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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脸迅速白了下去,那种白,是冬日的残雪,带着积久的尘埃的浊气,隐隐发黑。他的嘴唇都在哆嗦,不知是愤怒还是伤心。海兰快意地撇了撇嘴,着意去看如懿的伤处。 香见望着他,神色柔和了几许,“皇上,我本不该来这个宫里,更不该得你的宠爱。你就当我无福,承受不起。我来日的孩子,更承受不起。你要我伺候你,我便清清净净伺候你一辈子便是了。” 寥寥几语,是无限的伤感与灰心。 皇帝错愕地看着她,渐渐委顿下来,“你的意思,皇额娘的意思,朕都明白了。朕会克制对你的爱意,尽量不去伤害你。”他霍然起身,在那一瞬迅速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与决断, “李玉,传旨下去。着容贵人晋容嫔,令妃晋令贵妃,颖嫔晋颖妃,庆嫔为庆妃。皇后倦乏,力有不逮。后宫诸事,交由令贵妃权宜协理。” 如懿定定地站在那里,任由热泪在眼眶里一点一点咬啮着,终究不肯,不肯落下一滴 第九章 梅边影边 冬天是什么时候来临的,如懿根本没有察觉。举目望天时,见整个紫禁城都己是冰雪琉璃世界,才知心境的悲寒,已与这白雪冬寒没有半分区别。 因着嬿婉素性爱热闹鲜艳,自协理六宫,连红墙飞檐都不寂寞。各色水晶琉璃风灯点得如银花雪浪,连落尽黄叶的枝干上都悬满了小儿手掌大小的橘灯,配着绿绸剪的叶子,红红翠翠,上下争辉,真是琉璃堆簇世界,锦绣风流。 冻云飞雪,唯有翊坤宫红门深掩,独遗世外。寒风料峭透冰绡,香炉亦懒去烧。拥着白腋紫貂毳衣,独倚榻上,捧了一卷《清静经》翻阅。 已然到了下学时分,永璂还未回来。容珮进来挑了挑火盆里的炭,看它又迸起几星红光,方搓着手道:“这个时辰还未回来,伺候的人也没来回禀一声,十二阿哥今儿怕是又在皇上那儿用晚膳了。” 如懿“嗯”了一声,便也不答。 容珮自己给自己找话儿:“皇上虽然冷落了娘娘,对十二阿哥却越来越热络,也常带在身边,也是好事。” 殿中静极了,只听到指尖与书页相触的微声,嗒一下,又一下,是委地的落花,坠进心里一阵阵发颤。容珮叹了口气,道:“娘娘素来不爱看这些书,这几日倒不肯放手。” “这书不好么?”如懿的平静让人发寒,仿佛是落入寒潭的人,不挣扎,不呼喊,只是静静,静静,沉溺下去。 容珮不作声,只是叹了口气。如懿笑影清浅,“你跟在本宫身边,旁的没学会,倒学会了叹气。” 容珮红了眼圈,伏在如懿身边,“娘娘苦了自己了。” 如懿讶异,定定看着她,“一本书而已,你何来这种喟叹。《清静经》甚好,讲求的是老子的‘清静无为’,认为人若能清静,即可得道,住世长年。而获得清静之法,唯有观空。本宫如今的际遇,看看这样的书不是很好么?” 容珮无言,只得立起身来,“等下愉妃小主还会来陪娘娘用膳,奴婢先去预备着。” 如懿颔首,“小厨房还照应得过来么?内务府有无克扣?” 容珮正要答,只见福寿弹花锦帘一掀,海兰领着忻妃进来,笑吟吟道:“怎么会克扣?令贵妃协理六宫,施恩上下,无不妥帖。” 忻妃病色不减,一袭茜色罗遍绣锦袍穿在身上,又虚虚地空了一圈,精心刺绣的缠枝海棠云纹更有种繁漪涟动的华美。她摘下藕荷色遍地洒金碧纹湘江大毛斗篷交在宫女手里,抱着一个珐琅花鸟紫铜手炉在如懿身畔坐下。她笼着发髻,额上一抹水莲色滴珠水獭抹额烁着星子曳金的微光,正中一块拇指大的金丝猫儿眼,幽蓝深海之夜的浑圆一颗,晃出一隙碧水波澜微漾的光芒,添了她面上一丝甜柔之色。 如懿道:“这抹额的样子好俏皮,又暖和,最合你如今用。” 忻妃衔了一丝冷笑,“半个月前令贵妃着人送来的。说是内务府新出的样子,又暖和又精致,特特来送了臣妾。臣妾起先还不肯戴,不知皇上怎的知道了,还问了臣妾一句。所以今日特意戴着来四处招摇,也好成全令贵妃的贤名。” 海兰温然笑道:“可不是,那么大一颗猫儿眼,令贵妃说是波斯的贡品,病人戴着相宜,便特意缀上了给忻妃meimei。”她说着卷起紫棠色遍地锦的袖子,露出一对金丝镶粉红芙蓉玉镯子,手镯三节,以嵌翠环并粉红玉制成芙蓉花瓣式,色色俏丽,中嵌东珠一颗,如芙蓉花蕊,明耀华灿。海兰轻嗤一声:“永琪在皇上跟前得脸,令贵妃便也送了臣妾这样大的礼。” 如懿合上书卷,轻笑,“她如今越发圆滑,可算历练出来了。”说着又看忻妃,“你身上一直不好,怎么还出来?外头风雪大呢。” 忻妃俏脸一板,曳得鬓上双耳同心玉芍药花钿映着烛火一闪一闪,花瓣下坠着长长一串金累丝攒珠宝石流苏,在耳侧晃悠悠。她哼道:“臣妾偏要来,省得叫那起子小人看笑话,以为翊坤宫怎样了呢。” 如懿本自郁郁,听得她这样说,也掌不脾气道:“都是做额娘的人了,还这么个脾气,真真是宠坏了你。” 忻妃眉心一黯,垂下脸来,“从前是刚入宫不谙世事,才什么都不怕,如今左右是明白了,只要臣妾的阿玛在,无论臣妾病成什么样子,皇上都是眷顾着臣妾和的。既然如此,臣妾又何必对小人嬖妾假以辞色?”她唤来宫女,喜盈盈道:“臣妾宫里新制了几道小菜,是暖身补气的,冬日里用最好。”