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
随着夏天的到来,这学期逐渐接近尾声,许皓月隐约预感到,她跟陆成舟之间,有些事情迟早要发生,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 无论是歇斯底里的争吵,还是心平气和的谈话,亦或是眷念不舍的哭诉,都比像现在这样憋在心里默默难受要好。 她只是没预料到,这场积蓄已久的情绪爆发,导.火.索居然是罗俏和陈知墨。 那天傍晚,李校长召集所有老师到会议室开期末动员会。 会议最后,她特意点名表扬了陈知墨,语气中带着满满的欣慰:“昨天我收到陈知墨老师递交上来的留校申请,激动得一夜没睡着。这两年,陈老师在任期间,工作态度端正,工作能力突出,人品更是有目共睹。今天,我代表清源小学全体师生,欢迎他留校任教!” 话音结束,全场寂静无声。 几秒种后,不知谁带头拍了下巴掌,大家这才回过神来,纷纷热烈鼓掌,响亮的掌声持续了好久。 陈知墨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向大家颔首致谢。 其他三位同伴跟着鼓掌,动作僵硬,脸上神色各异。 蒋理一脸目瞪口呆,怔怔地望着陈知墨。 许皓月始终保持着微笑,眼底却难掩担忧神色,余光不自觉瞥向一旁的罗俏。 罗俏脸色惨白,眼神失焦地落在某处,嘴唇克制不住地颤抖着,搁在桌下的手紧紧攥拳。 许皓月推测,陈知墨在做出这个决定前,没有告知任何人,包括现在已经是他女朋友的罗俏。 掌声结束后,罗俏哭着冲出会议室,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 教师宿舍里,李校长正在温声细语地劝慰着罗俏,许皓月被关在走廊上,跟蒋理四目相对,长吁短叹。 蒋理靠墙站着,指间夹着烟吞云吐雾,唏嘘道:“陈知墨真是傻。在这里待两年我都受不了,他还想待一辈子?他也不老大不小了,应该好好规划自己的未来。在这山沟沟里能有什么前途?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替家人想想吧?” 这两年蒋理学会了抽烟,毕竟在这里,排遣寂寞的方式实在有限。 许皓月下意识皱起眉。她不喜欢蒋理说话的语气,爱讲大道理,爱发号施令,爱指点别人的人生,话语里总透着一股子爹味。 许皓月忍不住反驳他:“待一辈子又怎么样?人各有志,他自己高兴就行。” 蒋理不屑地嗤道:“得了吧,你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犯犯傻也就罢了,毕竟不管你怎么折腾怎么挥霍,都有人替你兜底,陈知墨能跟你比吗?我听说他爸是渔民,他妈在海鲜市场卖鱼……” 说话间,陈知墨正朝这里走来,蒋理赶紧闭嘴,急匆匆结束对话:“我先去办公室了,你们聊。” 陈知墨走到宿舍门口,手悬在半空,踟蹰片刻,还是没有敲上去。 他转头看向许皓月,指了指门里,低声问:“她还好吗?” “不好。”许皓月忧心忡忡地说,“一直在哭,谁都劝不住,李校长正在开导她。” 陈知墨脸色不太好看。 他定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一阵穿堂风从走廊吹过,他的灰色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又落下,衬得他整个人更显清瘦单薄。 许皓月忍不住问他:“你真的决定好了?” “嗯。”陈知墨取下黑框眼镜,低头用衬衫的衣角擦了擦,重新戴上后,目光变得清明而坚定。 “到这里的第一天,我就做了这个决定。” 许皓月更关心另一件事:“那你跟罗俏说过吗?” 他们谈了快一年了,这事关乎两人的未来,他理应给她一个明确的态度。 陈知墨脸上浮起无奈的神色。 “说过,跟她在一起之前,我就说过这事。可她……”他顿了下,微微叹气,“说我太孩子气了,以为我在开玩笑。总之,她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许皓月忍不住替罗俏说话:“她不是没放在心上。她以为你会为她改变主意。毕竟她是铁了心要走的,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你会跟她一起走。” 陈知墨扯了下唇角,笑容牵强。 “当初我们明知各自对未来有分歧,但却像鸵鸟一样避而不谈,只想要短暂的快乐。