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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不经战事,浔阳驻兵在闲暇时多卸甲耕田以自给军需,沿岸人家炊烟升起,灰色的屋檐下挂两行夏时的荷花玉兰串。饱满的花串多已萎谢,晒黄的花瓣依旧残有余香,将湿润的山风染上一层清芬的气息。 吕蒙在其旧居太守府。 打小在军营混大的凌统自是哪里都有旧相熟,一路连令牌都没摸过便顺利领着李隐舟见到吕蒙。 吕蒙卧在病榻之上,双目紧闭,额角微抽,粗砺的皮肤透出一种不健康的红潮。 一开始还以为他是用箭创发作的借口与孙权置气,如今看来却并非那么简单。 李隐舟凝神搭过脉,道一声“冒犯”,揭开吕蒙身上被褥,果见身上零星布着环形红斑,双膝双肘肿了两圈,红得滴血。 凌统也似未预料到这般情形,不觉皱眉:“子明旧伤发作得如此厉害?” 李隐舟撤下手来:“这不是旧伤,恐怕是……” “将军!” 话音未尽,便见传令小兵匆匆赶来,目光犹豫片刻,对着杵在一旁的凌统低语两句。 凌统眼神一动,两步迈到窗边往外瞄了一眼,顺手将挂在沿上的斗笠摘下,快步走至李隐舟面前。 李隐舟:“怎么了?” 那勾在凌统指上的斗笠便不打招呼地往李隐舟头上一扣。 凌统手腕施力,把草檐摁得死紧。 骤然压低的视线中听得低沉的一声:“关羽的使臣到了。” 关羽? 吕蒙所驻浔阳毗邻关羽管辖内的南郡,南郡也即昔年血战所取的江陵,后在鲁肃与诸葛亮的协商下借给了刘备起家。后吕蒙借顾邵假死奇兵突袭,逼得刘备还了三郡,却依然留了南郡在对方手上。 时至今日孙刘二家关系虽至冰结但尚未彻底粉碎,两方主将互有来往也算是寻常事。 可在陆议替位、吕蒙重病的节骨眼上遣使来探,显然关羽对江东内部的矛盾持一种将信将疑的态度。 片刻心电急转,便觉额前步风擦过,凌统将他往身后一扯,举步迎了上去。 “许久不见,子太。” 这话是在告诉李隐舟,来人正是荆州零陵太守郝普郝子太。 郝普与吕蒙也算有些渊源。 昔日吕蒙与鲁肃两兵夹击计讨荆州时,刘备所占的荆州五郡中唯有坐镇零陵的郝普没有立即投降,而是选择了固守抵抗,结果仍被吕蒙设计智取。后来刘备还了三郡,郝普也就免于一死,重回零陵继续做他的太守公。 彼战中他被吕蒙接连设计两次,也难怪郝普对其心存戒备,而今听闻这位虎将病重,头一件事便是亲自赶赴浔阳一验真假。 他和李隐舟在刘备婚宴上有过一面之缘,虽已十年不见,却也得小心为上。 门被推开。 刺目的日光顺着草檐的缺口照进眼中,在地面上勾出几道错落的人影。便听得郝普和煦笑道:“承蒙子明将军旧恩,老夫今时今日还能与立定于此。听闻将军近来病体乏善,老夫特寻了蜀地神医为将军诊治。” 凌统揽枪懒懒站在吕蒙病榻前:“哦?蜀地还有神医?” 这嘲讽开的。 说来这个时代数得上名头的神医皆出吴地,张机自不消说,后来的董奉也出生于水乡一带,即便是旅居不定的华佗也未踏足蜀地,算上薄有名气的李隐舟,三代闻名于世的医生都和偏僻蜀地没有任何交集。 郝普道:“蜀道道,蜀地偏远,自无江东丰沛地杰人灵,但也总有蜀人愿意出蜀寻道。老夫同行的这位先生便在圣手张机门下拜读多年,也算学了些精髓,不如姑且一试。” 李隐舟忍俊不禁。 他何时多了个师兄弟? 郝子太一席话算是不卑不亢。 可惜居心不良。 凌统搭在枪上的手指慢慢拧紧,目光随着绵长日光闪了一闪。 李隐舟虽低头打量着地,却分明感觉一股低沉的气压慢慢散开,正欲出口调停,便听病榻上传来两声低咳。 吕蒙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 几乎不能抬起的手在无人的视野中紧压着凌统险些拔出的枪。 “郝公盛情,蒙难却也。” 一句虚弱的话将紧绷的气氛暂时化开,郝普却是不肯掉以轻心,亲眼看着所带的神医搭弦诊脉,摇头晃脑沉思许久。 “如何?”他迫不及待地问。 便听那人道:“将军脉浮数、舌苔薄腻,查乎午后高热,一身尽疼,这是……风痹之症。” 凌统声音一顿:“风痹?” 李隐舟不动声色扣动手指,示意此人所言不虚。 倒还真有几分真金白银的功夫。 吕蒙所患正是被称为不死之癌的顽疾——风湿,而传统中医将风湿侵体称为风痹,应对起来艰难异常。 能精准快速断出此脉,也难怪有胆量自称张机门下之徒。 吕蒙的声音低低传来:“以你之见,可解么?” 那自信满满的蜀医也缄默了片刻,暗自觑了眼郝普的脸色,见这位太守已经岿然不动、眼若静湖,方斗胆开口: “也不是不治之症,某有一方,可解风痹。将军且记下,日取麻黄半两,杏仁十个,甘草一两,薏苡仁半两,锉麻豆大,每服四钱匕,水一盏半,煮八分,去滓温服,取微汗避风。①如此,或可除去病邪,安乎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