钻木取火吗？” 修者们怎么会随身带着火石这种东西啊，就算与火相克的水系和金系修者也是能释放个小火球的。 魏良虽然因为何展云而决定回凡人界，但并不代表他对古一羽有好感，相反他和昆仑掌门一样，都非常不喜欢这个不按常理行事的人。 听古一羽这么说，魏良的话语间便带上了埋怨：“究竟还有多远才能到凡人界？” 古一羽看了他一眼：“虚无海中并没有道路，何时能到出口要看你们自己是否能坚持。” 魏良皱眉道：“什么意思？” “绝处逢生。”众人一愣，这又是什么道理？古一羽解释道：“出口只在我们遇到绝境时才会出现，并没有具体位置，时机也并不明朗。” 魏良感到被骗了一般有些火大：“那我就在这里不走了！等着绝处逢生！” 古一羽却说：“不行，停下只会让你死的更快。” “那我们就要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我说过了，跟着我就能平安无事的回到凡人界。” 何展云一把捂住魏良的嘴道：“我们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第111章 我只有你了 魏良的抱怨来的有些不合时宜，虚无海不可能那么容易通过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众人不知道的是饥饿和寒冷加上身体的疲惫居然是那么难熬，习惯了强健的躯体和便利的法术，这些凡人才能体会的磨难变得格外难以忍受。 可即便如此，也不是埋怨古一羽的理由，修仙之路道阻且长，艰难困苦本就是必须要经历的劫难。 此时，众人已经有了步入绝境之感。他们没有补给，也没有退路，似乎只能在这个令人抑郁的地方寻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的出口。饥饿和疲惫或许还能忍耐，但心灵上的煎熬才是最难受的。 然而目前当务之急或许应该是找到水源，众人嘴唇干裂，喉咙中的烧灼感让人心生焦躁。古一羽凭借直觉带他们来到一个山洞，并有种微妙的感觉让她知道这山洞深处有暗河，可以让人们补充一些水分。 山洞蜿蜒曲折，并且无比昏暗，众人磕磕碰碰的走了一段路后，终于看到一丝光亮。那是一些依附在岩石上的苔藓，在这山洞深处散发着莹莹蓝光，好似满天星斗。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总算能看清这山洞的面貌，洞顶极高，石笋和钟乳石遍布其中，将山洞分割成无数通道，通往更加幽暗的深处。 此时众人已经能够听到水流的声音，想到马上能够喝道清冽的水，众人精神一震，加快脚步向着水流的方向走去。在一个相对宽阔的洞中，众人看到了期盼中的暗河，黑色的河水映着苔藓的蓝光，好像星斗洒入了河水中，异常的美丽。 莲华派的女修小心的走到河边，伸手捧了一些水凑近闻了闻，没有异味，小心的喝了一口，清冽甘甜。众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喝足了水后，还有人有余力沾湿了水的衣摆清理了仪容。 补充过水分的众人在这条暗河边休息了起来。 魏良是个非常传统的修者，尊师重道、修行刻苦，门派荣辱感强，对昆仑派来说是个非常标准的“昆仑好弟子”，所以才会以化神期的修为就成为了昆仑长老之一。 他会和何展云一起回凡人界，说起来也挺不可思议的。 但目前在虚无海中的这些人中，了解魏良的人只有何展云一个，可何展云又并不是那种细致入微的人，加上之前他刚和古一羽发生过争执，所以即便有人发觉魏良看古一羽的眼神不善，也没有谁察觉到魏良的意图。 暗河边，众人都在趁机休息，古一羽坐在河边，用冰冷的河水浸泡着双脚，脚底的水泡已经磨破，但她却不好意思依赖蔺无衣，只得自己忍着。蔺无衣距离古一羽几步远，眼神发虚的也不知在想什么，倒是卓知白，察觉到古一羽的动作，心里正琢该怎么做能减轻古一羽的疼痛。 就在此时，魏良趁众人疲惫，以取水为掩饰悄悄接近古一羽，眼见古一羽的背影伸手可及，右手一抖，袖口中滑落一柄匕首，一点寒芒随着魏良的抬手狠狠刺向古一羽。 古一羽若有所感，在魏良动手时就回了头，可惜此刻的古一羽并非那个经历过数次战斗、有着极高危险意识的魔神，警觉性和反应能力都差了几个档次，眼看就要被匕首刺中，危急之间被冲出来的卓知白一把握住匕首的刀刃。 锋利的匕首割断了卓知白手指的肌rou，那一瞬间他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紧紧攥着匕首让它不能再向前。 但魏良却是早有准备，用力扯回匕首，卓知白不知哪来的劲，硬是握紧匕首不松，他原本就因冲的太快而脚下不稳，被魏良这么一拉扯，有向前倾倒的趋势。魏良没有放过这个机会，顺势将卓知白踹倒，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柄匕首，直直的向下刺向了卓知白的后心。 蔺无衣一直关注着古一羽，在魏良动作的时候他便已经做出反应，可蔺无衣如今已经不是剑仙，习惯性的就要出剑，却发现自己使唤不动佩剑。这一愣神，五六米的距离和跨过这段距离时间足够让魏良把匕首刺进卓知白的身体里去。 魏良拔出匕首时带出的血溅到了古一羽的脸上，古一羽却只能惊恐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做不出反应，随后刀尖在距离古一羽眉心一寸的位置停下，魏良的手无法在往前递出哪怕一寸，因为卓知白不顾伤势死死的抱住了魏良，而被卓知白握在手中的匕首此刻也插/进了魏良的心窝。 