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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哎呀,好烦啊,为什么我要为小年轻cao心这些事呢?南叔站起来:“走,你跟我去看看面发得怎么样了。”

    离烟被带到了厨房里,南叔掀开一块湿润的纱布,面盆里是光滑的面团子。她学着南叔的样子用手戳了戳,面团的触感很好,她乐了,又戳了戳。等毛毛舞完狮子回来,发现他的小跟班变成了浮夸大叔的小尾巴。南叔在擀面,把面团揉开了、揉软了,滚成长长的条,撒上一层厚厚的面米分。

    空气中散满白色颗粒,离烟在白色的面米分中朝他笑:“毛哥你回来啦!快去换衣服,南叔要教我包饺子呢!”

    她的手里捏着南叔给的小面团,随便她怎么玩都行。她捧着靠到毛毛身边,献宝般展示:“喏,像不像元宵?”

    毛毛笑起来,就是把面团滚成了球形就敢张口说是元宵?他揉了揉小胖妞的脑袋,去南叔房里换衣服。南叔看得清清楚楚,毛毛看离烟,是男人看女人的那种眼神。

    ***

    房间里,几件衣服平整地放在南叔的床上,毛毛把身上满是流苏的狮子服脱掉,摸了摸自己的外套。他将最上面的外套小心拿下,细细看下面压着的毛衣和裤子。

    利落的折痕,整齐而服帖,每一件的折叠方法都按照衣服的种类而有所不同。毛毛实在吃惊:胖妞儿什么时候学会这样叠衣服了?

    她是真的不会家务活,不仅做饭难吃,拖地马虎,连衣服都是随便揉一揉丢进衣柜里的那种女孩,他刚跟她住在一起时真是不太习惯,就拉着她要教她,可小胖妞作业太多,每天睡觉时间都很少,哪里还能在其他事情上费心?她抱着他求放过,他也就作罢。

    毛毛有些不舍得拆开那叠衣服,在床边坐了好久。离烟在外面喊他:“毛哥,快来,我们要包饺子了!”

    他先穿上裤子,再套毛衣,最后是大衣。他怕冷,身上的衣服又厚又重,他好像看到了离烟站着这里,吃力地折叠对她来说过于厚重且过分大的衣裤。她像个小仓鼠一样忙来忙去,满身是汗,最后把衣服摆在床上,像摆放艺术品一样,笑眯眯的带上门。

    毛毛双手插在口袋里走出去,平时客人用餐的桌子上已经铺上了面米分,南叔在揪面剂子,离烟就握着擀面杖嘿咻嘿咻,却怎么也擀不出圆形面皮。她举起一片刚完成的三角形面皮问:“南叔南叔,这个可以吗?”

    南叔看了看,实在不愿打击小孩自信心和积极性,含糊恩了一声。

    毛毛拿走擀面棍,就着那三角形再加工,很快三角形就变成了圆形。他问离烟:“你什么时候学会叠衣服了?”

    离烟小骄傲:“网上查的。”

    毛毛看着她。

    离烟更骄傲一点:“我熬夜学的,哎呀毛哥我跟你说,原来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种叠衣服的方法呢!我都学会啦!以后你的衣服我帮你叠!”

    毛毛忘记手上有面米分,习惯性地捏住她的脸:“做完作业就早点睡觉,熬什么夜!我的衣服我自己叠!”

    离烟顿时变成了中国最传统的一样糕点:糯米团子。

    白嫩嫩圆滚滚的糯米团子就是她的脸,上面洒的糖米分就是她脸上的面米分。毛毛和南叔对视一眼,都笑了。

    ***

    南叔接过这片饺子皮,往上面放了点三鲜馅,再点上一颗虾仁,手指灵活地合上口子,再捏出花样。离烟拍手:“南叔好帅!男人果然越老越有味道!”

    毛毛挑着眉:“小毛孩知道什么男人!”

