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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婉说着,环视萧索冷落的翊坤宫,不觉畅快。曾经六宫之主的宫苑,如经冷清衰败至此。哪怕是晴明天气,也充斥着从墙皮和廊柱底下发出的陈腐气息,上好的紫檀、花梨和桃花芯目搁置久了,都有那种尘灰寥寥的朽木气味。还有门环上兽首的铜气,若无人首厮磨,铜器得气味会近乎于血腥气,令人窒闷。 可她是欢喜的,欢喜里有疑惧。自己千辛万苦所得的一切,若不能再失败者前炫耀,岂不是衣锦夜行,无人衬托她的快乐。 如懿轻笑,“既然你如此笃定,何必再假惺惺来探视我?分明,心底还是怕的吧?” 嬿婉倒也坦然,“是会怕。怕得来太辛苦,失去却太轻易。怕皇上哪日心念一动,又想起你来。” 如懿瞠目,这样荒谬的念头,也只有富贵闲逸中的人才想得出吧。她摇首,“首得住这个位子一辈子的,固然是尊贵无上的皇后。可若守不住,便也是个下堂弃妇!但是你难道不知,如今的我,那怕是守着皇后这个尊贵无上的名分,也不过就是个下堂弃妇。皇上暂且留了这个各位给我,是顾全他自己的名声罢了。”光阴凝在檐角,迟迟不肯流去。嬿婉有几分难解,如懿却通透,“怎么?你是急着想要拿到这个后位,所以盼着我早些去了吧。我也不妨直言,我已身染痨症,你如愿之日,也不远了。” 嬿婉轻轻“啊哟”一声,捂着心口娇声道;“jiejie,你可千万别死。人活一世,才能看着那些污糟恶心的事儿一件一件应在自己身上,饱受痛心折磨,永远也没个完。活着才好呢,meimei我盼着您寿比南山哪!” 如懿微微一笑,“活得长久就是福气么?生不如死更是难受。可是皇贵妃,你可从来没赢过我。” 嬿婉得意,“这个meimei明白。这个世上唯一能赢过你的,不是我,不是香见,也不是孝贤皇后。我们都不是,唯有皇上。要你生,要你死,全在于他。” 如懿明了,亦承认,“是。辗转于一人手心,生死悲喜全由他。当然,你也一样。我倦了,真的倦了。” 嬿婉唇角笑意不减,“是呀,都是皇上定了算的。我赢不了jiejie,可我能借着皇上活得比你久,比你好就成了。我呀,就满足了。” 她说着,笑的花枝轻颤,牵动鬓上花钿,金翠明灭。 也不知笑了多久,嬿婉终于累了。如懿还是那般波澜不惊,如古井深水,沉沉深定。她颇为无趣,拂衣起身,撂下一句话,“若得空,我再来看jiejie。” 待出得宫门,嬿婉扶着春婵的手,才觉出自己两颊酸痛,是刻意笑得久了。她颇有几分惴惴,“乌拉那哪是依旧活着,只怕皇上对她犹有余情,本宫得想个法子才好。” 春婵奉承道:“有小主在,不怕皇上对她余情未了。” “本宫已经不够年轻了。”嬿婉低低嗤笑一声,“谁能红颜常驻,恩宠不衰?唯有更年轻的新鲜人儿在眼前,皇上在想起那个女人,只能想到她的年华不再,恶形恶状。”她依依嘱咐,“又要到选秀之期,春婵,你好好替本宫留意。” 春蝉连声答应,嬿婉得意地挥手瞟一眼翊坤宫,却未见长街转角处,颖妃与七公主牵手而立,深深蹙眉,厌恶不已。 七公主轻轻晃了晃颖妃的手,“额娘,您这几日身子不适,为何还要来看皇额娘?” 颖妃弯下身,低柔道:“她毕竟还是你的皇额娘,紫禁城的皇后,额娘只是觉得她可怜,才想来看看。” 七公主信任地点点头,依偎在她身边。颖妃揽着她,心底却闪过一丝疑惑。乌拉那拉氏辗转让人托话,请她今日至翊坤宫外,难道只是为了目睹魏嬿婉的得意? 第二十八章 无处话凄凉(下) 嬿婉的身后,又是一重又一重宫门深锁之声。雨打梨花深闭门,她合该长长久久,如一株寂寞青苔,苟延残喘与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老死其中。 她太知道自己的身体,日复一日的咳喘,几乎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健康与精气。仿佛一张薄而脆的蛛网,再经不起一点点的风吹雨淋。 如懿立起身,走到古旧的樟木箱子边,张开沁手生凉的铜锁,取出一张小小的帕子,湖蓝色绫绢上,绣着一朵小小的四合如意纹。她并无犹豫,在白昼点亮了蜡烛,将绢子焚上。火舌卷得很快,一下一下蹿上来,舔着绵软的绢子,很快化作灰烬。 如懿的面色平静如澄蓝湖水,“凌云彻,我这一生,能谢谢你的,也唯有如此。愿你来生相知,去一处平安喜乐的境地,福泽一世。” 容珮淡然看她烧完,将灰烬用紫铜屉子拢起,走到庭院中,扬手撒去。 如懿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晰而决绝,催促容珮,“快!” 容珮没有哭,将一把小小的匕首从怀袖中抽出,交予如懿手中。她举起匕首对着窗外的日光一照,锋刃上闪着幽蓝光芒,的确是一把利刃。 她无言,轻轻微笑,恬然自若。她望着容珮,低声道:“我一死,你便可以离开。容珮,若是能出去,定要好好活着。” 容珮重重点头,“奴婢伺候您上路。” 如懿眸光轻转,落在绣架上只绣了一半的花样上,那是开了一半的青色樱花,在雪白轻纱上无忧无虑地盛放。还有,还有翻了一半的《墙头马上》,一出唱不完的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