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节
恍惚中,听到裴珂的声音:“说完你meimei了,说回正题吧。” “你或许知道,我们在地下,有个坑场。所谓的夸父后人,在地下,小部分是野生,大部分被抓来、当畜生一样圈养,它们只有两个用途,一是吃食,二是为我们生养血囊。” “但麻烦的是,它们又不是畜生,是人,有想法,有筹谋。所以长久以来,矛盾不断激化,冲突不可避免。逃跑这种事,时有发生。缠头军当然不希望这种事发生,谁会喜欢资源外流呢?” “所以枭鬼是布置在黑白涧阴面、阻止地枭外逃的屏障,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外头的人走青壤所获有限、蒋百川几次都是空回?就是因为从源头上被遏制住了,黑白涧里,寥寥一些游窜在外的,能被他撞上的几率,就更低了。” “但意外时有发生,林喜柔就是例子。这女人很聪明,她不但自己逃了,在外头立下脚、打开了局面,在地下,她也有自己的渠道,有点类似于偷渡,蚂蚁搬家一样,一个一个把地枭安排出去。” 炎拓脑子里,蓦地闪过那张excel表格,原来那批人,并不是一次逃出去的。 裴珂说:“我很不喜欢这样,其实何苦把事情搞这么复杂呢?那些地枭,只要你聪明点,给它们施点恩惠,把它们略微当人看,它们就会感激涕零、安于现状。毕竟,从本质上讲,它们也是人。” “是人,就有人的各种奴性。多的是愿意当奴隶的,也多的是以能为你生养血囊为荣的,只要你聪明,会安排。一切都会井井有条。咱们都上过学,学过历史,学过政治,当矛盾过于激化,你不妨改一改体例。地枭死绝了,对我们没有好处,为什么不能适当让利、给它们点甜头,让它们更好地服务我们呢?” “那些没脑子的缠头军,把下头搞得水深火热,两千年,原地踏步,一点发展和进步都没有。那儿可是我的家啊,我要永远活在这么个没指望的地方吗?” 裴珂的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傲慢的微笑:“有一天,我忽然就想通了。既然这群废物没这个能力,那就给我挪地方,让我来吧。” 炎拓一下子就明白了:“你想和他们斗?” 裴珂反问他:“人在哪儿不斗呢?” 在地下,想解决分歧,难道要靠讲理?笑话,话没说两句,就叫人生吞活吃了。 她要不动声色,慢慢培植势力,一步一步,让地下变天。 “我当然没有脑袋一热就去斗,没把握的事我不做,想斗,得有足够的实力。你看到了,我这些年混得不赖,心心是我的心腹,除此之外,我已经能驱使一些人、发号施令了,但这远远不够,那些,不是自己人,不是和我有同样想法的人。” 炎拓心头直冒凉气:“所以,你绑那些人……” 裴珂点头:“青壤里,还能有什么人会来呢?我老早就相中缠头军了。只不过那时候我还不成气候,没人听我使唤。另外,我也不知道缠头军什么时候会来,蒋百川的做派,几年才来那么一次,我总不能派人在外蹲吧?再说了,即便蹲守,等我们得到消息、从地下赶过来,也来不及啊。” 于是,这想法一直盘桓心头,伺机欲动。 炎拓听到这儿,忽然想笑。 他几乎要可怜起蒋百川和邢深这些人了。 这么多年来,他们自以为守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挨靠着摇钱树,甚至雄心勃勃,想更进一步,得到什么女娲rou。 他们自命不凡,以为自己是超然不俗的一群,谁承想在这千年的棋局、长久的谋划中,他们是食物链的底层、最渺小的那一拨,忙前忙后,可怜而又可笑,被地枭相中,也是裴珂的“猎物”。 “那这一次……” “这一次,因缘际会,时机成熟了。事情的起因,是黑白涧的地枭异动,林喜柔在尝试召唤地枭,你知道吗?” 炎拓摇了摇头,蓦地想到什么,又迟疑着点了点头。 他想起在人俑丛时,自己曾拿枪托砸晕过一只兽形地枭。 正如白瞳鬼能够驱使枭鬼,林喜柔这种的,和兽形地枭间一定还存有某种感应,她约邢深在黑白涧换人,为求绝对优势,很可能试图召这些地枭前来助力。 “那时候,我们就警觉了,也做了清扫,她应该没唤出几只来。再然后,缠头磬被敲响了,这就说明,外头有缠头军。” 这就有意思了,地枭异动,缠头军又在给枭鬼传音,青壤之内,看来有稀罕事发生。 刚好,此时的裴珂,在白瞳鬼中已经很有分量,她觉得,时机差不多成熟,自己的计划可以动起来了。 所以,白瞳鬼来势汹汹,过了涧水,见枭杀枭,见人绑人。 炎拓心中五味杂陈:“你绑了那么多人,就没想过他们根本不愿意吗?” 裴珂轻描淡写:“只要入了黑白涧,不愿意也愿意了。” “再说了,为什么不愿意?他们在上头,是什么有成就有事业的人物吗?” 她语气渐转讥讽:“往青壤跑的,无非是为了钱,但凡他们在上头有点本事,也不至于来求这种财。” “上头人多、出头艰难,为什么不来地下呢?在上头什么都不是,多他不多,少他不少,可到了地下就不一样了,一来就是人上人,顶级掠食者。事情做成了,不愁过不舒坦,还能长长久久地过下去,这样不好吗?” “你把我的话给现在的主事人带过去,蒋百川也好,别的谁也好。我会安排对黑白涧的清扫和边界更严的封锁,以后,应该不会再有地枭现世了。我也不希望老有地枭越界,惹出什么事,引来不相干的人对地下的好奇,打扰我们的清静。缠头磬我已经毁了,大家没必要再有瓜葛,从此之后,地上的归地上,地下的归地下,你们过你们的,我也会过好我的。我说的够明白了吧?” 够明白了。 炎拓一颗心往下沉:“那阿罗呢?她也……变了?再也不想回来了?” 裴珂沉默。 *** 炎拓心头忽然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见面以来,他其实问过几次聂九罗了,但每次,裴珂不是答非所问,就是沉默。 她终于开口:“你说夕夕啊,她怎么样,你不是看到了吗?” 这什么意思?炎拓没听明白:“她不是活过来了吗?” “是谁告诉你,她活过来的?” 炎拓脑子里的一处,似乎开始有蜜蜂在扇动翅膀,嗡嗡的,且频率越来越快。 “你们有女娲rou……” 裴珂的语气很生硬:“我们从来就没有女娲rou。所谓的女娲像,只不过是传说中女娲尸身坍塌瓦解处、血rou腐烂渗进的泥壤而已。” 是自己用词不严谨了,炎拓口唇发干:“是女娲像,可以让人活过来……” “女娲像只是能让我们以人的面目活在地下、地枭以人的面目活在地上,从来不能起死回生。” 炎拓看着裴珂,心头一片惘然。 他努力想抓住点什么,去驳倒裴珂。 “可是,我亲眼看到地枭,只要伤的不是颅顶或者脊柱,死了还能再活……” “你也说了是地枭,地枭的再生能力很强,这是它们的天性。但那是地枭,不是我们。我们受到致命攻击,是会死的。为什么我们才能做地下的顶级掠食者?就是因为命只一条,只有做到最强、最顶级,才能活得长久。” 炎拓双腿忽然有点软。 他想起一些事情。 ——陈福死了之后,没有女娲像的助力,也在行李箱中活过来了。裴珂说得没错,再生力是地枭自带的,并非女娲像赋予。狗牙当初确实浸泡在泥壤里,但泥壤的作用,只是让它恢复得更快。 ——裴珂绑人时,伤了不少人,不过只是伤人,她从来没有把人杀死,除了聂九罗那一次…… 他嗫嚅着,又问了一次:“那阿罗呢?” 