    然后拉过小毛孩,手把手教她擀面皮。她坐在桌前,他站在她身后,弯下腰从后面拥着她,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轻轻捏着面剂子,在她耳边说话:“喏,看好了小笨蛋。”

    他的手指上全是白白的面米分,有些沾到她手上,她的手僵硬,不会随着擀面杖旋转面皮,他就牵着她的手,一步步的教导。最后,离烟完成了自己的第一片饺子皮,其实多半是毛毛的功劳。

    他问她:“会了吗?”

    离烟摇摇头,可怜巴巴望着他。他只好保持这个费劲的姿势,再拥着她重复了五遍。然后扶着她的肩膀直起腰,骂了声:“我……”

    “草”字没说出来,因为今天过年。

    离烟看她毛哥哽住便笑了起来,在长条凳上挪了挪屁股,腾出一块地方,满是面米分的小手拍了拍:“毛哥你坐,你坐。”

    毛毛一脸嫌弃的看着那些面米分:“你玩吧,我去做事了。”

    他走到厨房里,回过身往外看,刚刚那个场景,似曾相识。在三千港,曾经也有一个女孩拉着他同坐一条长椅,他们笑着共食一碗猪耳。可那个女孩以后再也不会笑了,因为她最爱的人已经死去。

    毛毛抹了把脸,脱了外套挂在门后,煎炸炒煮蒸,瞬间把一个厨房弄得热火朝天。离烟留在外面跟南叔学包饺子,她跟南叔说:“我们班有个女孩特别爱烤蛋糕,可她的成绩并不好,常常不能按时完成导师布置的作业,但她还是经常带蛋糕来跟大家分享,我以前总觉得她因为小事浪费了很多时间。”

    “可是……”离烟看了看手里的小面团,虽然她笨手笨脚地,虽然饺子露了馅根本不能下锅……

    “南叔,我觉得我错过了很多有趣的事情。”

    从毛毛的角度看过去,可以见到离烟在跟南叔说话,侧脸圆润,笑得很乖巧,不知她说了什么,举起手里不成样子的东西,南叔接过来修整一下,放进待煮的饺子群里。

    ***

    毛毛忽然就想起自己的家,每年春节,毛妈也是这样拉着他包饺子,毛爸在厨房里准备年夜饭,小的时候,隔壁总会传过来卤味香,盛老爹死后,盛赞和团子就开始每年扎堆他家那小小的饭馆,挤在一起包饺子。

    南叔把包好的饺子拿过来煮,毛毛嫌弃其中几只:“会散的,都散开了喝面皮汤吗?”

    南叔一瞪眼:“少罗嗦,我就爱喝面皮汤怎么了!”话没说完就趁毛毛没注意,把那几只特别遭人嫌弃的饺子扔下锅。

    南叔把饺子扔下锅就跑了,毛毛低头看不出所料已经浮满韭菜碎的汤锅,继续嫌弃地搅了搅。煮熟的饺子一颗颗浮起来,被毛毛捞起来晶莹剔透的装在盘中,之后他把面汤倒掉一些,用漏勺捞锅底的碎渣渣。离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小水饺已经四分五裂葬身锅底,还十分期待的拿出手机想拍一张留作纪念。

    “开饭了!”厨房里的毛毛一声吼,离烟欢呼过来端盘子。

    各种大盘子端上桌,最后是中国人过年必吃的饺子。饺子一共装了两盘,离烟朝第一盘探头看,没看到她的小水饺,就探头看第二盘,可第二盘里整齐小巧,褶子又多又好看,绝对不可能是她的。于是她仰头问毛毛:“毛哥,锅里还有吗?”

    毛毛端着一个大碗出来放在自己座位上,那是一大碗的面片汤。汤面上很丰富精彩,翠绿的韭菜零零碎碎地飘在着,几只米分红的虾仁隐隐约约,支离破碎的饺子皮黏着米分丝也在往外冒头。

    离烟哆哆嗦嗦指着那口大碗问:“这是我的小水饺吗?”

