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起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如果每个人的相遇，最初都有一个清醒的暗示 也许那天，她想，自己大约不会走进那栋命运的大楼，而是应该掰开冥冥中指向的手 第一章起—— “一，二，三，四……”陈骁潇数到三十一层的时候终于放弃了，看来他们说的倒数第五层至少应该是四十层以上。站直身子，扶了扶那顶早就打算脱离脑袋的棕色小沿帽，她快步向眼前的“林德”大厦跑去，心里嘀咕还是进去再问问其他人吧。 跑进大厦，一时还没在宽敞的大厅里找到电梯的方位，就见一位看上去满脸严肃的保安大叔冒了出来“小meimei，你找谁？不上学吗？现在是上班时间不能随便上去哦！”看的出来大叔一脸诚恳，试图挽救逃学少女的架势， 嗯？这~~是说自己吗？她低头看看自己钢铁侠的白t恤，七分牛仔裤，小白鞋上还沾着数个泥点子，配上硕大的斜跨帆布包，被人误会走失少女也不为过吧？可人家不是故意穿这样跑来这座位于闹市中心的写字楼呀，人家只是刚从工地赶过来签那个什么意向性合约的，谁见过踩着高跟鞋去工地看装修的，想摔死吗？ 于是陈骁潇无奈说“我找地产项目部的小刘，刘勇。” “是吗？”国字脸的保安大叔一脸怀疑看着陈骁潇，“我替你打个电话上去问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骁潇，品众创意的，他知道。” “嗯，你等等”。一会儿大叔放下电话说“刘先生让你稍待，他下来接你。” “哦，谢谢您了。”她客气的点点头，百无聊赖的在大堂里转悠起来。 这家“林德”集团是本市知名企业，上世纪末由薛正德先生创建。听说现任董事长薛正德之下，由薛家堂兄弟两人分管不同板块。陈骁潇这次要寻求合作的，就是下属板块之一的林德地产。它刚刚开盘了一个别墅项目，眼看交房在即，之前为他们做内部装修的公司却出了问题，甲乙双方各执一词马上要对簿公堂，装修就这么烂尾了。 其他大的装修企业懒于接这种盘，又要拆又要装的麻烦不说，工程款还一时半会没着落，得等打完官司。只有自己这种新建小企业，急于抱“林德”的大腿，企图借此机会下一步参与到林德地产即将招标的一个江南水乡型地产大盘。正因为“品众设计”的正经老板小何同学自恃“财大气粗”不怕短期结不到款，上赶着催着骁潇来签这个合同。 正想着，就见电梯里急匆匆走出来一个瘦小的男士，黑西装，深色领带，面部微黑。她没戴眼镜，不敢确认是不是市场部口中的“明眸皓齿、面容和善”的项目主管小刘。 只见他在大厅里左顾右盼看了几圈，视线始终没落到就在不远处的自己身上，骁潇只好走上前去招招手问道“您好，是刘先生吗？我是品众的陈骁潇。” “你？”对面的男士睁大了眼睛“你就是陈副总？”向她身后看了看，又上下打量一番，确定她并没有开玩笑，才不好意思的收回视线，笑道“我是项目部的刘勇，分管这次福林上苑项目的装修对接。”说完礼貌的伸出手来同她握了握，“您这边走。” 一起进了电梯，他又笑着向她解释道“本来今天说好是我们项目部的赵部长和你们签合同，赵部长临时出差了，你运气不错，正好由我们分管地产的薛总过来和你当面谈一下。” 骁潇点点头，能签就行，无所谓谁来。这个小刘倒是长相精干，笑容明亮，一看就是努力工作积极进取的好员工，还是楷模级的，只是不知道公司同仁们哪只眼睛看出他明眸皓齿来的。 她作为设计师一向不善于和客户直接交流，“品众设计”是她的死党兼多年同学何巍成立的。这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从g美院毕业后，为了不用回成都被父母耳提面命的看管着，便自称在外打拼，向家里诓了笔钱，成立了目前这家集景观、公装、家装设计于一体的设计公司。又不好好在公司守着，成天四处闲逛，跟着各路驴友天南地北玩儿摄影，目前痴迷于拍各种野生动物。 