裴珂的语气中,第一次有了苍凉的意味:“我认出她的时候,太迟了。那时候,她那么拼命救你,我想,你是她喜欢的人吧,所以,我放过你了。” 每个字他都听得明白,但他不懂裴珂想表达什么。 “她是你女儿啊,你没把她救活吗?” 裴珂很平静地看她:“她是我女儿,可我不是女娲大神,我没有让死人复活的能力。” 她伸手摘向衣襟,从襟前摘下一朵花,递给炎拓。 黑色的花。 炎拓愣愣看着,茫然地接过来。 触手冰凉,地下还有花吗?不知道,他没去过,这花的颜色和裴珂衣服的颜色是一样的,再加上夜光太弱,他一直没注意到。 这花是什么意思?代表着祭奠的白花吗? 裴珂说:“我走了,就这样吧。我一直在想,你或许会回来看看的。你真回来了,这很好。说明夕夕没爱错人,她看男人的眼光比我好。” 炎拓喃喃:“凭什么?” 凭什么,这一趟死的是阿罗? 蒋百川、邢深他们,那些被绑走的,乃至林喜柔,这些深涉其中的都还活着,凭什么,反而是聂九罗死了? 裴珂没说话,她转身走向河岸,脖子上凉沁沁的,是那条翡翠白金链子。 翡翠贴肤戴着,很快就焐热了,可每次想起夕夕,那一块就凉了,她的喉头处也冷飕飕的,仿佛被掏出一个大洞来。 凭什么? 她也想问,怎么偏偏是夕夕呢,又为什么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在那一刻动了手呢? 裴珂飞身掠上了绳。 炎拓如梦初醒,疯了一样追过来,问她:“那她的尸体呢,阿罗的尸体呢,你带去哪了?” 裴珂站住了,立定在颤巍巍的绳上。 她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看脚下汹涌湍急的涧水。 炎拓周身冰冷,仿佛自己也被浸泡在森寒的水中:“你把她……扔进水里去了?” 裴珂说:“你以为我为什么会上来、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来看看夕夕。这儿是女娲大神的rou身坍塌之所,传说她的血液化作了河水,日日奔流不息,能和祖神同寂,是夕夕最好的归所了吧。” 第146章 5 这几天,又轮到雀茶和孙理在。 因为已经在着手撤出了,孙理留在外围整理装备,余蓉和雀茶照旧地守在金人门外,看着蒋百川,也等着炎拓。 蒋百川已经可以脱链了,这阵子喜欢猛跑,仿佛天地阔大、急着去探索,常常是交睫间就跑得不见了人,得余蓉嘬哨才能唤回来。 雀茶常盯着蒋百川疯蹿出去的身形发呆。 蒋百川过了五十之后,多是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嫌跑起来累,他热衷于青壤的事,却不大爱和雀茶讲,有时候被问得急了,就神秘兮兮说,大事,要是真能成了,说不定能长命百岁,精力还更胜青壮。 如今,也不知道他这算不算是得偿所愿。 …… 今天晚上,雀茶煮了一锅杂菜,有荤有素,手头还有酱包,等炎拓回来之后,人手一个纸碗,夹菜蘸酱,跟吃火锅也大差不差了。 锅汤半开,蒸汽顶着锅盖突突翻响,热腾腾的香味四溢,雀茶闻着怪满足的。 余蓉躺在一边,一手枕头,另一手来回抛着弹球玩。 雀茶找话跟她说:“这头事结了,预备去哪啊?” 余蓉:“先把南巴猴头给清了。” 蒋百川废了,邢深没了,余蓉自觉该站出来,做好这些善后事,毕竟她是“鬼手”。而且,和聂九罗一样,她也是蒋百川试图重振缠头军的受益人:普通人家,哪会支持女孩儿去驯兽呢,又哪会有钱去大力培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