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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兰见她在意,便道:“嘉贵妃在宫里的人缘,皇后娘娘您是知道的。如今她的处境又那么难堪,四阿哥也打发出去出继给旁人了,更没人搭理她了。” 忻妃恨恨啐了一口:“自作孽,不可活!” 如懿眼波宛转,看一眼江与彬:“嘉贵妃真的不成了?” 江与彬道:“微臣看过嘉贵妃的脉案,只怕去留只在这几日了。” 如懿抚着睡得微微蓬松的鬓发,慵懒道:“虽然宫里的人都不喜欢嘉贵妃,但本宫是皇后,不能不去看看,有些话也不能不问个真切。备辇轿吧。” 启祥宫原在养心数之后,离皇帝的居处只有一步之遥,可见多年爱宠恩眷。然而,如今却是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了。 雪中风冷,吹得那落尽秋叶的梧桐空枝簌簌有声。庭院里花草衰败,连原本该伺候着的宫人们也不知去哪里躲懒了。唯有几株枫树堆落的残红片片,从薄薄的积雪里露出一丝刺目的暗红。 如懿抚着容佩的手小心地走着,明黄缠枝牡丹翟凤朝阳番丝鹤氅被风吹得张扬而起,在冷寂的庭院中如艳色的蝶,展开硕大华丽的双翅,越发显得庭院寂寂,重门深闭。 春来赫赫去匆匆,刺眼繁华转眼空。当年富贵锦绣之地,宠极一时的嘉贵妃,亦落得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的境地。 如懿进去的时候,启祥宫里暗腾腾的,好像所有的光都不能照进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宫殿里。如懿微眯了一会儿眼睛,才能渐渐适应从明澈阳光下走昏暗室内的不适。她心里有些诧异,才发觉原来并不是光线的缘故,而是所有的描金家具、珠玉摆设、纱帘罗帐,都像积年的旧物一般,灰扑扑的,没有任何光彩。仿佛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也随着它的主人一同黯淡了下去。 如懿虽然恨极了玉妍,但乍见此处凄荒,亦有些心惊。她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手指轻抚之处,无不蓄了一层厚厚的尘灰。如懿忍不住呛了两口,容佩赶紧取过绢子替她擦拭了,喝道:“人都去哪里了? 这才有宫人急惶惶进来,像是在哪里偷懒取暖,脸都醺得红扑扑的。 容佩见有人来,越发生气:“大胆!你们是怎么伺候贵妃的?” 宫人们吓得跪了一地,纷纷磕头道:“皇后娘娘恕罪,容姑姑恕罪。不是奴才们不好好伺候,是贵妃小主自从病了之后,就不许奴才们再打扫这殿中的一事一物了。” 容佩蹙了蹙眉头,严厉道:“放肆!贵妃小主是病着糊涂了,你们也跟着糊涂?分明就是你们欺负贵妃在病中就肆意偷懒了。要我说,一律拖去慎刑司重责五十大棍,看还敢不敢藐视贵妃!” 宫人们哪里禁得起容佩这样的口气,早吓得磕头不己:“容姑姑饶命,容姑姑饶命,奴才们再不敢了。” 如懿听着心烦,便挥手道:“你们都跪在这里求饶命,谁在里头伺候贵妃?” 宫人们面面相觑,唯有丽心是从潜邸便伺候金玉妍的,格外有脸面些,便大着胆子道:“贵妃小主不许奴才们在旁伺候着。都赶了出来。” 如懿拿绢子抵在鼻尖,不耐烦道:“贵妃生着病,不过是一时的胡话,你们也肯听着?” 丽心吓得脸都白了:“皇后娘娘恕罪,不是奴婢大胆不伺候,是小主任谁伺候着,都要大动肝火,说奴才们是来看笑话的,所以奴才们没贵妃召唤,也不敢近前了。” 正在纷乱中,只听得里头微弱一声唤:“谁在外头?” 如懿耳尖,立刻听见了,摆一摆手道:“都出去!” 宫人们立刻散了候在外头,容城扶了如懿缓步进去。寝殿比大殿中愈加昏暗不堪,隔着微弱的雪光,如懿看见瓶里供着的一束金丝爪菊己经彻底枯萎了,乌黑萎靡的一束斜在瓶里,滴落下气味不明的粘稠汁液。 如懿觉得有些恶心,便别过头不再去看。容佩想替她找个锦凳坐一坐,却也找不见一个干净没灰的,只好忍耐着挑了一个还能入眼些的,用绢子擦了擦,又铺上另一块干净的绢子,请了如懿坐下。 玉妍支着身子,仿佛看了许久,才能辨出她来,“咯”地笑了一声:“原来是皇后啊!”那笑声像黑夜里栖在枝头的夜枭似的,冷不丁“嘎”的一声叫,让人毛骨悚然。她见了如懿,并不起身,依旧懒懒地斜在床上,死死地盯着如懿高高的肚子,道:“皇后娘娘的肚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肯大驾光临,走到启祥宫这么个晦气地方。” 如懿淡淡道:“听说你病着,过来瞧瞧你。可好些了么?” 玉妍只剩了枯瘦一把,神情疏懒,也未梳头,披着一头散发,语气慵倦中含了一丝尖锐的恶毒:“病着起不来身请安,也没什么好茶水招待您的,坐坐就走吧。您是有福有寿的贵人,害了人都损不到自己的福气的,别沾了我这个病人的霉气,沾上了您可赶不走它了!” 容佩听她出言不敬,连该有的称呼也没一句,不觉有些生气,但见如懿安然处之,也只得忍气袖手一旁。 如懿坐得靠近玉妍床头,鼻尖一清二楚地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那是一个重病的人身上才有的行将糜烂的气味,如同花谢前那种腐烂的芬芳,从底子里便是那种汁液丰盈又饱胀得即将流逝的甘腐。还有一些,是如懿要掩鼻的,那是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儿,是久未梳洗还是别的,她也说不清。如懿下意识下拿绢子掩了掩鼻子,忽然瞟见玉妍的寝衣,袖口都己经抽丝了,露着毛毛的边,像是被什么动物咬过似的,参差不齐,而袖口的里边,居然还积着一圈乌黑油腻的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