于是他把陈骁潇这个铁哥们儿拉下了水，让她仅凭区区五万块就入了股，再算她技术入股，一共竟给了她25的股份，替他忠心耿耿守着设计部。于是“陈副总”虽然尚在读研，却得在上课赶作业之外，没日没夜守在公司做设计、看工地……生生炼成了萝莉汉子一枚。 幸亏陈汉子不会谈业务，何总大人自己又懒，于是把他远房表哥，堂堂b大高材生、本市著名传媒外企的市场总监，魏轩魏大帅挖了过来，也骗他掏出不到十万入了25的股，于是乎，外有八面玲珑魏总监，内有任劳任怨陈汉子，他何总一年倒是有半年时间追着动物满山跑，不用在公司露面。 这次的项目设计虽然一直是陈骁潇带着设计部的同事完成的，但客户对接一直是市场总监魏轩进行，可惜魏大帅昨晚临时赶赴苏州签另一个合同，林德方面又表示要和设计方面的负责人面谈一次，于是“陈副总”这只鸭子不得不临时被赶上了架。 幸亏前天魏帅轩仔细给她画了地图，否则陈路痴估计还得在高楼林立的国贸地界里找上一找。 一出电梯，小刘就把骁潇引到了小会议室，向她歉意的说“合同拟好了在这里，你先看着。薛总还在开会，你们的设计图他看过了，还有些地方要改。我这就让前台给你倒杯水，要咖啡还是茶？”她忙客气说不用不用，小刘礼貌地笑笑出去了。 这里她一局“天天爱消除”刚打完，就见小刘毕恭毕敬的引着一位挺拔的男士走了进来，深灰色西服，器宇轩昂的样子，后面还跟着个美貌前台端着两杯咖啡。 “您好，我是品众视觉的小陈。”她微笑着迎了上去，看小刘谨慎的样子便猜到了这位男士的身份。“听同事说设计还有很多地方要改，我想当面来沟通一下比较好，同时谈一下合同的事。”对面的男子面露讶异，伸出手来同骁潇随意握了一下，略带着一丝冷意的说道“你好，我姓薛。” “薛总好！请问是哪里有问题吗？这个项目的设计就是我在负责。”她一边说一边坐下，从随身大挎包里取出电脑。 对面的男士随意的落了座，微微蹙了一下浓黑的眉，说道“我听说，来的是贵司的负责人之一。”“是的，我就是。”她坦言。 “陈小姐，”他语速略缓，显得有些倨傲“虽然很不礼貌，还是得问一下，您今年贵庚几何？” 她气结“我快23了！”言罢气愤的戴上了黑框眼镜，再不满的一把拉过了电脑。对面的男子很明显带着诧异，勾了勾唇角“对不起。”语气中却毫无歉意。 “没关系。”骁潇无所谓，又不是第一次。只怪她长了一张清秀细致的萝莉脸，一米六的娇小身材，配上特有的绵软干净的音质，再加上平时不爱穿正装，在高挑大气的北方女孩遍地的帝都，常常被人误会是高中生。 透过镜片，骁潇偷偷瞥了一眼，原来这位薛总是位还不到三十的儒雅男子，挺拔俊朗，眼神澄澈，但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峻气场，吓得她扭过头不敢多看。 她转过手中的电脑对着薛总说道“请问是哪里需要改动呢？”这位薛总暂时收拾起残留的置疑，微微凑了过来，指着电脑屏幕道“廊柱这里，还有这一片，我们需要的是大块面的原木设计，项目部已经跟你们公司事先沟通过了，为什么要擅自改动我们的要求？” “哦，这几个地方是吗？”骁潇解释“这样的空间浪费很大，而且我们认为与其做一些华而不实的设计，不如把它改造成这样一个中式隔断，起到动静分区的作用，木料的成本还可以降下来。” “浪费？”对面的薛总明显不买账，又蹙起他乌黑的长眉，很不客气的缓缓说道“就算目前整体效果看上去还行，可是我们没有要求你们帮忙省钱，买这个物业的业主根本不会在意这点成本。也许你之前大面积的物业接触太少，处处透着斤斤计较的小家子气。” 骁潇顿时一股火气腾腾的窜老高，恨不得砸上电脑再见走人，左思右想魏哥走前千叮万嘱不能得罪大客户，否则这种三句没一句好话的领导，她陈大小姐压根不乐意待见。 扶着电脑的手悄悄握紧又松开，她深深吐出一口气，从牙缝里言不由衷的挤出几个字“设计我们会再改，鄙公司从来都很尊重甲方要求。” 想想再补充一句“我司虽然新成立，但是我们的设计们都是来自一流院校的相关专业，同时具备相当的实战经验，施工更是达到了精益求精的程度，一定会让您放心的。” “嗯。”对方看来对她的表忠心还算满意，继续说道“还有水电改造，你们难道没看我们的要求？”