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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懿睨她一眼,酸湿道:“容珮,你从不说这样的话。” 容珮想了想,认真点头,“是。说这样的话,于奴婢是违心,也是真心。奴婢真心希望娘娘好,不愿娘娘再受苦。” 如懿握一握她的手,“海兰留在宫里主持事宜,容珮,也唯有你真心待本宫。” 容珮笑道:“奴婢这条命是皇后娘娘捡回来的,自当一切为了娘娘。” 如此一日,也到了夜间时分。皇帝依旧没有翻牌子召嫔妃侍寝。这便意味着,泛舟上的艳事,会照旧而起。 彼时如懿正卸晚妆,容珮取过白玉梳掠鬓,一一替她卸去发上沉甸甸的金嵌宝插梳、点翠云纹簪、金蔓枝攒心紫莹玉珠花、掐金象牙骨扇钗,最后是一支温腻厚润的白玉凤凰,尾羽上垂落一串串青玉碎和红宝石粒子。然后将她绾好的一头青丝放下,用梳子蘸了茉莉花和桑叶煮的花水蓖得清清爽爽。 派去打探的三宝悄悄进来,立在帘下。如懿一眼瞥见,问:“还是昨夜的水沐萍么?” 三宝的影子晃悠悠的,显然是有些慌乱。如懿起疑,平静道:“你说就是。” 三宝素知如懿心性,只得道:“是。水沐萍在御舟上,还有,还有她的六个姐妹。” 如懿的声线因着惊怒而战栗,“姐妹?” “是。”三宝擦着额头汗水,“水沐萍出身秦楼楚馆,虽说是卖艺不卖身,但到底是烟花女子。她的姐妹,自然也是烟花之地来的。” 如懿回眸,见到容珮错愕得难以置信的神情,想来自己也是如此。心口沉沉地跳跃着,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寂寂夜里格外清晰而分明,“备船。本宫要上御舟。” 南地吹来的夜风凜凜,夹着湖上水汽,清冽而洁净,扶起了如懿的裙裾。傅恒带着侍卫过来,目送着如懿上了小舟,竟也不发一语,只是遥遥观望。到底是他身边的侍卫沉不住气,问道:“大人,前头仿佛是皇后娘娘上了船,不会要找皇上吧。这御舟上有……这可要坏事了。” 傅恒沉思片刻,断然道:“咱们要防备的是刺客,又不是皇后娘娘。再说了,皇后娘娘找皇上,也是天经地义的。不必咱们理会,往后更不许提及这些秘事。” 侍卫们唯唯诺诺,只得缄口不言。 三宝与容珮一脸惴惴相随,并不敢相劝。如懿抬起头,望着十八的月瓣。偶有轻风吹皱水上月华的倒影,涟漪澜澜。远处山如眉峰聚,在舟行的荡漾中拖曳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墨色长影。 湖上静悄悄的,凉风习习拂面,隐约传来初开的花香。那是不知名的花气,浓郁而芬芳,几欲醉去。湖上传来的女子的歌声柔婉清亮,越来越清晰,引着她遂渐靠近御舟。近舟旁是一大株粉色的蘸水桃花,一半开在水上,一半开在水里,在夜风中袅袅摇动,偶有落花曳下,一点两点,随流水飘零。 如懿的猝然到来,让守御舟的侍卫碎不及防,却也不敢阻栏,眼挣睁看她下了小船上了御舟,连李玉与进保也不敢劝阻。李玉担忧地望了如懿一眼,轻轻摇头。 如懿知道,李玉是在劝她。可是,来不及了。从她成为他妻子的那一刻,他的荣辱便与她紧紧相共。 方行至船阁中,浓郁的脂粉香气便扑面袭来。如懿从外面进来,觉得那和暖浓腻的香风如拳头一般兜头兜脸砸在脸上,击得她头晕眼花,半晌才定睛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朱颜绿鬓,粉面含春,二八丽姝,窈窕绰约,宛如一片片彩云依在皇帝身边,不,彩云都露出了雪白轻绵的香肌,盈满御舟。其中一个偎着皇帝,指着肩头衣衫上一蓝云团龙纹,调笑道:“皇上是天子,经您圣手触摸,妾身铭感五内,特意在上衣肩头绣上一条小团龙,以志皇上恩宠。” 还有歌女咿咿呀呀地唱着香艳曲调,惹得众人前仰后合,咬着丝绢哧哧地笑。如懿静静地掀起帘子观望,脑中翻腾着嘈杂的音调,宛如针刺一般。想着那最美的一个,大概便是水沐萍。的确是很美的女子,不似宫中女子的矜持,一个个可远观可亵玩,世俗得无比亲切。像章台绿柳,可以随意攀折。 不知是哪把娇媚女声“呀”地唤起,引着众人发觉了如懿的到来,齐齐望向了她。 如懿的声音如船檐下悬着的小小金铃,是凌冽的清脆,“夜已深,皇上倦了。你们先行退下吧。” 众女燕燕莺莺之声戛然而止,毫无顾忌地打量着她,欲从服色妆容揣测她的身份。 最初的尴尬已然消散,皇帝并无中止兴致的意味,坐直了身体笑吟吟道:“皇后夜来雅兴,陪朕同乐吧。” 如懿觉得肌肤上起了一粒粒的小粟子,恶心不已。她保持面容的平静,“臣妾深觉夜来劳碌,想起皇上还为民间之事烦忧,所以特来请皇上回寝殿安置。” 船阁中灯火皎胶耀耀,将这舱内的一人一物都映得清白分明,无处可躲。有女子敞着肩头,目色轻佻,望着她似笑非笑,似乎等着看一场好戏,未有一人肯动身。便有一小巧艳妩的女子衔着艳红丝绢一角,偏着头,晃得雪白耳垂上两枚翠玉嵌红宝石叶子耳坠滴答晃悠,“皇后娘娘这样子,像不像咱们阁子里来捉拿官人的大妇。除了凶悍,别无用处!” 另—个搭在她肩上,柔柔道:“可别这么说,人家是皇后娘娘呢。” 艳女们咬着耳垂笑得暖昧,皇帝饶有趣味地听着,并无阻止之意。心头便有怒气,如翻腾若奔,如懿强忍着烦恶,徐徐环视,侧身让出门口,冷淡道:“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