魏良仰面倒下，心中极为不甘，就差一点！若是还能使用灵力，古一羽早就死透了吧！ 何展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面无血色，连滚带爬的过来，看到那柄刻着昆仑印记的匕首正中魏良心窝，鲜红的血液正慢慢染红他的衣服。何展云悲愤交加，拎起魏良的领子，含着眼泪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魏良看着何展云，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来：“……为……了……昆仑……” 何展云瞬间就懂了，因为昆仑掌门曾和他说起过，古一羽不除，必然是日后威胁昆仑的大患。可是他没想到，魏良竟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并且为了杀掉古一羽，不惜放弃已经飞升的机缘。 “你这个……”何展云没有说下去，笨蛋吗？或许在魏良看来，他才是真正的笨蛋吧，身为前任掌门的独子，天赋和资源都是最好的，可他偏偏要和培养他的昆仑作对，有负师门。 古一羽没理会魏良，她踉踉跄跄的跪在卓知白身前，任由他的血浸湿了衣裙，她也在问，为什么？ 卓知白目光有些涣散，常年清冷的脸上浮现了一个解脱的微笑，“……你……不能死啊……还要带着大家……出去呢……上辈子……我欠你的……总是、要还的……”记忆中的弟子和眼前的少女重叠起来，前世的记忆清晰的涌现，似乎连那时的情感一同回来了。 卓知白想说，阿羽原谅师父吧，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何必呢，原不原谅，他都会为她挡这一刀，不是为了求得原谅，只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些。那无法自拔的悔恨，终究是过不去的心魔，若有一日能用性命还了，下辈子就能无牵无挂，好好的活一次了吧。 卓知白微微偏过头去，看到蔺无衣无力的跪在他身前，心想，这两个徒弟可真不让人省心啊……“无衣，阿羽就交给你了……” 血流的很快，卓知白觉得全身好像被冰覆盖一般，冰冷又僵硬，朦胧中他想起此世还有一个徒弟，正是前世结下孽缘的林莺，那个柔弱的女孩子，其实他并不怨她，她只是想得到更多的关爱。这一世的她没有自己在身边也能很好的活下去了吧，比起讨好某个男人，还是做自己喜欢事的姑娘更耀眼……卓知白有点想笑，比起这两个徒弟，他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做，只是一味的修炼，结果到头来竟是一事无成，在这世间白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也没留下。 下一次，他也想像前生和今世的两个徒弟一般，做一些喜欢做的事，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而且，再也不要辜负谁了…… 卓知白的身体渐渐冰冷，气息终于消失。蔺无衣将卓知白放平，理好他的仪容，对着卓知白的尸身磕了三个头。其他修者默默垂下头，低声吟诵着往生的经文。 古一羽觉得自己应该说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卓知白的前世是自己的师父，那个时候他们之间有恩也有怨，卓思越死前他们再没有见上过面，虽说身死道消，可那时候的古一羽却没那么容易放下。等古一羽经历天道同化后再不在意这些恩怨，卓知白却用性命还了上一世欠她的债。 古一羽觉得很悲伤，她从不希望有谁为了她死去，就算是曾经辜负她的仰慕和信赖师父，她也不曾希望他以这种方式死去。那些应该随着魂魄散去的情感似乎又回来了，堵在心口，不知如何宣泄。 “阿羽……”蔺无衣看着欲哭无泪的古一羽，终于伸手将她，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原本准备安慰古一羽的蔺无衣却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拥着古一羽的手臂越收越紧，他把头埋在古一羽的颈间，哽咽道：“阿羽，我只有你了……” 卓思越转世，卓知白也死了，古一羽作为他师妹的那一部分也随着天道的同化消失了。这世上和蔺无衣最为亲密的两个人都离他而去，而他却孤独的留在这里。怀中的少女，似乎已经是他最后的慰藉，即便虚假，他也不愿放手。 古一羽的手轻轻拍着蔺无衣的辈，那个记忆中总是为她遮风挡雨师兄第一次如此脆弱，古一羽的眼泪终于落下，她这一世，或许也只有师兄可以相依为命了。 ☆、第112章 离开虚无海 卓知白的尸身被安葬在虚无海中，没有墓碑，只有一柄剑插在坟前，那是卓知白的本命剑，在他死去的时候从神识中脱离出来。主人已死，曾经无坚不摧的利剑也失去了灵气，变得黯淡无光，此时静静的竖立在主人的坟前，成为主人一生最后的留念。 “我们两清了。”古一羽在卓知白的坟前轻轻说到，所有的恩怨就在这一世了结，下一世谁也不欠谁的，都为自己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