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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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英道:“你伺候她这么多年,稳妥得很,若她有个什么动静只管来告诉我。” 张英最厌恶便是神鬼之事,偏偏吴氏迷信,前些年他说过,吴氏便收敛了。 只怕最近出了这些事情,她难免又要去神佛那边求点什么安慰。 张英这是早作防备。 说完,他便转身又归入夜色当中。 距离叫大起的时辰也近了,这一夜张英连觉都没睡过,又要往朝上去。 王福顺家的心惊胆战,她可一句话不敢说,若是说了就会牵连到自己的身上。 她进了屋,也看见吴氏怔怔的,只上去给老夫人掖好被子,劝道:“您与老爷是患难里走出来的,若不是当年您从河里把老爷给刨出来,哪里有老爷今日的荣华富贵?糟糠之妻不下堂,不必……” “啪!” 吴氏一巴掌给王福顺家的扇过去,“你说谁呢!” 王福顺家的顿时意识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自己都糊涂了,她连忙跪下去:“老奴糊涂了,求老夫人饶恕……” 吴氏缓缓躺回绣枕上,却还是恍恍惚惚。 “你去吧……” 王福顺家的这才慢慢地给放下了床帐,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张廷瓒这边却在黎明时分进了张廷璐的屋子,他身边小厮阿智刚刚端着一盆血水出来,见了张廷瓒差点吓得打翻了铜盆。 张廷瓒看了一眼,却问:“你家爷在里头吧?” “在呢。” 阿智答了一声。 张廷瓒抬腿便往里面走,张廷璐正坐在炕上,将外袍缓缓系上,很明显看得见身上缠着步,一见到张廷瓒进来,他只勉强笑了一下:“大哥?” “父亲着我来……” “我知道。” 张廷璐起身,道:“休书我已写好,马车也已经找好,明日准备停当便送她回江南。” 他既然这样说,张廷瓒反倒不好说什么了,只看着张廷璐,想说什么“节哀顺变”,可这种事情又哪里是谁轻飘飘一句话说得出来的? 张廷瓒拍了拍他肩膀:“该放下的便放下,今日你在父亲面前扛下一切,好心办坏事,更露了痕迹。有的事,若要藏,你便藏一辈子,永永远远都不要说出来。说出来,便事害人害己。” 张廷璐抿唇,轮廓瘦了许多,却坚毅起来。 “大哥教训,廷璐谨记。” “天色不早,还要早朝,大哥这就走了,你与你二哥……” 想想要说什么,张廷瓒又收了回去,他一笑,便转身走了。 次日里,张廷瓒上朝回来,张英还在宫里给皇帝办事,只有他一个先回来。 听说小陈氏走的时候哭天抢地,磕破了头,可没有人搭理,该送走的还是送走了,如今有她在府里一日,人人都不得安宁,人人都要想起这府里曾经没过一个天真可爱的娃娃。 张廷瓒听着丫鬟们的窃窃私语,面色如常地直接去了二房。 这边正在用午饭,屋里摆了满桌。 顾怀袖给张廷玉盛了一碗汤,只嗔怪道:“让你逞能!喝。” 张廷玉微微弯着唇,脸上却有些盖不住的苍白。 他饮着那汤,只觉得味道很厚。 顾怀袖道:“叫小石方给你煮的,好歹补补,养养伤……” 昨日将他外袍脱下,都已红了一片。 那时候,顾怀袖才知道,什么叫做家教家风。 棍棒底下出孝子,些许没道理,可又不能说是没道理。 细细看张家这几个儿子,其实都是大才之辈。 张廷璐张廷玉兄弟两个,无一幸免,都被打了,可她问缘由,张廷玉却一句话不说。 她只记得昨日他那一句话,烫着了她的心口,像是一块儿红红的烙铁,给她烙上去,她就永永远远是他的人,走到天涯海角,散落到碧落黄泉,也逃不开。 屋里屋外人人都穿得素净,过年时候也没个什么气氛。 张廷璐休了妻,小陈氏成了弃妇,也没人怜惜,三房那边现在乱得很,旁的人也不好插手,只在外面这样看着。 他们这边夫妻两个还算是得闲,至少能吃顿安生饭。 不过张廷瓒来了。 顾怀袖一抬眼便瞧见外头的影子,与张廷玉一起起身来,喊了一声“大哥”。 张廷瓒跟张英差不多,一夜没睡,只摆手道:“哪里来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如今府里这些个事儿……不知今儿我可有口福,坐下来讨顿饭吃?” 顾怀袖忙张罗人布置,自己却敛衽一礼,轻声道:“二位爷说话。” 说完,自己往后面退了去。 外间里只余下张廷玉张廷瓒兄弟两个。 张廷玉勉强一笑,让张廷瓒坐。 “大哥可有何事?” “而今府里的事情,是让你与二弟妹受着委屈……兴许二弟觉着大哥说这话已说了无数次,可到底父亲开始老了,他盼着儿孙满堂,一家子和和乐乐……” 张廷瓒都觉得自己说话很为难人,他垂了眼,端着碗,仔细想想竟然很久没有跟兄弟们这样坐下来好好吃上一顿饭。 话里的意思,张廷玉能够明白,他没答话。 张廷瓒又道:“经此一事,府里该消停许多,往后一大家子的事情还是由弟妹来管,府里的账册对牌都送了回来,你二人且安心着。况……二弟那边说,不想在京城待着,见状伤心,已备着外出游历……而你,后年会试,不宜生事。” 他是怕张廷玉动了兄弟分家的念头,如此一来一大家子人就要这样散了。 说兄弟四个没有兄弟情谊? 也不尽然。 有,断然是有。 可当中夹杂着太多太多俗事,并且无法避免。 张廷瓒不能让这个家散了…… 张廷玉用瓷勺搅着碗中的汤,缓缓地划动着,看里面得涟漪荡起来,末了才道:“此事不由我来想,能撑几日便撑得几日。大哥,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母亲不见得想见到大哥与我同在一府。” “……” 张廷瓒看着他二弟波澜不惊的那一张脸,昨日肯定是受过罚的,可神情镇定甚至眼底神光聚拢,从不曾有过半分的消散。 他想起自己对父亲说过的那些话,终于叹了一口气:“当年母亲舍命救过父亲,做儿女的又能……二弟,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张廷玉忽地笑了:“这话你已说了两回。” 张廷瓒也笑:“那事不过三。” 笑了两声,就笑不动了。 张廷玉喝了一口汤,慢慢放下汤碗,只看张廷瓒:“大哥,你这样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府里一大家子人的关系,不累吗?” 不累? 当然累了。 张廷瓒扒拉着碗里的饭,难得地没有风度地叹气:“谁叫我是长子?该我cao心……” 里屋的顾怀袖能听见外头说话,却一语不发。 她抬了眼,看向放在了桌案上那厚厚的账本,还有画着赫笔的对牌。 青黛等丫鬟都在屏风旁边站着,窗外红梅开着,也下了雪,屋里烧着炉子,看上去暖暖活活。 顾怀袖穿着浅青色的锻袄,轻轻地搭着扶手。 她忽然想起了霆哥儿,若自己有了孩子,却要他先玩够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再把路摆在他面前让他选。 她抬手便将对牌拿了过来,看了半晌,又搁下。 时隔六年,这些东西又回到了她的眼前,被她握在手里。 然而物是人非,可她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却无声一笑:什么都变了,唯有她这一颗心,还是旧日模样。 野心呵。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晚上八点半见! 整个文在这里就有了一段收束,下面有新篇章,小包子也快了……我得先准备好纸条抽签,看看生啥(顶锅盖 ☆、第一一五章 有孕 康熙三十六年年尾,三十七年年初,整个府里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张英这皇帝赐下来的府里,头一个孙子没了三儿媳妇被休,三儿子张廷璐还没等开春便倚马而去,当初一干犯事人等全都处理干净,府里又增补了几个丫鬟进来,倒是多了几张新面孔,多了些鲜活意味儿。 发生这样大的事情之后,府里有心思没心思的人都消停了下来,又加上二少奶奶铁腕狠辣之名传扬,以至于竟无人造次,整整有两三个月,府里连件芝麻大的小事都挑不出来。 顾怀袖的名声,也就顺着上去了。 是个人都说二少奶奶有本事,府里规矩森严,却又不至于没有人情味儿。 但凡你不触着二少奶奶的底线,总还有一条生路走。 原来的账房先生老了,换了当初那个跟着老先生混的小子,还算是机灵,并不敢在账目上做什么手脚。 “其实也不是他没做过,只是做了第一次被我发现了,老实了半个月,结果月底又给我递账本上来,还被我发现了端倪。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再有第三次……看我怎么收拾他!” 顾怀袖将今天的账本扔在了桌面上,打了个呵欠。 刚刚开春,外头冰雪开始见着化了,顾怀袖整个人就能放松了。 前一阵孙连翘来过,说了顾怀袖的腿基本上已经没有大碍,只是往后每年冬天都要注意,虽不见得要跟今年一样好好养,可毕竟不能亏待自己身子。她是腿上伤过一次的人,要伤第二次就不一定能那么容易养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