    南叔噗哈哈大笑起来,毛毛不耐烦地摁着她坐下:“干嘛!”

    离烟抱着手机:“要拍照……”

    毛毛翻白眼:“都这样了还拍什么?能不能给尸体留点尊严!”

    离烟默默看着他,他被看得转过去:“不管不管了,你爱拍就拍吧!”

    于是,咔嚓,离烟拍了一张,照片里一个男人背对着镜头,手掌上放着一只碗,碗里是她的小水饺。

    南叔笑到不行,颤抖着夹了一颗漂亮的水饺放在离烟碗里,离烟有点舍不得她的小水饺,想争取一下,毛毛一瞪眼:“怎么什么都想要啊,吃你的不许看!”

    明明是嫌弃的不得了的人,最后却护着那碗面片汤不让别人碰。

    ☆、第22章 苦心

    家家吃年夜饭前都放炮,震天响的炮竹预示着来年的红红火火,南叔也挂出去一串长鞭炮,毛毛就捂着离烟的耳朵退到后面。导线点燃,呲啦冒着火花非快地窜跑,点燃了鞭炮。噼噼啪啪、噼噼啪啪,大家在鞭炮声中入席,准备开饭。

    三个人围坐就不显得孤单了,南叔特别有感慨,举着酒杯说谢谢,谢谢他们俩陪着他这个老头子。离烟一看南叔眼眶红红的,赶忙拿出在家哄爷爷的功夫哄大叔,一会儿给南叔夹菜,一会儿偷偷藏南叔的酒,忙得不亦乐乎,菜都没吃一口。

    毛毛看她作怪逗趣,夹了一颗米分丝丸子喂她,堵住了这小胖妞的嘴,他端起酒杯,同样说了句谢谢。

    他们都是异乡人,相互陪伴,多谢。

    离烟忽然拉着毛毛说谢谢。毛毛用酒杯点了点她脑门,她捂着脑门说:“谢谢你每天带回来的夜宵啊!我就说味道不一样么!老帅哥炸的米分丝丸子和你的味道就是不一样呢!这个米分丝丸子和你给我做的黄鱼面疙瘩才是一样一样的!”

    毛毛从始至终都没对她吐露过一句自己在中餐馆掌勺的事情,也不知道这丫头的舌头究竟是个什么玩意,怎么就能吃的出来呢?

    离烟一脸感动的看毛毛,毛毛觉得南叔的酒劲头太大,醉得他脸都红了。

    中餐馆里,红了脸的男人大声说道:“店里每个客人吃的东西都是我做的,你不算特别!”

    红衣小球对手指:“我也没说自己特别啊……”

    南叔默默给离烟竖了大拇指,离烟还是看她毛哥脸色。

    毛毛把这小丫头的脑袋扭过去:“别看我,快吃饭。”

    ***

    到八点时离烟打开店里的小电视看春晚,她吃得肚皮圆圆,只能进入躺在长椅上把自己的脸挤出双下巴模式观看,

    南叔与毛毛对酌,南叔揶揄:“喜欢吗?可乖了。”

    毛毛哼了哼,也有不乖的时候。第一次见面,就敢把血淋漓的他带回家,不知道以前是不是老干这事。

    春晚的镜头总会拍到观众席上白发苍苍的老人,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她躲在角落里给爷爷打电话,爷爷的副官一听是她,语气一改之前的严肃,变得亲切了些,说道:“是烟烟啊,稍等,我把电话给将军拿去。”

    电话那端军歌震天,离烟的爷爷从不在家过年,总是带着她跑到各个军营里慰问,带着她在大食堂里吃士兵包的饺子,那里的饺子味道很特殊,是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能模仿的,以前她问过爷爷,爷爷告诉她:国家不能没有兵,当别人都与亲人一家团聚时,当兵的必须扛起枪保卫祖国,所以他们包的饺子里是想家的味道,是铮铮硬汉的味道。

    那时,她指着爷爷手里的一只水饺,娇气地问:“爷爷包的饺子是什么味道?”

