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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平阳侯府(二)

    “你可是糊涂了不成,小小年纪记忆还不如我一个病恹恹的人。小年过后宫门戒严,非诏不得入内,祖宗的规矩你忘记了不成?”太夫人风轻云淡的一句话让江宁头上沁出一层汗珠来。

    皇城的事情他真的不熟悉,初来乍到,难免出错。

    江宁也只能端着镇定继续与太夫人说笑,但他在心中明白太夫人已经认出了他不是萧致和,刚刚不过是太夫人对他的试探。

    只是这一个小小的试探,江宁就败下阵来。

    正如他们所说,萧致和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他不会连这条祖宗的祖训都不记得。江宁看着太夫人几分真几分假的笑脸,多次想向这位母亲坦白一切,每次话还没到嘴边都被太夫人敏捷的堵了回去。

    众人散去之时,江宁主动请求多陪陪太夫人,也被太夫人无情拒绝。

    出了风荷苑,见四下无人,湘银笑着说:“江公子,没想到你和太夫人这么能聊的来,看来太夫人是一点疑心也没有起,既然能瞒过太夫人,其他人就更不在话下了。”江宁也希望刚刚是自己想多了,他偏过头看唐晓,唐晓一言不发眉头紧皱,江宁越发觉得自己的直觉没有错。

    他心中自觉无趣,问唐晓:“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松墨馆,致和以前居住的地方。”唐晓听见江宁问他,急忙收敛了心神与他说话。

    绕过东花园,要去西院的松墨馆,要经过北边一处山峰。

    那山峰约五百米高,石壁削峭,藤蔓攀附而上。江宁从未见过谁家的府宅中有这样一处山峰,心中惊叹不已,挣开唐晓扶着自己的手,三两步走到山下,借着月色眺望山峰。又见山上隐约有石阶环山而上,想要攀爬又担忧夜里看不清路一时踩空,只得转头看向唐晓和湘银。

    唐晓此时心中有话对江宁说,便打发了湘银先回松墨馆去,他走到江宁身边,说:“这峰叫抱桂峰,靖祯帝在世时众多皇子皇侄中最疼爱太子和侯爷。一日靖祯帝登上揽月楼,见西北角有山有水,是块风水宝地,便借着抱桂峰的山势、拢翠湖的水势修建了平阳侯府,题名为天宝福地。”

    江宁绕着抱桂峰走了一圈,抱桂峰的背面是一片湖泊,想来就是唐晓所说的拢翠湖了。湖水从山上来,与抱桂山连在一处,自东南方的暗渠流出。湖上有弯弯曲曲的桥,连接处是一片平台,可供歌舞演练,台下波光粼粼,再往东走连接着一处亭子名为得月亭,与抱桂山后的七海亭遥遥相对。

    燕云十六国有名有姓的海域有七处,抱桂山有七海亭;青州内城东北有高楼名为揽月,拢翠湖有得月亭。这两处亭子都是靖祯帝亲笔赐名,亭上匾额上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见,靖祯帝有多宠爱这个皇侄显而易见。江宁看着月下树影,拢翠湖洒满银屑,想起那张自己仰慕了多年的面庞,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与他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

    哪怕此时他身着绫罗绸缎,噎满玉粒金莼,哪怕将头发全都束起戴正玉冠,享受着萧致和往日能享受到的种种,都无法跨越这条鸿沟。

    平阳侯府以自己不容亵渎的威仪警告这个不谙世事的乡野小子。

    “平阳侯是个什么样的人?”江宁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他是靖祯帝最宠爱的皇侄,是西海战场上的一员猛将,是人人景仰的大英雄。这样的良才怎么会被靖祯帝关进宗人府?”

    “侯爷他是英雄,但他也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江宁,你要知道每个人都是有很多面的,战场上的功勋并不能抵押侯爷在另外一些事上面犯过的错。”唐如风平生最景仰的就是萧远章,所以唐晓知道平阳侯府很多的事情,他想到江宁未来要面对的腥风血雨,不禁语重心长的对他说,“正如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功勋而原谅他做过的错事一样,我们也不能因为一个人的过错彻底的否定一个人。人的一生总是坎坷,要在不同人面前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有时候,也要不得不做一些违心的事,特别在这巍峨皇城中。江宁,在这里你首先要学会冷血与无情。对萧致和而言,有太多感情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我不明白。”江宁看着这个比自己只大半岁的如玉公子,想象不出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使他早早就失去了少年蓬勃的意气和热情。他低头想想最近遇见的萧致和身边的人,湘银与沈云岚也是一样,还没有享受过春光明媚的浪漫季节,就有了洞察世事的能力,他们的人生中无一例外的缺失了不谙世事的环节。

    江宁忽然很想念薛竞华,命运在冥冥之中牵好了一条线,他才刚刚进入萧致和的生活,就开始模模糊糊接近萧致和的心情,最起码他对薛竞华的羡慕与萧致和一模一样。江宁看着拢翠湖,天上一弯月亮,水中也有一弯下弦月,水中弯月终究是天上弯月的倒影,正如他与萧致和的关系。江宁想起先生讲过的那么多的关于萧致和的故事,自己拼尽全力也难抵他半分孤寒清辉。

    他在年幼时就仰慕萧致和,却在他死后才开始了解他。

    江宁裹了裹身上披风,跟着唐晓去了松墨馆。太夫人听闻萧致和要回来,早就让小厮丫鬟们将松墨馆收拾一新。湘银又说小侯爷劳累了好几天,只让负责松墨馆的小厮丫鬟们进来磕头行礼,早早让他们歇息了。

    唐晓今日与他说了不少的话,见他脸上确有倦态,嘱咐湘银服侍他喝下药,略微坐了一坐就回了自己的住处。

    江宁躺在床榻上不能立刻就睡,便打量起屋中的陈设来。床榻旁边是梳妆台,旁边是琴台,上面放着一把五弦琴。南边墙壁挂着一幅工笔画,上面画着燕云十六国各自的疆域,朱笔落在东鹤与西海相交的地方,江宁想了想圈起来的正是被西海夺去的蝉山。往东是铺地竹席,席中摆着紫檀木的小桌,窗下摆着黑漆描红纹的小柜阁,顶端摆放做工精巧的茶具香炉,香炉倒流烟雾,暖香沁脾。竹席上放着软垫背靠,前后的墙壁都是竹制书架,书籍竹简锦书奏章各有所归。竹席的紫檀小桌没办法看书阅章,近门处设了张书桌,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屋中摆设像极了净月城驿馆中的摆设,想来那应该是萧致和常住的地方。江宁劳累许久,无意再想萧致和为何在净月城中有一处驿馆,嗅着满室温香,不觉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江宁睡的久了些,天光大白时才起身洗漱。湘银服侍他洗漱吃饭之后坐在廊下逗雀儿玩,未过几时听见有人扣门,打开门只见萧淑灵怀中提着一盏莲花花灯站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