事实证明,那些你视而不见的问题,就是个定时炸.弹,拖得越久,隐患越大,引.爆后对双方的伤害也越大。” 许皓月不禁默然。 只图一时之欢,逃避问题,埋下无穷隐患。在这件事上,谁能比她体会更深? 门哐当一声从里拉开,罗俏站在门边,双眼红肿,定定地盯着陈知墨。 李校长走出了宿舍,拍拍陈知墨的肩,叹息道:“小陈,要是改主意了就跟我说一声,那份申请我还没交上去,现在收回还来得及。” 陈知墨眼睛一直盯着罗俏,没有丝毫犹豫:“李校长,我已经决定好了。” 李校长愣了一愣,心里又欣慰又感伤。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尊重。不过……”她回头看了眼罗俏,搭在陈知墨肩上的手稍一用力,把他往前一送,“你跟小罗好好谈一谈吧。” 门再次关上。 许皓月和李校长转身离开时,听到屋里传出东西摔碎的声音。 紧接着,罗俏大哭起来,陈知墨温声解释,悲伤的情绪逐渐转为愤怒,罗俏边哭边骂,陈知墨也失了耐心,音量逐渐提高…… 两人动静越闹越大,激烈的争吵声在楼下都听得到。 谈心的结果到底如何,许皓月不得而知,因为陆成舟来接她的车,已经停在了校门口。 回去的路上,许皓月把罗俏和陈知墨吵架的前因后果告诉了陆成舟,却只得到一句淡淡的“嗯”。 许皓月微微一怔,转头看着他的侧脸。 他注视着车前方,眼眸沉静如潭,神色淡定得没有一丝情绪。 “嗯?就这样?” 许皓月对他的反应很不满。 不说替他们出谋划策,至少也应该唏嘘几句,毕竟大家同病相怜。 陆成舟侧眸看她一眼,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温声说:“别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决定。” 许皓月固执地问他:“你觉得,他们谁对谁错?” 陆成舟失笑,默了半晌,才说:“都没错。” 错的是命运。 明明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命运却偏偏安排他们相遇,短暂地相爱后,又强迫他们分离。 一场邂逅,谁都不愿为对方改变前进的方向。 仔细想想,这其实是件好事,因为每个人都坚定地走着自己的路。 听到这个不痛不痒的回答,许皓月心里是失望的。 正要继续追问,却听见他淡淡地说:“对了,明天我要去市里参加培训。” “……啊?” 这下,许皓月彻底没心思管别人的事了。 她闷闷不乐地问:“要去多久啊?” “十天。” 许皓月在心里默默算着日子。 尽管知道这么说无济于事,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陆成舟:“这个培训,一定要去吗?” 陆成舟眼底闪过一抹无可奈何。 “是市公安局组织的森警特训,学员名单是市局领导定的,层层通知下来,我们基层必须得执行。” 哦,知道了……许皓月闷不吭声。 车缓缓停在小区里。 许皓月解开安全带,转身捧着陆成舟的脸,郑重其事地说:“那你一定要准时回来。” 七天后正好是学校的期末考,考试结束就放暑假了。老师们要留在学校,改试卷、发成绩、开总结会,前前后后用不了三天。 再晚一点,许皓月就得走了。 陆成舟对上她的视线,静静凝视着她,眼眸墨黑沉静,仿佛暗沉沉的夜晚的海面,平静的表象下,藏着翻涌的情绪和纷杂的心事。 沉默许久后,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得像遥远的钟声,在她的心头久久回荡。 “好,我答应你。” 今晚的气氛,起初是宁静温馨的,跟过去许多个夜晚一样,两人黏腻在一起,难舍难分。 事毕,许皓月疲惫地伏在陆成舟的胸口,手臂软软地搭在他的腰间,陆成舟揽着她的肩,指尖细腻的触感让他又起了火。 初夏的夜晚有些燥热,两人捂出了一身的汗,也舍不得分开片刻。 许皓月静静感受着男人紧贴的心跳,微喘的呼吸,忽地冒出一句:“你为什么不跟我吵架?” 陆成舟勾着头看她,眼神不解:“有什么可吵的?” 许皓月把下巴搁在他胸口,双眸清亮,对上他的眼睛。 “罗俏跟陈知墨吵得那么凶,你为什么你不跟我吵?我们和他们的问题,本质上是一样的。” 陆成舟沉吟片刻,回答:“男人和女人解决问题的方式是不一样的。” 许皓月发出一声轻笑:“怎么不一样?女人解决问题靠吵架和眼泪,男人靠逃避和拖延,是吗?” 陆成舟慢慢坐起身,低眉看着她,目光沉敛。 “你觉得我在逃避和拖延?” “不是吗?”