    “是与烟儿在一起,很开心的味道。”

    那边的军歌声渐小,是爷爷躲了出来,老人笑着说:“烟儿过年好啊!”

    离烟眼泪哗啦就下来了,她没回去,爷爷就得一个人在外面过年了。

    她努力平静地说:“爷爷,你又在军区过年了啊?其实我觉得过年挺没意思的,就是吃点饺子看个晚会而已,爷爷我跟你说,美国的圣诞节才有意思呢,街上特别热闹,大家都出来玩,把脸画得乱七八糟的,可好玩了!”

    楼将军忽然柔了声:“烟儿想家啦?”

    离烟捂着眼睛:“我不想家……就是有点想爷爷。”

    楼将军嗔道:“小没良心。”

    离烟咬着自己的手安静听爷爷说话,腻腻歪歪的叮嘱老人家不要太累,要注意身体,她不常打回去,因为害怕触碰强压在心底的思念。

    楼将军打断了她的唠叨:“烟儿,这里有许多不能回家团聚的战士,爷爷现在要去陪他们过年了,你在外面乖乖的,有空就回来。”

    离烟轻轻嗯了声,等那端挂断了就默默听永无止境的嘟嘟嘟。

    ***

    南叔仰头喝光,毛毛又为他添上一杯,男人喝了酒,不是聊事业就是谈女人,南叔说起了自己年轻时喜欢的一个女孩:“那时候不定心啊,哎,现在可后悔了,要是我那时结了婚,孩子也有烟烟这么大了……毛毛啊,别后悔。”

    毛毛捏了颗花生放嘴里嚼。

    “叔年轻的时候帅啊!好多小姑娘追的!她家境不好,不像那些小姑娘给我送东西,就每天做了饭盒给我吃,我吃着吃着就喜欢了,她就没名没分的跟了我很久,后来……我找不到她了。”

    毛毛沉默了很久,幽幽说道:“南叔,你别小看那小妞,她家估计很有钱。”

    “……钱不是什么大事,我看烟烟也不在乎这些……”

    毛毛打断他的话:“我跟您说说我家吧,我家是海边最普通的那种人家,我父母开了个小餐馆,我没学历,以后回去如果不想去码头搬货就只能把家里的店收拾收拾重新开起来。”

    “可是……”南叔还想争取一下。

    毛毛抬了抬手:“南叔,我不瞒您,我以前是道上混的,我们那边出了很大的事,我兄弟死了,我被偷偷送出来。经过这一次,以后我想平平安安的,活得长一点,不再流浪,不再卷入道上的生生死死,留着一条小命给我父母养老送终。”

    “可是你总是要成家的啊!”南叔一开始就觉得对面的青年不一般,今天听他亲口说出来,其实是心疼更多一些。

    “不了。”毛毛摇摇头,仰头喝光酒,“我们这种人,不应该爱上谁,好好的小姑娘,没必要跟我这种人参合在一起。”

    他的眼里有泪光:“南叔,我兄弟死得太惨了,他媳妇儿,也就是我meimei,哭晕在他的墓地里,您说说,我meimei以后怎么办?他死了我meimei活不了!作为哥哥我不希望自己放在手心疼大的meimei遭受这一切,您说,她的家人愿意自己的孩子跟着我冒险吗?她不应该跟着我吃苦。她这一辈子应该安稳幸福。”

    南叔拍了拍毛毛:“都过去了不是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毛毛摇摇头:“我不能保证自己永远都不出事,所以我不敢要她。”

    南叔叹息一声,“那你以后怎么打算的?”

    “等风声过去了我就回家,替我兄弟好好照顾meimei,好好照顾我的父母,一辈子很短的,时间很快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