骁潇再次深吸一口气，拿出抗日神剧狗腿子见了黄军的口气应道“我知道了，我们改，都改……您继续！” 小刘笑出了一声，忙一口收住。这会儿会议室又进来了几个项目相关的负责人，薛总自觉已经把小姑娘虐的差不多，心满意足的起身走了。 进门的几位与他恭敬道别后，坐下与骁潇互相介绍，假装客套了一番，分别表达了对贵公司仰慕许久和对陈小姐年轻有为的敬仰之情，其实连骁潇以及她公司具体叫什么名字都没记清楚。 终于步入正题，骁潇继续假装一脸诚恳点头如捣蒜，一边记录着，大叔们意见一个接一个，生怕比旁边的谁谁说少了显得自己品味就落了下乘，好好的风格给改的乱七八糟不伦不类，她暗地里白眼翻了无数，唯有默念财神爷不能得罪。 无奈3da不能当面修改出来，外行人口中的一个门柱一组射灯的改动，对于设计师来说都是一个浩大工程。而显然那帮老头子没这个耐心，七嘴八舌喋喋不休。幸亏骁潇绘画功底了得，当年堪称设计系手绘一霸，灵机一动，从哆啦a梦百宝箱一样的大包里掏出铅笔马克笔和速写本来，埋头苦画，一会儿工夫完成了好几张漂亮的室内效果图速写，把一众老头们哄的连连点头，越发来了劲要求改这改那。她权当练手，一张张画的不亦乐乎。 折腾许久，小刘一看早过了下班时间，再下去怕是得考虑给这小meimei打个地铺了。于是接口道“这些设计细节后续还会继续接洽的，今天先签署一个意向性的合作协议吧。”这时薛总正走了进来，随意拿起桌上那堆图看了看，几不可见的点点头。 “合同！”他言简意赅问小刘，然后接过一摞拟好的合同看了起来。 待签完已近夜深，骁潇拖着大大的挎包挪出林德的大楼来。看看天边烧饼似的月亮，晕黄的边就好似沁出香甜的一层油来，一边揉着连午饭都没吃的辘辘饥肠，一边哀叹着这伙人明显就是难伺候啊难伺候。过去还以为谈生意只要打扮齐整了，陪人吃吃小饭喝喝小酒就能搞定，现在看来一点不比熬夜赶设计稿轻松。 “万恶的甲方！万恶的资本家！”陈骁潇大大感叹了一声，全忘了自己也是个小小资本家，至少也是资本家的帮凶。 “说谁呢？我可不是资本家！”回头一看，原来是小刘，刚走到身后，笑呵呵看著她，身后远远还有那位冷到可以拉来夏天当空调用的薛副总，正面无表情的，缓缓边走边听身旁一位身形矮胖的什么部长汇报着工作。 “薛总好，大家好！”骁潇远远打着招呼，心虚的笑了一下，笑得小刘也顺便不好意思了一下，满含歉意的说道“今天耽误陈小姐太久了，真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是我们做得不够好，不能让你们满意。”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难道要自己说是你们要求太高时间太短太不把设计师当人看吗？骁潇悄悄的腹诽了一下。 “这么晚了，有幸请陈小姐一起吃个饭吗？”小刘继续和气的问。 “啊，不用了，我还回学校呢，太晚不方便。”她拒绝。“请叫我骁潇吧，大家都这么叫。” “骁潇是吗？您叫我小刘就行了。还是大学生吗？难怪……哈哈，您是哪个学校的？” “嗯，我读研一了，在z大。额，要不我先行一步？”从头至尾那位薛总虽不发一言，可气场强大，还是吓得骁潇想逃。她是在熟人面前没形没状的人，生人面前礼貌十足拒人千里。大晚上跟陌生人去吃饭，不符合她自认为清高的性子，再说男朋友孙奕是个大醋坛子，知道了又得垮个十天半月的脸。 “哦，那下次吧。这么晚了要不送送你？”小刘也不以为意，继续笑着说。 “不用了，我男朋友还等着我。”她只好故意搬出孙奕。有男朋友是一个万试万灵的好借口，除了个别保护欲过强过于自信的，骁潇身边追求者基本已经千山鸟飞绝了。 简单告了别，她背着似乎比她还重的大包一跳一跳跑远了。小刘无所谓的笑笑，原来有男朋友了，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乏人问津才更可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