许皓月挑眉看着他,“我们的问题,你总是避而不谈。” 陆成舟别过头,回避着她的视线,沉声道:“不是避而不谈。我以为,我们一开始就谈好了。” 许皓月眼眶渐渐酸涩,自嘲道:“是啊,早就谈好了,我们只看眼前,不谈将来。可是将来已经到了眼前,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陆成舟眉峰微蹙,一把将她拽起来,横抱在自己的腿上。 “许皓月,你当初不是挺潇洒的吗?说要及时行乐,只在乎过程不在乎结果,现在呢?要我给你一个交代吗?我早就说过,我只要你两年。时间一到,咱们好聚好散不好吗?” 许皓月眸光渐黯,眼中泛起了水雾,哀怨地看着他,哽声说:“对,那是我当时的想法。可是这两年下来,你对我没有一点点眷念吗?那些感情都是假的吗?” 陆成舟叹气,沉默良久,才压抑着情绪,缓缓开口:“我承认,跟你在一起很快乐,尤其是床上。” 许皓月呼吸窒住。 她不敢相信,这种话居然会从他嘴里说出。 陆成舟勾唇,嘲讽地笑了:“但是再快乐的事,也会有厌烦的时候。睡了两年,我也腻了。” 许皓月一颗心如坠冰窟,眼泪不受控地溢出眼眶。 原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只用一个简单的“睡”字就能概括。 两年了,年轻的身体已不再新鲜,一句“睡腻了”,就能把往日的温存情意,一盆水彻底浇熄。 陆成舟目光落在墙角,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这些话,本来不想说的,反正你也快走了。但你一直逼问一直纠缠,真的很没劲。许皓月,你想听我说什么呢?说我很爱你?说我舍不得你走?说你是我的唯一?别再自欺欺人了。“ 这一刻,许皓月觉得自己卑贱得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但她还是流着泪,压抑着巨大的悲伤,一字一字缓慢地说:“我想听你说,你别走。” 陆成舟轻轻嗤笑:“有用吗?” “有用。”许皓月嘴唇颤抖,眼泪不停地涌出,“只要你让我留下,我就不走。” 她双手颤巍巍地捧着陆成舟的脸,眼中溢满了悲伤和乞求,“陆成舟,只要你开口挽留,我就不走。我哪儿也不去,就陪在你身边。” 陆成舟回避着她的视线。 “我不留你。” “你再说一遍?”视线被泪水蒙住,许皓月用力睁着眼,紧紧咬着下唇,苍白的唇上渐渐渗出了血丝。 她哑着嗓子喊道:“陆成舟,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陆成舟转过头,对上她的视线。 那冰冷的神色落在她眼里,像开了刃淬了毒的匕首,精准而狠厉地刺中她的心脏。 他冷冷地说:“我不留你。你要走要留,是你的自由,别赖在我身上。” “啪——!” 一巴掌落在他的脸上。 他能感觉到她并没有用力——也许被逼到忍无可忍她依旧心存不舍,也许是这场撕破脸面的对话已经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但疼痛感却迅速蔓延至全身。 那是她手腕上的镯子,撞上了他的颧骨,制造的疼痛。 他亲手送出的信物,替心软的她报了仇。 一只冰冷的死物,都比他有情有义。 许皓月翻身捡起衣服正要穿上,手腕却被陆成舟牢牢钳住,动弹不得。 “放手。”她回过头,面无表情看着他,语气冷得像寒冰。 “明早再走。”他的语气不容反驳。 许皓月咬紧牙根,恶狠狠地说:“在你身边,我一秒钟都待不下去。放手!” “别发疯。”陆成舟把她箍在怀里,“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容易出事,尤其现在精神状态还不稳定。” 许皓月后背僵直,竭力躲开他的一切碰触。她怒不可遏地骂道:“陆成舟,你她妈是不是有病!不是说不留我吗?现在又在发什么神经?” 陆成舟把她压住,扯下皮带将她的双手牢牢捆在身后,又从衣柜里找出一条领带,勒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 许皓月死死盯着着他的动作,目光怨恨近乎绝望。 做完这一切后,陆成舟将她的身体摆成侧卧的姿势,给她盖上薄毯。 “今晚我睡客厅。”他站在床边,垂眸睨着她,目光冰冷淡漠,“明天一早送你回学校。从此,我们再无牵连。” 灯熄灭了。 许皓月蜷缩在黑暗中,静静地流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