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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只用一枚碧玺翠珠扁方绾起头发,脑后簪了一对素银簪子,不饰任何珠翠,穿着一身家常的湖青团寿缎袍,袖口滚了两层镶边,皆绣着疏落的几朵雪白合欢,陪着浅绿明翠的丝线配着是花叶,清爽中不失华贵。她背脊挺直,头颈微微后仰,握了一卷书,似乎凝神端详了青樱良久。 青樱福了福身见过太后,方才跪下道:“深夜来见太后,实在惊扰了太后静养,是臣妾的罪过。” 太后的神色在荧荧烛火下显得暧昧而浑浊,她随意翻着书页,缓缓道:“来了总有事,说吧。” 青樱俯身磕了个头,仰起脸看着太后,“请太后恕罪,臣妾方才夜入景仁宫,已经去看过乌拉那拉氏了。” 青樱微一抬眼,看见在旁添灯的福姑姑双手一颤,一枚烛火便歪了歪,烛油差点滴到她手上。太后倒是不动声色,轻轻地“哦”了一声,只停了翻书的手,静静道:“去便去了吧。亲戚一场,骨rou相连,你进了宫,不能不去看看她。起来吧。” 青樱仍是不动,直挺挺地跪着,“臣妾不敢起身。乌拉那拉氏乃是先帝的罪妇,臣妾未等禀告,擅自漏夜看望,实在有罪。” 太后淡淡道:“看都看了,再来请罪,是否多此一举?” 太后声音虽轻,语中的沉疾之意却深沉可闻。有清风悠然从窗隙间透进来,殿外树叶随着风声沙沙作响,不知不觉间秋意已经悄无声息地笼来。 青樱不自觉地耸了耸身子,“不是多此一举。是因为无论今时,还是往后,太后都是后宫之主。” “后宫之主?”太后轻轻一嗤,撂下手中的书道,“哀家老了,皇帝又有皇后,不是该皇后才是后宫之主吗?” 青樱寥寥相应,“您是皇上的额娘,后宫里毋庸置疑的长辈。” 太后目视四周,轻叹一声,“可惜啊!委屈你来了这里见哀家,这儿是寿康宫,可不是正经太后所居的慈宁宫。” 青樱即刻明白,慈宁宫新翻修过,是后宫的正殿。而寿康宫,一切是简陋了不少。她即刻道:“皇上刚登基,事情千头万绪,难免有顾不到的地方。但总也是因为亲疏有别,外头的事多少臣民的眼睛盯着,一丝也疏忽不得,都是加紧了办的。里头是皇上的亲额娘,稍稍耽误片刻,只要皇上的孝心在的,太后哪里有不宽容的呢?到底是至亲骨rou啊!” 太后的眼睛有些眯着,目光却在荧荧烛火的映照下,含了朦胧而闪烁的笑意,“你这番话,既是维护了皇帝,也是全了哀家的颜面。到底不枉哀家当年选你为皇帝的侧福晋。只是你这番话,不知道是不是皇帝自己的心意呢?” 青樱咬了咬唇,闭目一瞬,很快答道:“皇上忙于朝政,若一时顾不到,那就是后妃们的职责,该提醒着皇上。” “这就是了。”太后看了青樱两眼,温和道,“虽然你是先帝与哀家钦赐给皇帝的侧福晋,身份贵重,潜邸之时亦是侧福晋中第一,比生了三阿哥的苏氏、后来才从格格晋为侧福晋的高氏都要尊荣。可是如今,却不一样了……” 青樱愈加低头,神色谦卑,“臣妾自知为乌拉那拉氏族人,景仁宫乌拉那拉氏有大罪,臣妾为之蒙羞,若能在皇上身边忝居烹茶添水之位,已是上苍对臣妾厚爱了。” 太后扬一扬脸,不置可否,片刻,方低声说:“福珈,你扶青樱起来说话。” 福姑姑伸手要扶,青樱慌忙伏身于地,“臣妾不敢。臣妾有罪之身,不敢起身答太后的话。” 太后微微叹一口气,柔声道:“青樱,你姑母是你姑母,你是你。虽然你们都是乌拉那拉氏之人,但先帝的孝敬皇后就是皇后,乌拉那拉皇后是罪妇,而你是新帝的爱妃。个中关系,哀家并没有糊涂。” 青樱眼中一热,稍稍安心,“多谢太后垂怜。” 太后微笑,“当年是哀家做主请先帝赐你为皇帝的侧福晋,如今自然也不会因为乌拉那拉皇后而迁怒于你。”她稍稍一停,笑意暗淡了三分,“人死罪孽散,乌拉那拉氏幽禁多年,是不久于人世的人了。哀家活到这个年纪的人了,难道还看不破吗?” 青樱终于敢抬头,再次叩首,热泪盈眶,“多谢太后恕罪。” 太后瞥了青樱一眼,“还不肯起来吗?你初居宫中,哀家就要让你长跪,岂不让那些无端揣测是非之人以为哀家迁怒于你?日后,你又要在宫中如何立足?” 青樱脑中一懵,全然一片雪白。当时脑中一热,只求请罪避嫌,竟未曾想到这一层。青樱呆在当地,只觉太后目光明澈,自己手足无措,只能由着福姑姑扶起自己按在座上。 太后目光一转,只打量着青樱,“新帝潜邸中的那些人,除了你和新后富察氏,还有格格珂里叶特氏,其余都是汉军旗。富察氏和你出身高贵,其他的人就不用说了。可是新帝登基,自然要求满汉一家,所以高氏虽然在潜邸时位分不如你,但是如今在后宫,却不得不多赏她几分脸面了。而且高氏的父亲高斌,也是皇帝所倚重的能臣。” 青樱一怔,心中渐渐有些明白,立刻起身,恭谨道:“臣妾与高jiejie原如姐妹一般,高jiejie贤惠端雅,处处教导臣妾,自然该居臣妾之上。” 太后道:“教你受委屈了。可是有些委屈,你既来了这里,就不得不受。昨日午膳哀家驳你的面子,就是为了这个理儿。以后这样的委屈,即便哀家不给你受,你也少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